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朱顏· 01 瀟湘往事

梅州雨多,碧雲山終年籠罩在幽深的雲霧裏。隻有偶爾放晴之時,才看得見山巔青岑的微微一角,恍如輕張開的羽翼。

除此之外便是雲裏霧裏看不清楚卻濃鬱非常的綠,潑墨一般張鋪著,四季不變。

這日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潤物細無聲,飄灑在山間。

碧雲山上的山路泥濘非常,馬吃力地向上攀著,馬背上披著蓑衣的少女身子前傾,纖細蒼白的手緊緊握著馬韁,竹笠遮住了她的臉。

蓑衣下麵依稀是一身極好的裝扮,裾柔似花,衣袂滾緞,絲垂玉絡,都被雨水潤濕了,貼在一處。

這條路上常年隻有挑夫采樵行走,尋常的富貴人家嫌山勢太險,就是遊玩也到不了此處。倒是一些尋幽探秘的風流名士偶爾來攀過,大都半路而反,很少有人爬到主峰南雁峰的峰頂。

這少女卻已經攀到了半山,眼看就要走到上回雁峰的路。

隻見前麵雨霧之中從山上走下來一個老頭,手上拿著一把鋤子,身後背著竹簍,雖然是古稀之年的模樣,走山路卻絲毫不氣喘,麵色紅潤,目光有神。

“老人家。”少女拉住馬停了下來:“前麵的路還能騎馬走嗎?”

老頭停了下來,一手罩住耳朵:“小姑娘,你說什麽?”

少女便又重複了一遍。

這次隔得近,老頭似乎聽清楚了,嗬嗬笑著說:“走到青草坪,再往前就不能騎馬了,姑娘這是要上南雁峰?”

少女點了點頭:“今天之內走得到嗎?”

老頭撚著胡須,搖搖頭道:“到不了,到不了,你一個女娃娃,上不了南雁峰。”

少女皺皺眉道:“您不是從上麵下來嗎?料想也沒有多遠了。”

老頭笑道:“小女娃,你哪裏知道南雁峰的險處?我這走慣了山路的人都嫌陡,你一個不注意落下來可了不得,還是快點下山去,這裏沒什麽好玩的。”

少女見他瞧不起自己,便有些不快,拉過馬韁說了一句:“多謝”又要往前走。

老頭也不攔著她,隻是佇立在遠處,站了一會兒,見她走遠,放回過頭,一麵走,一麵冷笑著自言自語道:“又是個不怕死的。”

少女在細雨中打著馬走了一陣,半個時辰便到了一片空地,青草茵茵,從這裏依稀可以看到南南雁峰的一角,前方的路便十分陡了,騎著馬萬萬走不上去。

這裏必是那老頭說的青草坪了。

少女這麽想著,跳下了馬來,找了一顆大樹將馬韁拴在樹上,拍了拍馬脖子:“麒麟,你乖乖在這裏等我。”說完拿下包裹,正要上路,又想到此去生死不知,萬一回不來,豈不是害了這匹馬,心下一動便將韁繩解開了,撫摸著馬微笑道:“萬一我回不來了,你就下山去,認得回家的路嗎?”

回家……少女的心間又疼了一下,低低喃喃道:“是了,如果我贏不了,我們哪裏還有家回。可憐你要做一匹野馬了。”又粲然笑道:“你倒是自在。”

少女再往上走時又回頭看了一眼,麒麟還在原處吃草,山下的景物已經看不清了,及眼之處都是一片濃霧。

她心中忽地一怔悵然,很快又斂起心神,向上攀去,現在大敵當前,任何一絲懦弱對於她來說都是致命的。

後麵的山路都非常陡峭,有的甚至開在懸崖上,隻一條小路穿插過去,稍稍不注意便是墜落山崖的滅頂之災。

少女倒是硬氣,遇到陡處也顧不得自己的一身華衣,手腳並用,提前上走,一路甚是艱辛,還在她身懷絕技,腳力比平常人大上許多,勉強趕在天黑之前趕到了南雁峰絕頂。

雨還在下,淅淅瀝瀝不止不休。

峰頂盡是蒼鬆白石,流雲走霧,一陣風吹來,寒氣透骨。少女全身的力氣此刻都像被人抽空了一般,坐到了一顆鬆樹下麵,喘著氣抬眼一望,四周再沒有比這南雁峰更高的山峰,一座座小山的山頂從雲海隻見穿插上來,向天邊鋪就而去,天幕陰陰沉沉,似隨時都可以壓下來似的,因此在這山頂感覺不到一絲開闊豁然,竟仿佛像被什麽壓得喘不過氣來。

她休息了一會兒,雖然沒有緩過勁來,但此行時間已經不多,現在已經馬上要天黑了,還是趕著辦正事要緊。

少女站起身來,往前走去,果然看見蒼鬆掩映之間,絕壁之上坐落著一棟竹樓。

必是此處了,江湖中傳得神乎其神的鬼帝江蕭的宅邸。

少女的嘴邊浮上了一絲淺笑,總算讓她找到了。

江蕭……什麽鬼帝,江湖第一快劍,不過是偷人所長,她便要讓他見識一下淩家劍法。

隻要將他比下去,淩止言就可以放了娘親,任她們遠走高飛了。

就可以去娘的故鄉,去看一看她經常掛在嘴邊的秦淮燈影。

少女眼裏閃過一絲溫和的光,隨即隱去,從包裹裏掏出一塊麵具來帶上,直向那絕壁上的小屋走去。

怎料還沒有邁開兩步,她忽然感到一陣暈眩,待要扶著樹幹穩定身形,卻已然來不及,悶哼了一聲直往地上倒去。

最後一刻,她忽然想打了淩止言和一家人送她離去時,那一張似笑非笑的臉——是他!他竟然狠心下了毒。

少女又驚又怒,捂著劇痛的心口,一字一字道:“淩止言……我就是死,也決不放過你。”強烈的恨意強撐著她保持了一刻清明,向著前麵的竹樓爬去,然而隻是一瞬,恍如燈滅一般,眼前忽然陷入了一片無盡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