第二十章 決定

廂房中,幹淨的床鋪。屋裏的擺設極其簡單,一桌一椅。

重華將包袱放在床頭,扶著床沿慢慢坐下。

一股難以言喻的疲乏從腳底慢慢蔓延上來。或許是真的放心下來,渾身都開始疼痛起來。

許久沒有這樣緊繃著神經了。重華抬起手來發現自己的手指都在微微顫抖著。

今晚,至少是安全的了。

那麽,明天,該怎麽辦呢?

東方旭今日收留她不過是出於道義,她卻不能厚著臉皮留下來。

看著窗外黑漆漆的夜,重華緊緊地皺著眉按著自己顫抖的拳頭。

冷靜下來,冷靜下來,最壞的結果不過一死。最壞的結果也就是一死。

那一夜,重華將自己緊緊地裹進被子裏。幾乎是悶死自己的地步,沉沉地睡了過去。

第二日,清兒在門口站了半天,仍然沒聽見重華起床的聲音。

“先生,那個女子好懶的。日上三竿還不起床。”一路小跑去找東方旭告狀,清兒的嘴撅得高高的。

東方旭怔了一下,低頭想了想:“清兒,你進屋去看過了麽?她還在麽?”

清兒一愣,轉身往廂房跑去。

是啊,說不定昨天晚上偷偷逃跑了。所以早上才沒了動靜。

吱呀一聲推開門,清兒將小腦袋探了進來。

**一團,動也不動。

清兒轉身就要跑去告訴東方旭那人還在,可是剛轉過身就停住了。哎?那人在說什麽?

小心翼翼地靠近床邊,隻見被子裏重華迷迷糊糊地嘟囔著什麽。

清兒忍不住伸出小手貼在重華通紅的臉上。

呀,好熱。

“先生,先生,那人發熱了。”清兒幾乎是跑著去找東方旭的。

重華發了高燒。

迷糊之間夢囈不斷。一會兒叫媽媽,一會兒說推幾天交稿。東方旭聽不清她說什麽,隻是微皺著眉擰了冷水毛巾敷在重華額頭上。

燒的這樣狠,若不是天寒地凍就是受了極大的驚嚇。這樣一個衣著得體的女子,談吐舉止也並非尋常人家會有的,究竟是經曆了什麽事才有這樣大的負擔?

“重華!重華!”陸寧遠用力捶打著那層看不見的屏障,仿佛就在玻璃這邊看著裏麵的情景。

不能睡,那個人有問題!他不是你覺得的那個樣子,你留在這裏很危險。趕快醒過來。快醒過來。

“寧遠!”穆靜然猛地一耳光扇在陸寧遠的臉上。

陸寧遠頓時睜大了眼睛,毫無焦距地瞪著前方。滿頭滿臉都是冷汗,一隻手緊緊地抓著沙發的扶手。

“行了?”穆靜然歎了口氣,將紙巾盒遞給他:“你夢魘了。叫了你半天都叫不醒。”

“學姐,她有危險了。她現在的處境很危險。”陸寧遠稍稍清醒過來,滿臉焦急地說道。

穆靜然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順手抽出一根煙低頭點上。半晌,緩緩地吐出一口煙來。

“寧遠,你要想好。若是太深入進去,說不定有一天,連你清醒的機會都沒有了。這樣做,值得麽?”

穆靜然的口吻淡淡的,一點情緒也無。仿佛在說著再普通不過的事。

可陸寧遠卻疑惑地看向穆靜然。

“學姐,這是什麽意思?”

穆靜然深深地看向他,將抽了一半的煙掐滅。

“我祖母曾經跟我說過,入夢太深最終是會無法清醒的。重華是你的病人之一,她跟你任何關係都沒有。就算你不救她,也不會有任何人責怪你。那麽,你還想要這樣繼續下去麽?”

陸寧遠怔怔地看著穆靜然,可穆靜然的目光盡是坦然。那目光,就如同平日裏他向病患提出中肯的建議,不強迫,隻等著病患自己做決定。

“我……”陸寧遠想要說他不能看著重華就這樣一個人如此危險。可事實卻當真如同穆靜然說的一般。重華跟他其實沒什麽瓜葛,就算他不想辦法救她,也不會有任何人埋怨他。

那麽,他這樣守護著重華,到底是為了什麽呢?

低著頭沉默著。陸寧遠發現自己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

這不過是他眾多案例中的其中一例。比重華特殊的病人也有很多。可他卻從未如同這次一樣那樣盡心盡力。

“我……”語言是蒼白的,陸寧遠沒辦法解釋那種情緒。

穆靜然看著他,一隻手慢慢撫上陸寧遠的肩膀。

“寧遠,學姐不會多說什麽。可你自己要想明白自己在做什麽。為了什麽去做。畢竟這是有風險的。就好比你不可能看見一個人可憐就把心髒捐給人家一樣。你一定要想清楚。”

陸寧遠沉默地低著頭,這個道理,他是懂的。

手邊的筆記上密密麻麻地記載著夢中所見的情景。

不同於重華隻能夢見淩月荷的事,陸寧遠的視角就仿佛是看電影一樣。場景是不停變換的。無論是淩府,還是通江王府,還是那個人。他都能看見。

一些細枝末節,陸寧遠都詳細地做了記錄。

可是,他做這些,又是為了什麽呢?

陸寧遠沉默了一會兒,抬起頭來:“學姐,還有煙麽?”

穆靜然歎了口氣:“你不是戒了麽?”

陸寧遠無奈地笑了笑:“這時候需要,反正也沒人會怪我了。”

當年戒煙是為了女朋友,如今斯人遠去,戒煙不戒煙,沒什麽意義。

穆靜然從包裏拿出一顆煙遞給他,又拿了打火機給他點著。陸寧遠狠狠地吸了一口煙。閉上眼睛,緩緩地吐出。仿佛胸口上鬱結的氣息也被吐了出來。

再睜開眼睛時,眼中已經是一片清明。

“學姐,你有沒有什麽事是當時沒做,可如今回想起來覺得後悔的?”

穆靜然瞬間就明白了陸寧遠的言外之意。頓時笑了起來。伸手在陸寧遠頭上狠狠地揉了揉。

“行了,學姐幫你就是了。這事我沒辦法參與,做個後援還是可以的。”

是啊,若是此時不去做,若幹年之後,會不會後悔呢?

陸寧遠將放在桌上的眼鏡拿起來戴上。拿起筆在筆記上單開了一頁,在第一行寫到:東方旭,九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