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小芽無奈,隻得抱著手爐跟上玲瓏來到院中,趙廷琛正袖著手站著,見她倆到了,就對雲小芽道,“你過來。”

“呃……”雲小芽不知道趙廷琛要叫她幹什麽?卻也乖乖的過去了,趙廷琛忽然伸手往她的腰上一攬,不等她反應過來,便騰身一躍,雲小芽一聲尖叫未落,整個人就已穩穩的落在了屋頂上。

除夕夜的天氣極好,無雪亦無風,雖站得高,竟並不覺得冷,屋脊上不知什麽時候,已被放了兩個厚厚的錦墊,趙廷琛抱著雲小芽在一個錦墊上坐下,自己一歪身坐在她的身後,大氅一張,就將雲小芽牢牢的包了進去,即便有風,也是半點都吹不到她的身上了。

雲小芽正紅的臉就更熱得像要燃燒起來了,她下意識想掙紮出來,趙廷琛的胳膊卻如鐵鉗子似的箍在她身上,雲小芽十分惶恐,想著一會兒玲瓏上來瞧見了成什麽樣子?然而等了半晌也不見玲瓏,倒連原本在院子裏守夜的小七也不出現了。

本該是寒冽的冬夜裏,趙廷琛的懷裏卻極溫暖,不遠處,劉員外家的煙花絢爛綻放,在漆黑的天幕上,形成一朵又一朵燦爛的花朵,雖轉瞬既逝,卻又久久的震撼人的胸膛。

雲小芽忽然流下淚來,在這樣的寒冷夜色裏,她依靠著這樣一具溫暖的懷抱,她本以為她該是惶恐和不安的,可不知道為什麽,在這樣的煙花絢爛寒冷的他鄉之夜,她卻隻感覺到溫馨寧靜,安心和暖。

隻是她不明白,趙廷琛,這個她原本一直害怕和躲避著的人,這個一直對她很暴虐很狠毒的人,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又是為了什麽,居然對她很好了呢?

“我很小的時候,其實最怕這些鞭炮煙火,那劈劈啪啪的響動總讓我覺得害怕,”趙廷琛忽然在她頭頂上緩緩開口,“那時娘親還在,每到這樣的時候,她總是將我這樣緊緊的裹進懷裏,替我捂著耳朵,卻又笑我膽子這樣小,長大了可怎麽娶媳婦兒呀?”

他的聲音低沉緩慢,無喜亦無悲的樣子,可不知道為什麽,雲小芽的身子卻漸漸的僵直了,她分明感受到了趙廷琛濃濃的悲傷,隻聽趙廷琛又道,“我當時一直不明白,膽子小,怎麽就不能娶媳婦兒呢?直到……直到去年中秋……”

去年中秋,是他的哥哥趙廷深迎娶他心愛女子的日子,他就站在那裏,看著他心愛的人十裏紅妝,迤邐而來,而那個他最親卻又最恨的男子,身著大紅喜服騎坐在高頭大馬上,喜氣洋洋誌得意滿,在他的身周,是喧天的鑼鼓和鞭炮,不時的有崩飛的大紅色鞭炮的紙屑落在那個男子的身上,也落在他的身上……

對於這個結果,他抗爭過,也試過要去找到她帶她走,可到底什麽都沒有改變,他心愛的女子,還是嫁給了他的哥哥。

哪怕就在前一晚,他還想著要在滿堂賓客前去拉起她的手,告訴所有賓朋,這個女子是要嫁給他的,是被他的哥哥給硬生生自他的

手裏搶了去。

然而當她真的一身紅妝頭蒙蓋頭站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時,他卻像是被震耳的鞭炮給炸得麻木了,他就那麽怔怔的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眼睜睜看著他和她牽著紅綢,自他身前走過……

她進了趙家的門,拜了趙家的祖先,甚至,連娘親的牌位也對著拜了拜,一切都和他之前預想過的沒有不同,唯一不一樣的,是站在她身邊的人,不是他!

他太怯懦,娘親說的對,膽小的人,是娶不到媳婦兒的。

雲小芽僵著身子聽著趙廷琛的話,滿心的溫暖和歡喜瞬間**然無存,她知道他又想起了大少奶奶,也瞬間清醒,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他心裏的那個人是大少奶奶,而她,就算恢複了自由身,就算趙廷琛給了她幾分好顏色,她也不過是個普通的平民老百姓,更隻是個相貌平凡的小女子,她有哪裏是比得上大少奶奶的?

而根據之前趙廷琛和杏兒話裏的意思,大少爺之所以能夠娶到大少奶奶,竟然是因為那塊被她撿到的玉佩,而那玉佩本該是給趙廷琛的。

也就是說,因為她將撿到的玉佩給了大少爺,這才導致二少爺痛失所愛,所以趙廷琛之前恨毒了她。

感受著夜空裏沉重的悲傷,雲小芽心裏開始歉疚,在她和趙廷琛相處這些天後,她已發現趙廷琛不是空穴來風無中生有之人,那麽就是說,當時那塊玉佩,真的是大少奶奶送給趙廷琛的。

若如此,大少爺就說了謊。

雲小芽的眼前立刻浮現出大少爺溫和謙雅的笑來,她下意識搖頭,不,不會,大少爺乃是菩薩樣的人,他怎可能是這樣的人?

她搖頭的動作太大,一下子撞在了趙廷琛的胸膛上,鼻子正磕在他包金的扣子上,頓時疼得她一吸氣,趙廷琛低下頭,問,“怎麽了?”

雲小芽用手捂著鼻子,慌忙搖頭,“沒……沒什麽。”

趙廷琛卻看到了她的動作,他輕輕拉下她的手,“你在搖頭?”

“不,我……”雲小芽有些慌,他在說去年中秋之事,她卻搖頭,這要追問起來,她該怎麽說呢?

果然,就聽趙廷琛道,“去年中秋,府中辦喜事時,你得了不少賞錢罷?”

雲小芽的心咯噔就提了起來,去年的中秋夜裏,他委屈得像個孩子,在她身上粗野狂暴的發泄著**著,他的每一句呼喊每一個動作她都牢牢的記在心裏,卻也隻能記在心裏,一輩子不敢對人言。

但趙廷琛的話,不回答是不行的,她隻得輕輕點頭,以低不可聞的聲音道,“府裏的下人都有例賞,我……我自然也有。”

“聽說,在那之前,你和玉巧……同住一個屋兒?”趙廷琛又問。

“呃——”雲小芽不意趙廷琛突然問起玉巧,心裏便又一提,“嗯,是……是的……”

“那麽……你可還記得那天晚上,她是什

麽時候才回的屋子?”趙廷琛又問。

雲小芽眼眶一熱,眼裏已包了淚,她深吸了一口氣,才將早就練習了千百次的話說了出來,“那天夜裏我去看六姨娘了,等我回去時,她已經在屋子裏了,所以……我不知道……”

頭頂上冷寂起來,趙廷琛再無聲息,直等了許久,趙廷琛才又問,“你……為何對六姨娘那樣關心?”

雲小芽的喉間便是一哽,她深深的歎了口氣,才道,“我初進趙府的那年夏天,因犯了規矩,被罰跪在大太陽下的碎瓷片上,是六姨奶奶經過時瞧見了,救了我……”

趙廷琛便不再出聲,攏著她的手臂,卻緊了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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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廷琛隻年初一沒有出別苑,年初二時起,便整日的不見人影,就連小七和三寶也瞧不見人,偶爾派人送信回別苑,也隻是他晚上不回來歇,讓雲小芽早些睡。

雲小芽便知他是在為運糧的事兒忙,一顆心就揪了起來,運糧凶險,並不隻是凶險在運糧的路上,便是在揚州城,也不是安然之地。

江南中,以揚州城最為富庶,是以街上情形相比其他餓殍遍地要好許多,卻也隻是表像而已。

香蘭帶孩子來給她拜新年時已經告訴了她,揚州城分四塊,東邊貴,南邊富,西邊是家境還能過得去的平頭百姓,而北邊兒,則盡是貧困潦倒衣不遮體之人所住的貧民窟,奉此大災,城東和城南其實是看不到變化的,因為每個路口都有人嚴守著,饑寒乞討之人根本就進不來,於是那些人便隻能往城西去乞討,但城西也都是平常人家,在大災之年也僅能自保,所以為了不受那些人的騷擾,便自發組織了人手堵在路口,也不讓那些人進入西城區。

“可是……我出去的時候,能見到有人在街上乞討啊,”雲小芽納悶,“而且穿的還挺多,並不像多苦的樣子。”

香蘭就笑了,“這你就不知道了,那些叫花子也是分地盤的,他們是洪災之前便在這些地方乞討的,雖然乞討,卻並不滋擾別人,日常裏討得些銀子錢兒,還會孝敬當地的丐幫頭兒,那丐幫頭兒再拿這些銀子錢去孝敬官府的差老爺們,是以就算是大災年,他們不是饑民,不會哄搶米糧;也不會衣衫襤褸動不動餓死街頭的礙貴人們的眼,官差老爺們又是得了他們好處的,自然就不會驅趕他們了。”

說到這兒,香蘭就歎氣,“可惜了城北的那些人,雖說餓死的人不像其他地方的多,卻也每天都有三五個,我家孩子爹去守路口時,就親眼看見個孩子餓的倒在路邊,幾隻野狗在他周圍轉來轉去,隻等這孩子一咽氣就下口啃食,孩子爹看得受不住,將自己帶的兩個饅頭全塞給了那孩子,倒被一起的鄰居們給罵得不行。”

雲小芽不意這揚州城中還有這樣慘烈的事發生,不覺眼淚直掉,待聽到這裏,她就愣了,問,“劉大哥這是在救人一命啊,為什麽要罵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