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給趙廷琛縫製這件銀狐裘袍時,雲小芽心知趙府繡娘繡技高超,若不使出梅花針,她根本無法超過那些繡娘,到時杏兒不滿意,再將這狐裘交回給府中繡娘去做,她便隻能再去趙廷琛跟前伺候。

為了能避開趙廷琛的寵幸,雲小芽隻得鋌而走險,但她也心存僥幸,隻要自己將梅花針法和淩波針法夾雜著用,這趙府裏應該不會有人能認得。

淩波針法,是同樣極難學的一種繡花針法,雖然難學,但針黹高超的繡娘卻幾乎都會,是以不會引人注目。

看著趙廷琛的臉,雲小芽的腦子飛速運轉,眼前這個男人——到底知道她多少秘密?

是的,這是她的秘密,或者說:這是她娘親的秘密!

趙廷琛說的對,她母親確實是蘇州秦家的人,而且,還是秦家繡坊的三小姐。

秦家繡坊的梅花針隻傳媳不傳女,由每一任兒媳婦掌握,再教授給繡坊中的繡娘,但這些繡娘們除了要簽生死契之外,每人隻能學習針法中的一道,秦家繡坊裏的每件衣服,都由不同的人完成不同的活兒,經由十幾人之手,方是一整套的梅花針法所製成的衣服!

雲小芽的母親本是無緣學習梅花針的,但她在十二歲那年,自幼定親的未婚夫婿突然暴斃,雲小芽的母親便成了望門寡的未亡人,按規矩,夫家要她殉死,是雲小芽的外祖母拚死抗爭,終於保住了女兒的性命,留在娘家終身守寡。

雲小芽的外祖母憐憫女兒苦命,又擔心著她以後日子難過,便決定要將梅花針法教給女兒。

梅花針傳媳不傳女,為的是不讓這針法被出嫁的女兒帶去別人家,既然雲小芽的母親終身都隻能呆在娘家守寡了,倒也就沒有這一層關係,上至公婆下至叔伯妯娌便也沒有異議。

雲小芽的母親從十二歲時開始學習梅花針,一直到二十歲,一手梅花針盡得母親真傳,早已爐火純青,但就在這一年,她認識了雲小芽的父親!

如山重的規矩壓不跨一個年輕女孩子對幸福美好愛情的向往,可是再向往,二人的力量也頂不過那如山的規矩,這毀的除了是她的名節秦家的臉麵,更重要的是她已經學會了秦家安身立命的梅花針法,斷不許再嫁!

他倆的私情終於被祖父知道了,身為秦家家長的祖父,為保秦家的臉麵聲望和那梅花針法不外傳,決定斬草除根。

還是雲小芽的外祖母,到底不忍心女兒送命,隻得想法偷偷送了女兒離開蘇州,讓她和雲小芽的父親遠走天涯,再不許回去!

這件事是雲小芽進趙府的前一晚,母親告訴她的,娘親含淚向雲小芽道,“我曾向你外祖母發誓,決不會將梅花針法外傳,我嫁給你父親這麽多年,從來不曾用梅花針繡過一個帕子一個枕巾去賣過。我之所以將梅花針法教給你,不過是我作為母親的一點私心,想讓你會一些安身立命的東西,”說到這裏,娘親擦了擦眼淚,“說起來,我也吃不準把這針

法教你,到底是對,還是不對?”

娘親說這話的時候,神情裏是濃濃的淒楚和哀涼。

就算是弟弟病得快死了,娘親也沒用梅花針法繡東西去賣嗬!

雲小芽眼淚就下來了,她看向趙廷琛,“二少爺,奴婢發誓,奴婢真的不是大少爺派來害您的,若您還是不信,那奴婢現在就跳了這運河讓二少爺安心,隻求二少爺放過我娘親和弟妹,不要讓人知道我娘會梅花針。”

在娘親離開蘇州的那一夜起,世上便再無秦家三小姐,這些年來,娘親隻是一個姓雲的落魄秀才的娘子,會點兒針黹繡幾塊帕子貼補家用而已,若是這消息傳進蘇州,秦家焉能放過娘親,又怎肯放過年幼的弟妹!

而這禍端都是她不守承諾招惹而來的,她別說跳運河,便是跳油鍋,也難贖其罪!

趙廷琛卻皺了皺眉,莫名其妙道,“我為什麽要讓人知道你娘會梅花針?”

他突然湊到雲小芽跟前,盯著她的臉仔細的看了一眼,就笑了,“哦——原來你不敢讓人知道你娘會梅花針?”

“嘎?”

雲小芽張著嘴看著趙廷琛,就覺得……自己是不是又說漏了什麽?

趙廷琛端起飯碗,好整以暇的扒了口飯,問,“為什麽不能讓人知道你娘會梅花針?難道……你娘是偷師?”

雲小芽咬著唇,飛快的在腦子裏琢磨該不該說實話?

說,這樣大的秘密就這麽捅給了眼前這個動不動對她喊打喊殺的人,實屬不智;可若是不說,以趙廷琛的脾氣,他必定會派人往蘇州去查,那時驚動秦家,隻會更糟。

想了想,雲小芽不答反問,“剛剛二少爺問奴婢的刺繡是跟誰學的,是……為什麽?”

趙廷琛看著雲小芽,便將碗一放,“因為,我想和蘇州秦家合作個交易。”

“什麽?”雲小芽大驚,難道他要把娘親交給秦家?

趙廷琛看著雲小芽驚恐的樣子,再想到她那病怏怏的娘親,麵色竟就有些軟了,他放緩了語氣道,“秦家繡品貴似黃金,貴就貴在梅花針,但秦家的生意在大肅雖算鼎盛,卻走不出大肅國門,若是能賣往西齊和東楚,秦家的生意便翻了兩三倍,他有繡品,我有渠道,所以,這樣的合作,你覺得秦家會不會答應?”

雲小芽一愣,下意識脫口而出,“不會!”

“不會?”趙廷琛微微皺眉,就笑了,“你為什麽這麽肯定?”

雲小芽道,“做生意的人,無不希望自己家的生意能遍甲天下,但秦家繡品靠的是梅花針,而掌握全套梅花針的人隻是有限的幾個秦家人,繡坊裏的繡娘雖都隻會梅花針中的一道針法,可是要學會這一道針法並能上繡架做活兒,前後需要近兩年,是以秦家繡坊雖紅火了幾十年,能出活兒的繡娘總共也隻三四百人,就算她們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幹活,產量也是有限,所以,哪怕你能賣到王母娘娘那兒去,她們趕不出那

麽多的單子又有什麽意義,沒的還砸了自己招牌,所以,他們是不會跟你合作的。”

趙廷琛的眉頭就皺緊了,詫異道,“什麽?秦家繡坊總共隻有三四百人?”

雲小芽的臉紅了一紅,咬一咬唇道,“可能……現在會多一些?”

畢竟娘親離開秦家已將近二十年,這二十年裏也夠秦家教出一批新人來。

趙廷琛思慮著點頭,喃喃自語,“難怪秦家的東西這麽難買,王尚書家二小姐的嫁衣生生提前了一年,才趕上了。”

“買秦家繡品的都是大富大貴之人,其中不乏皇家貴胄,都是緊活兒急活兒,王尚書家小姐的嫁衣提前一年預定,也不奇怪,”雲小芽道。

趙廷琛抬頭看向雲小芽,“既是全套的梅花針法隻有秦家人方會,那麽你娘必定是秦家人吧?”

到這個時候,雲小芽已知無論如何也瞞不住了,由她說總比讓趙廷琛自己去查探從而驚動秦家來得好!

她咬牙將娘親的身世向趙廷琛說了一遍,臨了,雲小芽忍不住悲憤道,“這針法就這麽重要嗎?重要到可以不顧自己親生骨肉的生死?”

趙廷琛早就疑惑十一二歲就賣進趙家的雲小芽,竟會秦家不外傳的梅花針?此時聽雲小芽說了身世後,他一麵恍然大悟,一麵,便又是疑惑,雲小芽既身懷梅花針絕技,她若是想貪墨錢財,還真是沒必要投靠趙廷深!

也不對,梅花針一出,勢必驚動秦家,她不敢!

但她娘親那樣重情重義,為一句承諾再危急也不違背的女子,又怎可能生出個背主的女兒來?

心下雖疑惑,他臉色卻緩和許多,甚至,他還說了一句,“你放心!”

“我放心?”雲小芽一愣,他讓她放心什麽?

趙廷琛也已愣了,他居然叫她放心?

他怎麽會對她說這樣的話?

吃錯藥了麽?

這一想,心裏不覺就來了氣,卻又不好再翻臉,便索性將飯碗一推,又回了窗前看賬本去了。

雲小芽怔了半晌,就有些訕訕的,但她知道自家這主子陰晴難測,他雖叫她放心,她卻不敢朝好的地方妄想,隻得哭唧唧的起身收拾碗筷,準備回後廚房一個人安靜的想一想。

抱著碗才到艙門口,就聽趙廷琛在背後問,“會煮參湯嗎?”

“呃——”雲小芽已經不敢再聽趙廷琛說話了,他一開口她就一激靈,忙回頭看時,趙廷琛卻是頭也沒抬,重複道,“我是問——你會不會熬參湯?”

“二少爺要喝參湯嗎?”雲小芽忙道,“奴婢會的。”

“那你去找個瓦罐來,就在這艙房裏熬。”

雲小芽有些不解,“二少爺,您這是——”

她記得小七叮囑過,那些人參都是好東西,不要輕易露了別人的眼,再加上趙廷琛平日裏並不愛這參湯的味道,是以那些人參都是拿來以備不時之需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