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苗王非王
彭山繼續說道，“肖公子客氣了，公子再次返回中原時路過溪州，一定要到土司府住些時日，屆時小王一定盡到地主之誼，今天在此隻得借花獻佛了。”
說著向肖遙再敬一杯。
肖遙不好推辭，陪著彭山再喝一杯。
且不說這彭山不曾對自己有過什麽惡意，反倒是自己在外麵假冒人家彭王府的名義做了許多事情，尤其是當街暴打康欽差兒子那件事，一定給彭王府帶來了不少麻煩。
嘿嘿，這杯酒就當是答謝他彭王府為自己背黑鍋了。
想到這裏，肖遙突然覺得，如果日後有機會能幫這彭山一下，就當換個人情給他也好。也算彌補自己對彭王府的虧欠了，畢竟從彭王府可沒少得到寶貝。
不知道這家夥的未婚妻究竟是乾坤宮的哪位小公主，不過除了淩小妖，也不再認識乾坤宮其他女子了。
隻是這乾坤宮不是一直都在北極嗎，雖然也是漢人地域，但是卻很少有人涉足中原，又怎麽會和這彭王府的人相識呢？
肖遙在心中思索著，彭山開始走向苗王敬酒，這也是應有的禮節。苗王畢竟是名義上苗疆最大的土司，而且還是巫王正統的後裔。
隻是這彭山卻直接走上了苗王所在的大殿最上方的平台上。
肖遙看著彭山似乎有些醉意，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之中走上苗王所在的台階上，然後拿起苗王桌前的酒杯，先是給苗王的酒杯斟滿酒，然後再斟滿自己的酒杯。有些搖晃的說道，“王叔，小侄敬您一杯。”
說完舉起自己的酒杯，一飲而盡。
苗王對彭山此舉有些意外，眼中閃過一道寒光，但很快就鎮定下來，於是拿起酒杯說道，“賢侄客氣了。”也是一飲而盡。
在場所有人都清楚的知道，此時彭山走上苗王所在的台階上，絕不是簡簡單單的敬一杯酒這麽簡單。
這已經是極大地僭越了。畢竟他現在還隻是一個土司的世子，且苗王名義上還是四大土司之首，這裏又是苗王名義上的領地。
當然大家也不會去擔心這位彭氏小王爺會去刺殺苗王，他們彭氏土司是世襲的，但是苗王卻不是世襲的，而是由黑白紅花四大苗的部落輪流派人擔當，象征意義大於權力。所以也沒有人會做著出力不討好，甚至自取滅亡的事情。
但是彭山的這一舉動看在苗族的其他土司和族人眼裏就已經是對於苗王極大的不敬了。
這些土司和茶商都穿著苗服，顯然都是苗人。
彭山不但沒有收斂，也沒有退下台階，而是突然轉身，對著台下各個小部落的土司和來參加晚宴的那些鳳凰城茶商說道。
“諸位想必已經知道，朝廷的欽差已經到了我們苗疆，這位康欽差據說是宰相大人的門生，在朝中十分得意。因此，一進入我們苗疆就下令各地土司沿途覲見，並且接待欽差行轅的一切事宜。”
彭山的聲音很大，說到這裏，看了看苗王。苗王之前並沒有見過這位康欽差，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隻聽那彭山繼續說道，“欽差大人奉了皇上的旨意巡視苗疆，自然是代天巡狩，但是進入我苗疆之後，卻沒有傳播天子的仁愛，而是大肆宣傳要改土歸流，廢除苗人治理苗疆的製度，由朝廷派出流官管理苗疆四省數十個郡縣，不知道苗王可否知道呢？”
彭山的最後一句話問向苗王，但是這一句卻引爆了全場的關注，就連肖遙也沒有想到彭山會問的這麽直接，而且還是在如此的大庭廣眾的場合。
苗王明顯也沒有料到彭山登上台階竟然是要問自己這一事情，這是一個極為敏感的話題，並不好回答。
如果苗王說不知道，那麽明顯是說假話，而且是在這樣一個重要問題上當眾回避，這樣傳出去對於苗王的聲望會有很大影響。特別是那些比較小的寨子的土司，都會對苗王失望之極。
但如果苗王說知曉此事，或者說有所耳聞，那麽彭山勢必就會問苗王在這個問題上的態度。
苗疆不同於內地，一向是苗人自治，而且大部分是世襲的土司製度，雖然比較大的土司都要經過朝廷的冊封，每年向朝廷繳納一定的貢品和稅賦，再派出一部分軍隊參與邊境的守衛。但這些地方土司從經濟到官員任免，稅收和軍隊都是自立的，並不需要朝廷的同意，基本就是國中之國。
苗人居住分散，苗疆四省大大小小經過朝廷統一冊封的土司就不下幾十個，還有更多比較小的部落頭領也會自封為土司。
而苗王隻是這些部落中推選出來的一個比較大的部落聯盟，名義上的首領，那麽對於這個問題苗王的回答就更為敏感了。
其他三個土司族內雖然也有小的部落和土司，但是那三個土司一直都是世襲的，權力和地位要穩固的多，從這種土司製度中獲取的好處也會多的多。
但是偏偏苗王是黑白紅花四大苗推選出來的，卻又是四大土司中名義上的首領。本來苗王的權力就有限，而在這個問題上卻又是苗王代表著苗疆。因此這個問題，對於苗王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
大庭廣眾之下，老狐狸被小狐狸將了一軍。
彭山這一問，直接將苗王推到了風口浪尖。而下麵的小土司們也急於想知道苗王的態度，畢竟改土歸流，首先就撤銷他們這些土司，而且還會派遣一些漢人的官員前來管理苗疆，那麽就是等於沒收了下麵那些小土司們的家產。
“康欽差有如此說法，本王略有耳聞。”
片刻後，苗王緩緩開口說道。
隨著苗王一開口，整個大殿立刻安靜下來，大家都在聽著苗王接下來的講話。這關係到在場大多數人的切身利益。
“康欽差隻是言及朝中有大臣有此提議，說是為了更好地使我們苗疆各族人民學習農耕，可以幫助各族人民早日豐衣足食，所以才要建議改土歸流，推廣農耕之法。”苗王說的很慢，幾乎一字一頓。
“因此朝廷此次才委派康大人來我苗疆四處實地查看，看一看大家對於改土歸流的意見和我們苗疆各族的實際情況。”苗王一邊用目光不斷看著台下每一個人，一邊說道。
“朝廷最終的決議還沒有確定，四大土司和巫神殿也沒有最終表態，但是本王卻可以在這裏首先表態。苗王非王，隻是我們四大苗推選出來的首領，四大苗各個土司的態度，就是本王的態度，四大土司的態度就是我苗疆的態度。”
苗王突然站起身，對著台下慷慨激昂的說道。
大殿裏的人紛紛琢摸著苗王這番話裏的深意，肖遙倒是很佩服這彭山在如此場合向苗王拋出這個當下苗疆最敏感的問題，更佩服苗王的巧妙應答。
苗王這番話既沒有公開說反對朝廷，也不說支持改土歸流，更沒有說自己是否會抵製改土歸流。但那一句“苗王非王”卻使得下麵的每一個小土司覺得苗王是和自己站在一起的。
苗王的意思很明確，那就是——大家的意思就是他苗王的意思，四大土司共同的意思，才是苗疆的意思。隱晦的說明任何一個土司都不能單獨代表苗疆。
這番話，不但將自己置身事外，摘清自己的責任，還巧妙的把其他三大土司全都拉了進來。
苗王是把自己領地各個土司的共同想法作為自己的想法，那麽其他一直世襲的土司呢，難道要同意朝廷的改土歸流嗎？那樣便等同於背叛整個苗疆了。
最主要的是苗王從始至終都沒有說自己反對改土歸流，但是那一句苗王非王卻已經把自己的態度清晰的表達出來，直接將燙手的山芋給彭山拋了回去。
這一回，反而該輪到彭山代表彭氏土司府表態了。
眾人都以為彭山拋出這個問題難為苗王，苗王此時是在反擊，反問彭山彭王府的態度。
但是苗王卻突然點到即止，而是繼續說道。
“我苗疆四省數十郡縣，雖然按照朝廷旨意，自由製度劃分管理，但是苗疆一直是我們祖先留下來的土地，苗人永不敢忘。祖先一路南遷，篳路藍縷，更不敢忘，祖先一路征伐，才有如今苗疆的一山一水，我身為苗王更不敢忘。”
苗王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看著彭山，然後舉起酒杯對著大殿內眾人示意，“我們共飲此杯，願蚩尤大神保佑我苗疆兒女，願曆代祖先保佑我苗疆大地。”
說完，苗王率先一飲而盡，後在侍者的攙扶下離開大殿。
其實在彭山向苗王拋出這個難題之時，殿中各人聽到如此勁爆的問題，酒就已經醒得差不多了，現在又聽到苗王如此應答，紛紛若有所思。
所有人待苗王離開後，全都起身各自離去。烏安和盤力也不見了蹤影，那彭山也在侍者的攙扶下離大殿而去。
晚宴就此結束，立刻有侍者引領肖遙三人回到他們的竹樓休息。
其實就這個問題，肖遙也不好對胡依依發表自己的觀點。首先自己的身份就是漢人，雖然肖遙覺得推廣農業技術，肯定可以提高苗疆人民的生活水平，但是當下社會還是封建帝製，官員貪汙腐敗，地主層層盤剝，這都是不可避免的。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肖遙還沒見到幾個清廉的官員，在這種社會製度下，漢人統治苗人的結果如何，顯而易見，用屁股都可以想的到。
最後隻能是官逼民反，造成苗疆暴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