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著名的華鷺集團董事長被桫欏樹和水桶聯手做成了植物人,成了鷺門市街頭巷尾熱議的熱門話題。有人說這是老天報應,不該把好好的樹給禍害了。也有人說是人禍,有人在現場故意把樹給壓倒,導致了這場慘禍。還有人信誓旦旦地說,在董事長陳木桶出事的當時,那棵老桫欏樹的枝幹上滲出了很多汁液,就像人在淌眼淚。

這些傳言如同芝麻糕成了人們飯後茶餘的點心,而親曆這場事變的水桶卻跑回西山村躲事去了。即使是回老家躲事,水桶也躲了個風光。他現在有錢了,於是兌現了對老媽的承諾,買了冷暖兩用的空調機,裝在了家裏。接著又在屋後麵挖了化糞池,在屋裏裝上了城裏人一樣的抽水馬桶,今後刮風下雨晚上起夜,他和他老媽就都用不著往外麵跑了。鄉親們都誇讚水桶媽有福氣,水桶有孝心。水桶媽也讓水桶從此留在村裏,告訴水桶說,市裏那個邵博士再也沒有露麵,也沒有人過來討要那五萬塊錢,好像那件事情過去了,讓水桶今後別外往外跑,老老實實在家裏專心務養茶園子,茶葉種好了,照樣賺錢。

水桶卻心野了,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像過去那樣守著茶園在西山村當茶農了。如果說當初他跑到鷺門城裏是為了躲債賴賬,謀個吃食。現在,成為一個城裏人,買一套城裏房,再娶韭菜當老婆,已經成了他的人生目標。有了這個目標,盡管西山村風景秀麗空氣清新,可是他卻一天也呆不住,總覺得心裏空落落地,幹什麽事情都沒精神,生活變得百無聊賴。

給老媽裝好了抽水馬桶和冷暖空調以後,水桶在村裏呆了不到半個月,就再也窩不住了,給華鷺集團的同仁掛電話,打聽董事長家裏人和集團有沒有什麽動靜。同仁說沒什麽動靜,董事長睡在**啥也不知道成了地地道道的木桶,他老婆孩子整天圍著伺候他,誰還顧得上管水桶的事情。集團現在的事情都由總經理說了算,總經理一天到晚吃喝玩樂,也不太管集團的事情。

聽到同仁的消息,水桶估摸著華鷺集團可能並沒有想到把責任推到他頭上,也並沒有想把他怎麽樣的意思,緊張都是自己嚇唬自己造成的。估計這場血案栽不到自己頭上,水桶就再也蹲不住了,告辭了老娘又回到了鷺門。

水桶有了碩士身份,又有了在華鷺集團當總經理助理的從業資質,再次進城,找工作就容易了很多,輕輕鬆鬆就當上了一家快遞公司的業務經理。同時,泡咖啡館對水桶而言也不再是新鮮事兒,巴星克咖啡館成了水桶常來常往的地方,不管是他自己還是別人,都弄不清楚他是泡咖啡,還是泡韭菜,他則自詡為既泡咖啡也泡韭菜,這就叫“一箭雙雕”、“一舉兩得”。用上了“一箭雙雕”、“一舉兩得”這兩個句子,水桶越發覺得自己真的就是鷺門大學的碩士了。

韭菜介紹老板跟他正式認識,老板讓他預存兩千塊錢,給了他一張貴賓卡,可以五折就餐飲咖啡。預存兩千塊,水桶很不願意,按照水桶的習慣,都是先消費,後交錢,還沒吃沒喝就先交兩千塊,不符合他的消費習性。然而,當他看到韭菜眸瞠瞠地看著他,就沒了拒絕巴星克老板的勇氣,老老實實掏出兩千塊,還故作輕鬆地拍給了老板:“放這兒,慢慢花。”

付出那兩千塊錢的時候,水桶嘴上輕鬆,心裏卻多少有點肉痛。他本來是準備買一台電動車的,有了電動車,行動就方便,起碼用不著到哪都要擠公交,否則就要長征。紅軍長征兩萬五千裏可以載入史冊,他莊水桶哪怕長征十萬八千裏,也沒人會搭理他。

水桶暗暗肉痛,可是轉眼看到韭菜欣欣然的表情,就又不痛了,能用兩千塊錢買來韭菜的青睞,能在韭菜心目裏樹立起自己的高大形象,水桶覺得值。現如今,買一輛電動車對於水桶而言並非難事,可以先交百分之三十的預付款,剩下的慢慢還,關鍵還是有沒有勇氣學美國人,負債消費。水桶的消費習慣還是一手錢一手貨。幹上了快遞公司的業務經理,負責起了那一片快遞服務點的工作,水桶還騎一輛從二手市場買來的自行車,就難免顯得寒酸,也比別人累得多。

此事水桶跟他的助理老巴聊起過,老巴笑話他:“幹你老,你還是碩士呢,這點事情都看不透,現在誰還花自己的錢消費?能貸款就貸款,先享受著再說啦。”

水桶回罵他:“幹你老,貸款就是借錢,借錢是要還的,朝銀行借錢還要付利息,你以為銀行那麽傻,白讓你享受啊?”

老巴說:“能還就還,還不上去他娘,東西拿回去好了,就說買房子吧,你以為那些炒房的都那麽有錢,大筆大筆的錢拿去變成水泥啊?都是用銀行的錢。先享受吧,說不準哪天就死了,死了就更幹淨,欠銀行的錢,誰願意還誰還去。”

兩個人正說著,電視上播放了一段新聞,一家四口,坐車自駕遊,結果出了車禍,無一生還。

“看看,這就是人,比一棵樹都不如,說不準什麽時候就完蛋了,趁活著趕緊享受,死了也不虧。告訴你吧,在我們這裏跑快遞的那些王八蛋,騎的電動車,沒有一輛是現貨交易,都是貸款買的。”老巴指點著電視教育水桶。

水桶接受了老巴的意見,雖然他如今的資金實力買一輛電動車就跟放個屁一樣簡單,他也沒有再搞那種“一手錢一手貨”的現貨交易,而是學著別人的樣兒,交了五百塊錢首付,用銀行卡貸款,用車子的發票作抵押,買了一部最好最貴的電動車。

有了電動車,第一件事情就是騎著嶄新的車子跑去找韭菜顯派。還沒有到巴星克咖啡館,一輛轎車堵在了他的前頭,水桶連忙急刹車,險些撞到轎車的門上。

“幹你老,會不會開車?”水桶憤怒了,擺出了要打架的架勢,支好電動車,衝到轎車跟前就罵。

轎車門開了,一看到下來的人,水桶立馬蔫了,下車的是華鷺集團的總經理。

總經理繞著水桶的電動自行車轉了一圈,嘿嘿冷笑:“幹你老,整天坐個流動馬桶滿大街跑,也不去看看董事長啊。”

水桶駕駛電動車到星巴克看望韭菜的好心情,被總經理一句話破壞得就像過完冬攤到陽光下晾曬的爛棉絮。他買的電動車是那種行駛中人的雙腳可以放在腳踏板上的,座位下麵還有一個行囊箱,不說還好,讓總經理一說,水桶恍然,坐在這種電動車上,姿勢活生生地就像坐馬桶。

水桶喃喃地訕笑:“總經理啊,董事長還好吧?”

總經理嘿嘿笑著說:“好得很,現在可清靜了,用不著費心思賺錢,也用不著擔心自己命裏五行缺木了,一天到晚吃了睡睡了吃,比豬還舒服。”總經理跨在了水桶的電動車上:“幹你老,坐這上麵就想拉屎,話說回來,董事長對你不錯,放著手讓你賺錢,現在落難了,你也不過去看一眼,真不是個好東西。”

水桶有了慚愧的感覺,定了定神又有些膽怯:“我也想去看看董事長,怕挨罵。”

總經理嗬嗬笑了:“董事長罵你?他現在誰也罵不成了,隻能挨罵。對了,那天你跑了幹嗎?”

水桶當然不能說是怕他們追究他的責任,搪塞道:“沒跑啊,我就在,你們可能當時太忙亂了,沒看見我。”

總經理咧咧嘴:“幹你老,後來為什麽不辭而別了?你放心,董事長植物了,我才不會管誰把他弄植物的呢。”

水桶心頭豁然亮了,是啊,董事長植物了,就算有他的責任,對董事長說是責任,對總經理說那不反而是好事嘛?況且,那天命令他上樹的就是這位總經理啊,如果真的追究責任,總經理也逃不脫。

想通了這一點,馬上就順竿往上爬:“現在董事長不管事了,總經理說了算,我幹脆再回去跟著總經理幹吧。”

總經理連連擺手:“算了,我命中不缺木,用不著水生木那一套。”

水桶厚顏道:“別忘了,我好賴也是個碩士啊。”

總經理罵了起來:“幹你老,別說你是個假碩士,就是真碩士,現在滿大街找工作的有得是。你真拿我們當棒槌啊?辦假證起碼也辦個外地的,鷺門大學碩士,蒙誰?屁股都不用動,在辦公室用電腦一查就知道你是假的了。”

水桶臉又漲又燒,嘻嘻嘿嘿哂笑著說:“什麽叫真假?真亦假來假亦真麽。”

總經理說:“我早就知道你是假碩士,董事長喜歡你,我有什麽辦法?誰叫你爹媽給你起了個能生木的名字呢?忘了,上一次我給你說過,水生木,董事長命中缺木,身邊需要水性人發旺。誰知道你這股水太猛,董事長承受不了,讓你給衝到**再也起不來了。”

水桶還想再說說,看能不能再回到華鷺集團混飯吃。一旦被追究責任賠錢的可能性消失之後,華鷺集團豐厚的收入就又開始強烈的**水桶。可是聽到總經理已經識破了他的假碩士身份,也不能不臉紅,就沒好意思再提回華鷺集團上班的事兒。他估摸著,即便提了,總經理也不會答應,需要水生木的董事長植物了,掌事的總經理不需要他這個水桶生木。

水桶沒了到巴星克咖啡館泡咖啡、泡韭菜的心情。甚至沒了騎電動車的好心情。現在,跨在電動車上,怎麽想也覺著自己是坐在馬桶上滿大街跑。誰朝他看一眼,他都覺得人家是在嘲笑他。由不得心裏暗暗懊悔,當初不應該聽從那個推銷員的忽悠,放著那麽多款式沒買,偏偏買了這麽一款像馬桶的。

手機響,水桶接聽,是快遞公司總經理來的,告訴他他負責的那個快遞點出事了,讓他趕緊回去處理。水桶問出了什麽事,對方不耐地罵他:“幹你老,我知道怎麽回事還用得著找你嗎?上班時間不在崗位呆著,跑哪去了?是不是又去找那個咖啡妹了?”

水桶連忙否認,說他正在外邊聯係客戶,總經理嘟囔了一句:“快點回去處理一下。”就扔了電話。

水桶連忙啟動電動車往回趕,一著急,倒也顧不上在意別人會不會笑話他坐在流動馬桶上滿大街跑了。趕得急,抄近道,水桶快馬加鞭,把“流動馬桶”騎上了高架橋。

鷺門市為了緩解交通擁堵,在很多十字路口都修建了高架橋,上麵是快車道,沒有紅綠燈,下麵是慢車道,有紅綠燈,上麵隻準走汽車,下麵可以走各種車。這一點經過電視報紙各種新聞媒體的廣泛宣傳,經過交警實實在在的處罰,鷺門市民包括水桶這種進城賺錢的鷺門農民,都心知肚明。然而,懂得是一回事,遵守是另一回事兒。就如莊水桶此時此刻,一著急,就把交通管理部門的規定扔到了腦後,坐著流動馬桶風馳電掣的衝上了高架橋。

“幹你老,我就不信那麽歹運,別人沒碰上,偏偏我碰上馬路橛子。”馬路橛子是老百姓對交警的昵稱,走到了高架橋之前的一瞬間,水桶腦子裏還閃過了這個念頭。然而,事情偏偏不如人願,還沒有下坡,水桶就看到一輛交警用的摩托車,閃動著爍爍狼眼一樣的警燈,停在高架橋的護欄旁瞅著他。這個時候水桶又大意了,有交警摩托車,附近肯定就有交警,他卻抱了僥幸,期盼這輛車又是交警擺在那裏嚇唬人的。鷺門警力不足,有的交警就把自己的摩托車擺放在交通密集路段,亮著警燈,震懾那些蔑視交通法規的人,自己則到附近去履行職責,這樣做有好處,一個交警能當兩個人用,另一個就是警用摩托車,

水桶猶豫片刻,此時他正在高架橋的頂端,身旁的汽車看到電動車也上了高架橋,紛紛鳴笛,“嘀嘀嘀”地罵他,鳴笛三下,含義就是“幹你老”。水桶有心掉頭逃跑,可是高架橋上的鋼鐵猛獸洪流滾滾,各種汽車從他身邊飛馳而過,在這種地方調頭,一要有那個本事,即使有那個本事調過來了也得逆行,如果被車撞了,隻有兩個字:“活該”。腦子裏的僥幸和現實的危機,逼迫水桶隻能硬著頭皮闖,其實,水桶這樣的茶農進城,本身就是闖,闖好了,過上好日子,闖不好,大不了回家再務農去。

水桶咬著牙,憋著勁兒,一溜煙的從高架橋上溜了下來,為了省電,他掛了空檔,沒有給電門,流動馬桶卻仍然像從高處掉落一樣飛快地從高架橋上衝降下來。還沒有到高架橋的坡地,水桶就知道今天不好辦了,那輛警用摩托的主人交警從欄杆後麵閃了出來,給水桶打手勢,讓他靠邊停車。

水桶腦子飛轉,他知道交警對他這種情況的處罰辦法,肯定是先扣車,再罰款,罰款據說一次一千塊。這一千塊是無論如何不能讓他罰的,賺這一千塊實在不容易。水桶蹬住了刹車,流動馬桶慢了下來,並且靠向路邊,警察以為水桶要停車,放鬆了警惕,轉身也朝路邊走,同時開始從屁股後麵的兜裏往外掏罰款單。說時遲那時快,水桶趁交警轉身的機會,猛然加電,電動車就像脫韁的野馬,揚鬃奮蹄狂奔而去,途經那輛警用摩托的時候,水桶腦中靈光電閃,一腳蹬翻了警用摩托,他是怕警察騎上摩托車追他。

警察萬萬想不到水桶會來這一招,等到反應過來,轉身扶起摩托車準備駕車追擊時,水桶卻已經把車把一扭,流動馬桶順從地駛上了人行道,混入了茫茫人流之中。這個時候水桶才鬆了一口氣,他放心了,此刻即便警察追上了他,他也可以耍賴,矢口否認自己剛才上了高架橋。在鷺門就有這麽一個好處,電動車沒有牌照,沒有車號,即便被電子眼拍攝下來,給他來個死不認賬,誰也沒辦法。

2、水桶的快遞點設在居民區的車庫裏,每天三次由上麵公司派車把分發下來的郵件卸到他們的點上,然後再由他們的快遞員分送到客戶手裏。

現在的快遞公司多如牛毛,隻要跟某個網絡快遞掛靠上,隨便找個地場就能開快遞公司。快遞公司的快遞員都是臨時招收的,每人騎輛電動車,在居民小區裏風馳電掣穿梭往來。每到快件送過來分發的時候,一堆人吵吵嚷嚷亂七八糟在人家居民小區裏鬧騰,尤其是分發拆裝的時候,撕那種透明膠帶的聲音活像一群人用鐵鍬在鏟水泥地麵,聲音刺耳很招人煩,居民忍受不了這種騷擾,不時有人出麵抗議。水桶估計肯定又是哪家居民嫌吵了,跟他們快遞公司送快遞的杠上了。遇到這種情況,水桶已經有了處理經驗,俗話說有理不打笑臉人,人家是居民,現在時髦的稱呼叫業主,住家過日子,圖的就是個清靜安寧,有了他們這一幫人整天在人家門口鬧騰,換了誰也得煩。

水桶不是個不明理的人,知道居民厭煩他們,每當有居民找上門來,他都笑臉相迎,認真檢討,就是不改。隻要臉皮厚點,居民們倒也拿他們沒辦法。

水桶趕回快遞點,果然有很多人圍攏在他們的車庫門前,簡直跟老百姓集體上訪一樣。水桶嚇了一跳,他萬萬沒想到會有這麽多人來找他們的麻煩,連忙跑上前去查看究竟。到了跟前,他到放心了,吵架的隻有一個人,其他人都是看熱鬧的。水桶即上前去負責任地對那個吵架的人介紹自己:“先生,有什麽問題跟我說,我是這的經理。”

那個人挺橫,二話不說先揪住他的脖領子:“找的就是你,還記得我不?”

水桶認真看了看他,先擺脫了那雙揪住他的手,然後說:“對不起,我好像不認識你。”

那人氣惱地說:“你不認識我,我認識你,你說說,我寄的東西呢?”

水桶一時半會還真的想不起來他寄過什麽東西:“什麽東西?”

那人以為水桶罵他“什麽東西”,馬上罵了回來:“你它媽的才是什麽東西,我問你,我讓你們寄的東西,已經半個多月了,還沒有收到,怎麽回事?”

水桶明白了,原來是查貨的,他們經常會遇到這種情況。特快專遞遠不像人們表麵上看到得那麽簡單,把郵件交給他們,付了款,過幾天郵件就飛到了收件人手裏。這其中要經曆一個非常複雜的傳遞過程,飛機、貨車、汽車、電動車、自行車等等,到了收件地以後,再由當地的連鎖經營或者聯合經營者分派給投遞員,再由投遞員送到收件人手上。由於投遞環節很多,再加上這種快遞公司沒有什麽嚴格的章程和規矩,那些投遞員為了賺錢,都是身兼多家快遞公司,誰家有件就替誰家跑,所以發生錯遞、拖延甚至丟失都是家常便飯。

郵件按期準時送到了,自然無話,發生了錯遞、拖延或者丟失,水桶也不怕,大不了賠對方十幾二十塊的郵費,投遞合同書上就是這麽規定的。如果要按照郵寄物品的實際價格賠償,對不起,得額外繳納保險,保多少由客戶自己決定,保得多,賠得多,保得少,賠得少,賠多賠少都由保險公司支付,跟他們的快遞公司沒有關係。所以,聽到那人嚷嚷找他的郵件,水桶放心了,大不了就是郵件丟了,有個屁事。這種屁事遠比安撫居民的抗議容易得多。

“先生,你別急麽,我給你查查。”水桶擠出笑臉,有理不打笑臉人,這是他從小就從阿媽那裏得來的人生經驗。阿媽是寡婦,弱勢,隻能用這種方式來應對外界的強勢。

那人鬆開了揪住水桶領子的手,水桶連忙朝他要收據:“老板,你的發件收據帶了沒有?”

那人把收據塞給他,水桶便扯了那人進了車庫。圍觀看熱鬧的閑人見沒什麽熱鬧可看了也就散去了。

車庫很狹窄,隻能停放一輛轎車,他們在裏邊擺了一張辦公桌,辦公桌上連接了一台電腦,那是要用來跟他們公司的快遞網絡連接的。剩下的地方擺了幾張破椅子,還有一些堆積的郵件。正常情況下,來去的郵件都扔在車庫外麵,反正有那些投遞員過來接貨,隻有本經營點接受的郵件,才會放在車庫裏。每天郵件到的時候,小區的院子裏就堆滿了大箱小裹,居民走路都絆腳,汽車來回都得繞道。

郵遞的包裹扔在院子裏,投遞員們就開始瘋搶,誰搶得多,誰就掙得多。水桶的工作就是拿著一張紙,讓那些搶到郵件包裹的投遞員在上麵簽字。至於到底這些郵件是不是快捷平安的送到了收件人手裏,收件人或者發件人不主動來找,誰也弄不清楚。就像眼前這位哥們,如果他不來找,水桶和他的公司永遠也不會關心他的郵件對方是否收到。

小小的車庫開快遞公司,除了莊水桶和他的手下,還有賴在這兒等下一茬貨的快遞員,再進去個外人,連坐的地方都沒有。那人跟著莊水桶進了車庫,水桶就假模假式的開始給他在電腦上查郵件。其實,像莊水桶他們這樣的快遞公司,都是跟外地公司聯手經營的,相互利用對方設置的經營點,在各大城市之間形成極不可靠的郵寄網絡,你的東西到了我這由我送,我的東西到了你那兒由你送,然後相互根據郵件收費總額互相提成。這種鬆散的聯合體,誰也控製不了誰,再加上投遞員的雇傭心理,找這種公司寄快遞,理性的人肯定事先就有寄丟了的心理準備,不理性的人肯定就是為了圖個便宜,通過正規的郵局寄送特快專遞,價格比水桶他們這樣的快遞公司高百分之三十。

客戶就站在身後,水桶也不敢過於應付差事,在電腦上查了一通,沒查出什麽結果,就先用話蒙他:“先生,你的快遞我們的確已經送到北京了,不信你來看投遞追蹤記錄。”從方才對方提供的寄送憑證上,水桶看到他的郵件是寄給北京的。

客戶根本不看:“我的特快專遞不是寄給北京的,是寄給住在北京的具體的人,就是你把我寄到北京也沒用,我的朋友沒有收到,你說該怎麽辦?”

水桶連忙撥打公司的客服電話:“先生,你稍等,我讓公司總部追蹤一下,到底是怎麽回事。”

總部客服還在追蹤,水桶心裏就已經忐忑不安了,他心裏明白,這種追蹤純粹是瞎掰,根據多次丟失郵件的經驗,水桶清楚得很,特快專遞過了半個多月還沒到收件人手上,八成已經丟了。最大的可能就是北京某快遞公司的投遞員出了問題,即便查到了哪個投遞員出了問題,也沒有辦法,這些靠送快遞掙錢的人,都是臨時工,猶如隨風飄**的柳絮、隨波**漾的浮萍,沒根沒底,找都沒處找去。

水桶偷覷了客戶一眼,這家夥長得五大三粗,一嘴東北腔惡狠狠地,如果真告訴他郵件丟了,他們隻能按照郵資賠償十幾二十塊錢,水桶斷定這家夥肯定要對他施暴。雖然這是在自己的地盤上,四周布滿了自己的人,可是對那些所謂的自己人水桶心裏有數,真的碰上事了,沒有一個能出頭幫他抵擋的。這也不奇怪,中國人曆來就講究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為了公司的事情,自家挨揍,水桶絕對不會做那種傻事兒。水桶掛了電話,告訴那個客戶:“公司正在追蹤郵件的下落,已經找到了具體的投遞員,正在核對,明天你過來,如果郵件沒有收到,我們保證賠償您的損失。”

對方不讓分:“賠償什麽損失?耽誤的事情你們能賠償的起嗎?”

水桶知道這次碰上的是一個難纏貨色,便一個勁堆了笑臉說好話:“先生,你別急,郵件正在查對,查對清楚了,該負什麽責任我們一定負什麽責任,該賠多少錢我們一定賠多少錢……”

那人說:“我那個郵件寄得是調料配方,配方值一百多萬,你們賠得起嗎?”

水桶安慰他:“賠得起,你放心,明天早上你過來,我一定給你個回話。”

“這可是你說的,明天早上我過來,你要是沒有個交待,別怪我不客氣。”那人走了,送郵件的車來了,一輛破舊不堪的小麵包,塞滿了各種各樣的郵件,到了車庫門前,就開始往地上扔,然後投遞員們就開始蜂擁搶奪起來。

水桶看到投遞員基本上都到了,連忙查問那人的郵件當初是誰接受的。當然,沒有一個人承認是自己接受的,水桶沒法,隻好回到車庫耐下心來找出記錄本和承接郵件的原始憑據,助理打發走了那些投遞員,進來問水桶還有什麽事沒有,水桶連忙捂住正在查看的資料:“幹你老,沒事就走,一個勁問什麽?”

助理走了,水桶把車庫門拉上一半,就開始犯愁,經過他親自查證,收件人正是他自己。其實這也不奇怪,誰收的件,誰提成,水桶一般不會把這種送上門的機會給別人。如果是別人收的件,水桶還有機會把責任推給人家,現在是自己收的件,那就隻能由自己出麵解決。水桶為難的是他自己根本就沒法解決,因為他再核對了一遍,那個件有收件記錄,卻沒有發出記錄。

“幹你老,弄哪去了?”水桶怎麽也想不起來他把那人的郵件弄到哪去了。冷靜下來想一想,水桶恍然,現在即使找到了郵件,又能怎麽樣?敢給那個東北暴漢說實話嗎?現在隻有一個辦法,就是賠償他的郵費。可是,那個家夥能接受嗎?

天已黑透,水桶看看表,不知不覺已經八點多鍾了,不看表還好,一看表肚子就覺得餓,咕嚕嚕叫喚著提抗議。水桶拉下卷閘門,腦子還被那封郵件攪得亂哄哄的,旁邊過來一個老大媽,是對麵那座樓上的樓長,氣洶洶地叫他:“送快遞的,你們搞什麽搞?怎麽在我們樓下尿尿呢?臭哄哄地,你們是人還是豬啊?”

車庫裏沒有廁所,居民區裏也沒有公共廁所,快遞員等郵件或者來領郵件的時候,如果憋尿,就會隨便找個樓的拐角放水。對麵的樓直線距離最近,樓後麵的拐角處就成了快遞員們的小便處。這位樓長是水桶最懼的人,一懼她事多,任何一件小事,比如快件扔得離她們樓口太近了、快遞員鳴電動車喇叭了、他們往門口潑水了等等,都會招惹這位大媽上門討伐。二懼她嘮叨,一件小事,如果有人跟她搭茬,她能廢寢忘食守著你數叨一整天,用她那老年婦女特有的尖利卻又嘶啞的聲音磨礪你的神經。

水桶心裏正煩,更懼這位大媽沒完沒了,假裝有急事,跨上流動馬桶一溜煙跑了,跑的時候,心裏在想:“幹你老,把你的樓衝塌了關我屁事,老子還要填肚子去呢。”水桶急著逃離,又有東北人丟失的郵件煩擾,走的時候光拉下了卷閘門,卻忘了上鎖。

水桶回他租住的房子途中,在大排檔隨便吃了一碗沙茶麵,然後就去鑽自己的窩。回到屋裏就開始到處翻騰,他還存了一份癡心,希望自己不小心,哪天回家的時候把郵件帶回來,落到家裏了。然而,癡心畢竟是癡心,狗窩一樣狹小的屋子從裏到外翻了個遍,哪裏也沒有郵件的影兒。找不著,水桶也才再次想到,即使找著了,又能怎麽樣?還能告訴那家夥說自他的郵件自己落家裏,剛剛找著嗎?那樣還不如硬挺,一口咬定查不到下落,賠他二十塊郵費。

水桶坐在**,百無聊賴,剛想打開電視解悶,手機就響了,號碼顯示是紅毛女的,水桶就不接。紅毛女叫洪水妹,水桶也不知道這是不是她的真名字,水桶就把她叫紅毛女,因為她染了一頭紅毛。這女人長相實在一般,年齡也弄不清楚,說她三十歲也可以,說她四十歲還可以,好在水桶並沒有跟她結婚成家過日子的打算,年齡長相都可以忽略,水桶看中的就是她那一身白肉,那一身白肉可以讓水桶沸騰的雄性激素找到排泄的出口。然而,今天水桶卻沒有心情跟她糾纏,那封特快專遞,還有特快專遞主人那凶彪彪的樣子,在水桶胸腔裏撒了一把芒刺,讓他坐立不安,神不守舍,明天該怎麽混過去,似乎成了他無法解答的人生大命題。

門被敲得嗵嗵嗵響,水桶屏住呼吸,假裝屋裏沒人。其實,理智上他應該知道,那個丟了郵件的東北人不可能追到他的窩裏來找麻煩。然而,做了虧心事,自然懼怕半夜鬼敲門,水桶不敢吱聲,這個時候,這個狗窩一樣的屋子,就成了他肉體和靈魂的庇護所。

“水桶,水桶,我知道你在裏麵,開門,是不是又在做壞事情?”

水桶租住的是鷺門城市化進程中,原來的農民現在的市民違章搭建的簡易房。搭建這種簡易房,目的很簡單:發財,政府拆遷,要支付拆遷費,不支付拆遷費,就可以出租賺租金。簡易房每間大約有八平方米,裏麵有一張床,一張小桌,一台電視是水桶自己從二手市場花了兩百塊買的。這種出租房格局就如一個放大了的鴿子籠,大籠子再用超薄預製板分割成一個個小間,這個房間的人躺在**放個屁,用勁大點,隔壁房間的人就會以為地震了。所以,水桶從來不在自己租住的房間“辦事”,自然也就從來沒有把紅毛女帶回過自己的房間,聽到外麵嚷嚷的是紅毛女,水桶詫異,實在想不通她怎麽會知道自己的住處。

“你怎麽找來的?!”拉開門,水桶第一句話就是問題,而且是帶了驚歎號的問題。

紅毛女皮膚白,臉上又擦了厚厚的增白密,那張臉就像從來沒有見過陽光的屁股,也許正因為白,染成紅色的頭發看上去也就不那麽怪異了。

“嘻嘻,”紅毛女沒答話,先擠進了屋,然後才說:“我也住這兒呀。”

水桶跟她的那種交易都是在路邊的小旅館裏,現今很多小旅館有按小時收費的業務,美其名曰“鍾點房”,鍾點房是適應市場需求的產物,小旅館的市場定位就是水桶、紅毛女這樣的露水男女,所以,水桶並不知道紅毛女住什麽地方,以為紅毛女也不會知道他住什麽地方。

“我也租這裏的房子,”紅毛女告訴他,“我經常能看見你出門進門。”

租住在這種簡易房的人魚龍混雜,街邊擺攤的、到處轉悠撿破爛的、洗頭洗腳的、小偷小摸的、站街攬客的……凡是在社會底層掙紮活命的行當,在這裏都能找到。紅毛女也租住在這裏,水桶並不奇怪,行當不同,作息時間不同,即便是住在同一間房子裏都可能不照麵,別說還沒住在一座屋子裏。心情不好,水桶沒心思跟她瞎扯,也怕別人發現他們之間的隱私,便拿話往外推她:“你找我幹啥?今天沒情緒,做不成了。”

紅毛女手一伸:“掏錢。”

“憑啥掏錢?在這裏放個屁別人都能聽見響聞見臭,做也不能在這裏。”

紅毛女扭身就走:“不給錢算了,東西你也別想要。”

“幹你老,就你那東西,滿大街都有,憑什麽非要你的?冬鴨沒呷呷嫩雞,還當天下沒肉呷了。”水桶以為紅毛女說的“東西”是指她自己身上長的東西,便這樣反譏,意思是滿大街都是做你那種皮肉生意的女人,離了你我可以找別人。開放社會對水桶這樣單身在外謀生的男人來說,最大的實惠之一就是釋放自然欲望的渠道廣闊、方便,不至於再像早年間的單身男人,運氣好的早早找個女人結婚,運氣不好的憋成強奸犯進監獄。

紅毛女罵了一聲:“王八蛋,老娘再也不鳥你。”然後憤憤然地摔上門走了。

水桶打發了紅毛女,躺在**看電視,電視上市長正在演勤政愛民的好人,跑到一處工地看望勞工。每天保證市領導露臉,這是中國所有地方台的必修課。市長在講話,背景上有一個人在接聽手機,看到這個畫麵,水桶驀然想起了自己的手機,抬起身朝床頭上看,平常掛挎包的床頭上空空****,水桶頓時驚出一頭冷汗:完了,挎包丟了。

按照目前水桶的經濟實力,他絕對不會在意丟一個挎包,他在意的是挎包裏裝的東西,有手機,手機上儲存的通訊簿是他賴以生存發展的重要資料。還有今天他親手接收的郵件,那是明天一大早就要發出去的,丟了就沒法繼續混了。更重要的是還有他的帳戶卡,賬戶卡上存放著他的業務款,業務款是他一周的業務成果,按照百分之十五的比例提成。

“幹你老,死定了。”這一句“幹你老”是水桶自己罵自己,同時也具有哀歎的味道。

水桶跳身起來,跑到外邊找他的挎包,盡管這是一個不可能的任務,他也要抱著僥幸心理去實踐一下,祈望自己能遇到一個拾金不昧的活雷鋒,或者自己能有好運,那個寶貴的挎包沒有被人發現,此刻還留在原處。

第一個可能就是電動車的工具箱,水桶上車習慣把包扔到工具箱裏,工具箱在他座位的後麵,上麵有鎖,如果挎包落到了工具箱裏,如果工具箱沒有忘記鎖,找到挎包的幾率應該能達到百分之八十。第二個可能就是用來當作特快專遞營業所的車庫,有可能自己出門的時候走的心不在焉,把挎包落在了車庫裏,如果那樣,找到挎包的幾率能達到百分之九十。最可怕的就是自己把挎包放到了電動車的工具箱裏,卻忘了鎖工具箱,如果那樣,找到挎包的幾率就降到了百分之……零。

水桶從出門到下樓,短短的幾分鍾裏腦子就像炒茶的滾筒,失望、希望、僥幸、不幸……各種念頭紛至遝來,滾成了一團亂麻。到了樓下,來到了鎖車的棚子,水桶終於徹底涼了,不要說挎包,就連他那心愛的流動馬桶都沒影了。適應賊多的社會環境,看到了自行車、電動車、摩托車需要安全的市場需求,這座簡易樓的房東在樓下空場又違章搭蓋了一座棚子,四周用圍欄圍起來,然後就開始收停車費,一輛自行車一天收兩塊錢,一輛電動車一天收五塊錢,如果常租可以優惠,自行車一個月三十塊錢,電動車一個月五十塊。剛開始大家都罵房東搶錢,房東也不反駁,向市政府學習,不交錢不讓停車。

不讓停大家就不停,把自行車或者電動車停到停車場外邊,結果車子不是被偷就是被砸。叫來警察也破不了案,僵持了幾天之後,租住一樓的索性把車子停到了房間裏。像水桶那樣租住樓上的,又是電動車,沒辦法隻好向房東屈服,乖乖地交錢停車。好在交了錢還能買個平安心靜,自行車和電動車曆來是小偷最愛光顧的物品,五十塊錢交了,車放在棚子裏,還有專人看守,起碼能睡個安生覺。現在,水桶卻發現自己那個心愛的流動馬桶無影無蹤了,第一反應就是去找看車棚的麻煩。

看車棚的是一個大伯,斑白腦袋活像剛剛彈完棉花,水桶氣哼哼地追問他自己的電動車怎麽沒了,大伯問他:“你鎖了沒有?”

水桶這才又想起,盡管車放在車棚裏,可是為了保險,他每次都要用三把鋼絲鎖把車子牢牢鎖在車棚的柱子上,如果小偷偷了他的車子,剪斷的鎖肯定不會帶走,現場沒有任何痕跡,證明自己剛在走神,下車的時候忘了鎖車。

“我鎖車幹嗎?幹你老我交了錢,老板雇了你,不就是叫你給我們看車的嗎?”

老伯原來是鷺門啤酒廠的宣傳股長,後來啤酒廠賣給外國人了,外國人用不著宣傳幹部,就把他們都給辭退了。宣傳幹部的嘴自然不弱,寫稿子的腦子自然更不弱,當下反駁:“幹你老,老子是派了看車棚的,不是看你車的,你交那幾個停車費,夠雇保安給你看車嗎?”

水桶詞窮,隻能不講理:“不管怎麽說,我的車花錢放到你的棚裏,丟了你就得賠。”

老伯不屑於搭理他:“賠你個卵窖,報警去吧,警察破不了案,看看能不能賠給你。”說完,點上一根煙,縮進了門房。

水桶也清楚,想找看車的老家夥賠錢那是癡心妄想,想找警察破案也同樣是癡心妄想,遇上這種事情,隻能是自認倒黴。如果僅僅是一輛電動車,損失水桶還能承受,讓他難以承受的是車子工具箱裏裝的挎包和挎包裏的手機、業務卡。手機丟了,今後就連給韭菜打電話都沒辦法,業務卡丟了,不要說拿提成,大約摸算一下,光是給公司賠業務費,就得好幾千塊。水桶越想越窩火,越窩火就越需要找個目標發火,眼前最順手的發火對象就是看車棚的老家夥,水桶衝進門房,揪住看車老伯:“幹你老,你賠不賠?不賠老子就跟你水火一場。”

老伯撥拉開他的手:“幹你老,你這人講不講理?你的車不鎖,丟了,怪誰?我再給你說,趕緊報警,我是看車棚的,不是給你看車的。”

水桶緊緊抓住一件事情說:“老子是交了錢的,你就得負責任。”

老伯也有道理:“你交的錢是存車費,不是看車費,隻準許你把車停到棚子裏,不是說保證你不丟。”

兩個人拉拉扯扯爭執不休,便有聽到吵架過來看熱鬧的人過來圍觀。聽明白了他們吵架的原因,一個旁觀者提醒水桶:“剛才我看到一個紅頭發女人從車棚裏騎了一輛電動車出去,會不會是你的車?”

水桶連忙問:“什麽顏色的?”

那人搖頭:“天黑了,看不清,反正就是那種腿腳平放在踏板上的。”

水桶恍然明白,方才紅毛女找他,讓他掏錢,問他要不要東西,他把紅毛女的意思弄擰了,人家是問他要不要他的東西,他理解成人家問他要不要她的東西,結果那個女人就把他的車給偷跑了。

看車棚的老伯這個時候也說:“幹你老,我也看到那個女人到車棚裏騎車,人家用鑰匙開的,我以為是人家自己的車,你車丟了活該,誰讓你不鎖車呢。”

水桶已經顧不上跟他計較了,他明白,自己剛才停車上樓,因為心裏惦記著第二天應付那個東北人的麻煩事,結果忘了鎖車。水桶急匆匆朝外麵跑,後麵看車棚的老伯罵他:“幹你老,王八蛋。”水桶聽到了,卻顧不上回罵,現在最要緊的就是趕緊從紅毛女那裏把車要回來。

3、紅毛女是外地人,到鷺門來混社會賺錢,打工嫌累,做生意沒本錢,又沒有什麽手藝,最簡捷的出路就是站街。站街僅僅是謀生的手段而已,紅毛女是一個有理想的人,她的理想是找一個鷺門市的離退休老幹部做老公,鷺門市離退休老幹部工資奇高,她如果能嫁那樣一個人,後半輩子就有靠頭了。

紅毛女的生存法則非常簡單:動員自己的所有資源,抓住一切能夠賺錢的機會。可憐的是,她的所有資源就是她自己。基於現實的需求和理想的召喚,紅毛女最常去的地方有兩處:一是那個可以為她做皮肉生意保證安全的小旅館,二是老幹部局的娛樂廳。去小旅館是為了滿足現實的生存需求,去老幹部局娛樂廳是為了實現遠大的理想。去小旅館是作現場生意,去老幹部局娛樂廳是作長線投資。

今天傍晚,她推掉了兩個工地民工解決生理問題的預約,不是有錢不掙,而是她約好了一個在老幹部局娛樂廳跳過幾場舞的離休老幹部“聊聊”,約會地點是“老地方”茶館。紅毛女屬於那個茶館的兼職業務員,每拉去一個客人,可以按百分之二十提成。紅毛女下午沒幹別的事兒,跑到美容店把自己的臉裝裱了一番,然後打扮得花枝招展,晚飯也省了,茶館裏邊可以供應套餐。那個離休老幹部年過七旬,身體倍棒,死了老婆,兒女各自為政極少回家,老幹部無論是心裏還是生理,都需要異性的慰籍。他也曾向紅毛女提出過那種要求,紅毛女拒絕了,跟這種老年人,她的目的是做長線投資,而不是短線炒作。

“我不是隨便的人,您也不應該是隨便的人。”紅毛女當時這麽說,把那位老幹部弄得尷尬,卻也對她有了一絲敬重。過後,兩個人就開始了正經八百“談”的過程,紅毛女給自己編造了一套悲慘的身世:她是下崗女工,原來工作的國有企業被貪官低價賣給了外國人,丈夫到山西挖煤被瓦斯熏死了,有一個正在準備考大學的女兒。她現在在一家美容會所給別的女人做美容,她之所以選擇這個職業作掩護,是因為女人從事那個職業比較安全、衛生,因為她們服務的對象是同性,不會引起那些離休幹部的猜忌和反感。

紅毛女做好了一切約會的準備,已經走出了出租房,卻接到老幹部的電話,他兒子媳婦帶孫子要回來,他可能出不來門,如果能出來,到時候再具體聯係。這讓紅毛女很失望,早知道這樣,就不應該推掉民工那兩單生意。紅毛女正在門外踟躕不決,卻看到水桶騎著電動車回來了。

紅毛女本來不願意讓水桶知道她也租住在這裏,怕他知道自己住在這裏就近方便來騷擾。見到水桶便在牆角躲避開來,當她看到水桶把電動車停在車棚裏,並沒有鎖就急匆匆上樓去了,一時好奇,趨過去察看,發現水桶竟然連車鑰匙都沒有拔掉。紅毛女略一轉念,就感到這是一個賺錢的機會。於是,她把水桶的電動車鑰匙拔了,然後想用水桶的電動車鑰匙從水桶那裏詐點錢花。紅毛女的心理價位不高,隻要水桶能付給她“做”一次的價碼五十塊錢,她就願意把電動車鑰匙還給水桶。

沒成想水桶不知道犯了什麽毛病,不但沒有掏錢的意思,對她的態度還極不友善,這讓紅毛女很氣憤。雖然他們的交往都是花錢的交易行為,可做人不能太無情,有了那層關係,上了門怎麽說也應該客氣點,買賣不成仁義在,如果連仁義都不講了,她紅毛女也沒有必要再保管他的車鑰匙。紅毛女一怒之下,就把水桶的電動車開到了附近的台灣街,那裏有自行車交易市場,都是買賣二手自行車和電動車的,拿到這裏買賣的車子,八成都是賊贓。

紅毛女要賣水桶的電動車,那也隻是怒火攻心的衝動之舉,真的到了這兒,卻又忐忑不安,總覺得這麽做有什麽不妥,可是真的什麽地方不妥,她又理不清楚。

“這車賣嗎?”

有人招呼了,紅毛女連忙接應:“賣啊。”

“多少錢?”

“你看著給。”

那人對著紅毛女瞠目而視:“我看著給?十塊錢,你幹嗎?”

紅毛女撇撇嘴:“十塊錢你去買個紙糊的吧。”這句話挺惡毒,紙糊的車是燒給死人的。

“不是你說讓我看著給嗎?那行,一千五百塊幹不幹?”

紅毛女想也不想就答應了:“成交。”

那人嬉皮笑臉:“這個價是連車帶人一塊買。”

紅毛女差點罵人,可是看了看那人,忍了,一看,那人是街上的混混。

“行了,不跟你瞎扯了,五百塊,一口價。”

這台車九成新,買一台新車起碼要兩千塊,紅毛女當然不幹:“一千塊,要就拿走,不要就算了。”

那人嘿嘿笑:“幹你老,誰不知道你這車是偷的,我沒報警就不錯了。”

紅毛女聽了這話,明知那人是瞎咋呼,卻也由不得心裏別別亂跳,這就叫做賊心虛。

“不可能,至少一千塊。”紅毛女應付著那人,心裏卻驀然想到,自己這車可不就是偷的嗎?萬一讓警察抓了,自己也就完蛋了。進而想到,剛才自己到水桶的住處去向他要過錢,後來騎著車出來的時候肯定也有人看見,水桶如果報案,警察追查起來很方便就能把事情落實到她的頭上……想到這些,紅毛女額頭冒出了冷汗,暗暗後悔,自己這件事情做得太出格、太毛躁了。

想到這些,紅毛女改了主意,決定不能就這樣把水桶的車給賣了,一旦賣了,就沒了退路,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賣,讓他出點血,然後再還給他。這是一個比較安全的方案,明告訴他車子在自己這裏,誰讓他不上鎖,車子等於是她撿的,水桶要想要回去,就要支付報酬。

紅毛女推了車子準備走人,那個死皮賴臉要連車帶人一起買的家夥卻又說:“一千塊就一千塊,一口價,不賣就算了,我找警察報案去。”

一千塊和五十塊相比,一千塊的**力,顯然不是紅毛女能夠抵擋得了的,況且,如果不成交,對方真的報案紅毛女就吃也吃不了,兜也兜不走,稍微猶豫一下,紅毛女選擇了成交,收錢交貨,毫不猶豫地把水桶剛買不久的電動車給賤賣了。

水桶追到外麵,想去找紅毛女討回他的電動車。街上行人如過江之鯽,市政燈火恍若白日,叫賣各種物事的小販攤子鋪滿了街道兩旁,水桶這才想起來,他根本就沒地方找紅毛女去。水桶並不是一個剛剛從偏遠山區進城找機會的生地瓜,他是鷺門市城市化進程中的掘金者,擁有足夠用的智商和知識,不會被這個小小的問題難倒。水桶略作思考,便回想起了紅毛女剛才找他的時候告訴過他,她也在那座簡易樓裏租房子住。水桶連忙跑回住處,找到管理員打聽紅毛女。

管理員是房東的親戚,整天腆著大鼓一樣的肚皮坐在大門口泡茶看女人。他的職責誰也說不清楚,有的時候屁大點事都管,比方說水桶打了赤膊在過道裏乘涼,他就會幹預:“幹你老,你是上海人啊?不穿衣裳就上街,穿上衣裳,知不知道我們鷺門市是全國文明城市?”誰也弄不清楚,他為什麽會有上海人不穿衣裳就上街的觀念。如果水桶堅持不穿衣裳,他就會動手把水桶朝房間裏推。

有的時候天大的事情他也不管,比方說那一次樓房裏安裝的劣質防火噴淋頭壞了,樓裏發大水,過道房間成了洪水澤國,住客們紛紛叫苦抗議,他卻聳聳肩膀,兩手一攤:“天災,不在管理員職責範圍之內,”聳肩膀,攤手,是他從美國電影上學來的,“誰能管得了老天爺?黨中央國務院權力那麽大,地震了,洪水了,冰雪了,還不都是幹瞪眼。”這是他對付房客抱怨經常使用的理由。

水桶問他:“那個染了紅頭發的女人住在哪間房裏?”

管理員用胡蘿卜一樣粗壯的手指頭揪著臉蛋上冒出來的雜毛,上上下下打量著水桶,眼神像極了國產警匪片中麵對罪犯的警察:“你找她幹啥?”

水桶連忙解釋:“我跟她認識,別人給她帶了東西,我要交給她。”

“你說是染了一頭紅頭發,臉白白的女人?”

水桶連忙說:“對,就是她。”

管理員不吱聲,直瞪瞪地看他。水桶懂得他的意思,連忙掏了十塊錢意思,管理員接過錢,塞進屁股兜裏,然後:搖搖頭:“不認識,沒見過那麽個人。”

水桶追問:“你不認識怎麽知道她頭發紅臉白呢?”

管理員說:“紅頭發是你說的,我又沒說。”

“幹你老,你說臉白白的,那也是我說的?”水桶有些急躁。

管理員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幹你老的傻逼,老子整天在這坐著看女人,早就看出門道了,臉白的女人愛染紅頭發,臉黃的女人愛染黃頭發,臉黑的女人……”

水桶不等他說完,又掏出十塊錢,卻沒有給他,打斷他的話問:“你真的沒見過那個紅頭發白臉的女人?”

管理員不說話了,直勾勾地看著他,臉僵硬得就像剛從地底下挖掘出來的棺材板,一點表情沒有。

水桶無奈,隻好又把錢遞給他,管理員一點也不客氣,接過去,把剛才塞進屁股兜的十塊錢掏出來,和新得的十塊錢疊在一起,然後把二十塊錢塞回了屁股兜,這才對水桶說:“紅頭發白臉的女人天天見,都在街上過,住在這裏的沒有。”

水桶感到自己受到了愚弄,向他要錢:“幹你老,你不知道收我錢幹啥?把錢還給我。”

管理員也不示弱:“幹你老,錢是你給老子的,又不是老子朝你要的,拉出的屎你還能吃回去?”

水桶也知道錢是肯定要不回來了,隻能再最後努力一下,換了平和些的口吻:“哥們,我真的找那個紅毛女有事情,我也是這裏的住客,你又不是不認得,告訴我她住哪裏,我去找她不就完了?”

他的態度緩了,管理員的態度馬上也緩了:“哥們,我真的不騙你,咱這個樓上,有黃毛的、棕毛的、雜毛的,還真的沒有你要找的那種紅毛的。”管理員從臉上揪下來一根又粗又黑又長的雜毛,舉在眼前欣賞自己的成就,兩顆眼球向鼻梁靠攏,成了對眼:“哥們,說實話,我要是知道,瞞你幹球啥?告訴你不就完了。”

水桶至今為止弄不清是這個管理員騙他,還是紅毛女騙了他,可是他卻明白同為中國人,你不騙他他就騙你,不互相騙,就不是中國人了。想到這一點,他也就不再抱什麽希望,撥通了110,把找到紅毛女,追回電動車的希望寄托到了警察身上。

對於警察來說,丟一台電動車不過就是雞毛蒜皮的小事情,況且,丟電動車的和偷電動車的,肯定都是沒有權力下達限期破案死命令的草根小民,警察不會有什麽破案壓力。所以110接到報案,例行公事把案子推給了派出所,派出所是最基層的警察,想推也沒地方推,隻好接了這個案子,把水桶帶回派出所調查了解情況。

說完事情經過以後,警察讓水桶具體描述一下紅毛女的容貌特征,水桶想了想說:“那女人染了一頭紅毛,皮膚……”

就在水桶開始向警察描述紅毛女容貌特征的時候,紅毛女接到了離休老幹部的電話,老幹部電話裏說,他把他和紅毛女的情況委婉的告訴了兒女,兒女沒有反對:“這一兩天我們一起跟兒女見個麵,對了,你把頭發恢複一下,你的頭發太時尚了,別讓他們挑毛病,你放心好了,我的事情最終還是要我自己作主,你什麽時候有時間,我們見麵好好商量一下。”

紅毛女差點說我現在就有時間,心電念轉之際,想到這種事情不能顯得自己急迫,就對老幹部說:“我明天給單位請個假,單位最近比較忙,看單位什麽時候給假了,我給你去電話。”

老幹部連連答應:“一切由你,一切由你。”

掛了電話,紅毛女嬉笑著罵了一聲:“單位請假,請你娘個頭。”然後拐進路邊一家美發店,對熱情迎候的小姐說:“把我的頭發恢複了,自然黑。”

染頭發的時候,紅毛女心情好到了極點,哼起了歌子“……今天是個好日子,心想的事情都能成,天上跌下一千塊,明日嫁個好老公……”紅毛女記不清歌詞,隨心所欲,她覺得這首歌最適合現在這種時候唱,於是就現編現唱,曲調卻極為準確,音色也很不錯,以至於給她染頭發的小妹都諂媚地奉承她:“大姐,你的嗓子真好,電視上天天唱這首歌的那個女少將都比不上你。”

4、水桶從公共汽車上蹦下來,急三火四地朝他的快遞車庫奔。他要趕在那個東北人到來之前通知車庫今天暫時歇業,以躲避那個東北人找上門來的麻煩。此外,也想再在車庫翻找一下,看看有沒有把那家夥郵件塞在車庫哪個犄角旮旯的可能。本來這個通知用電話就可以,無奈,手機卻落在了那輛不知去向的電動車的工具箱裏。而且,在關門歇業之前,水桶還要再最後確認一下,有沒有發出去的郵件要處理。

昨天夜裏,從派出所出來,雖然對警察破案已經不抱太大希望,然而卻也有收獲,警察提示他立刻打電話到銀行掛失,那樣他那個遺忘到電動車工具箱裏的挎包裏裝著的業務卡裏的錢別人就取不走了。

警察幫忙掛失,還要求銀行幫著查了查卡裏的錢是不是還在。結果令人欣喜,錢還在。錢在,水桶便放心,放心,水桶便開始高興,好像不是他的錢沒丟,而是剛剛得了一筆錢。高興勁還沒過去,麻煩事就跟著到了,水桶剛剛轉過快遞公司租用的那個車庫所在的樓房轉角,就見車庫的卷閘門洞開,他記得非常清楚,昨天晚上車庫門他明明鎖好了的,鑰匙別人沒有,車庫大門怎麽會開呢?莫非進去了賊?

水桶有點忐忑,卻並沒有太緊張,因為他清楚,車庫裏除了那台破電腦,再沒什麽可值得偷的東西,值得偷的東西,也絕對不會放在車庫裏。來到車庫跟前,水桶聽到從車庫裏傳出了翻騰東西的聲音,驚住了,暗想現在的賊膽也太壯了,大白天就幹破門而入,想到這就要撥打110,伸手摸手機,才想起來手機沒在身上。想去找個電話報警,又怕自己走了小偷逃掉,水桶猶豫片刻,下了狠心,悄悄掩近,然後猛然拉下了車庫卷閘門,牢牢按住車庫門的拉手,把小偷關在了車庫裏。

“抓賊啊、抓賊啊……”水桶大喊起來。

周遭的樓上的住戶紛紛開窗察看,樓下幾個瞎遛的人也駐足旁觀者,卻沒有一個人過來幫忙。

這個時候賊在車庫裏猛砸門,還破口大罵起來:“操你姥姥,你他媽的才是賊,開門,再不開門我報警了。”

賊的口音是東北話,聽著特熟,水桶驀然想起,昨天來找麻煩的就是這個人。水桶站起身,用腳踩住卷閘門的把手,卷閘門裏邊沒有拉手,所以隻要外麵按住了拉手,裏邊再用力也打不開,然後繼續喊:“抓賊啊、抓賊啊……”他已經有了對付這家夥的辦法,一口咬定他是賊,跟他死磕,攪個混湯水,看他還怎麽追究一封破郵件丟失的事。

鬧騰間,過來了幾個等著接郵件的快遞員,水桶連忙叫他們過來幫忙,那幾個人愣怔怔、遲疑不決的支好電動車,走過來問:“怎麽了?”還有一個站在原地撥打起手機來:“我報警。”

水桶罵罵咧咧:“幹你老,你們沒看到老子抓到賊了?快過來幫我把門按住。”

最終隻有他的助理跑過來幫著水桶按住卷閘門的把手,防止裏麵的賊拉開門跑了。裏邊的賊還在砸門、大罵:“操你姥姥,開門讓老子出去,老子出去了削死你……”

水桶徹底聽清楚了,裏麵關著的就是昨天上門來找麻煩的那個東北人,他卻假裝聽不出來,在外麵嚷嚷:“幹你老賊偷,還想出來,等著警察來了你再出來。”

僵持中,門裏門外兩個人打開了罵戰,水桶已經下決心否認曾經收過東北人的郵件,下決心一口咬定東北人是闖進快遞投遞點的小偷,渾水能摸魚,魚也能渾水溜走,水桶決定這一次當渾水溜走的魚。

送快件的車來了,水桶連忙阻止往下卸郵件,車要走,水桶又不敢讓車走,車走了,投遞員就會跟著車走去搶郵件,投遞員都走了,萬一自己對付不了暫時關住了的東北人,麻煩很大:“幹你老,等一會警察來了再說,先不要卸郵件。”

警車大驚小怪的鳴著警笛急駛而來,車一停下,三五個警察和協警跳下車圍攏過來問水桶:“怎麽回事?”

水桶說:“這是我們快遞公司的投遞點,進去賊了。”

警察小心翼翼的湊過來,聽到裏麵的賊還在砸門大罵,便吆喝:“老實點,幹你娘的現在賊怎麽也這麽囂張。”

裏邊的東北人罵罵咧咧的分辨:“老子不是賊,我是來找他們查郵件的,王八蛋把我寄的郵件弄沒了,把門開開……”

警察和協警抽出警棍,圍攏在車庫門前,對水桶說:“把門開開,讓他出來。”

水桶放開了庫門拉手,然後閃到一旁,他怕東北人出來他首當其衝挨揍。警察不明就裏,也弄不清楚裏邊的賊有沒有凶器,戰戰兢兢地躲在門兩旁,好像專門要放賊逃跑似的。

賊在裏邊把卷閘門推了上去,警察沒敢撲上去,嚷嚷著讓他把手舉起來,怕他有凶器。賊聽話的舉起了雙手,水桶躲在一旁看清楚了,果然是那個東北人,讓他驚訝的是,賊舉起來的右手上,居然拿著他的挎包。他一直以為自己把挎包放在電動車的後箱裏跟電動車一起丟了,原來自己昨天走的慌慌忙忙,根本就沒有拿包。

“警察,警察,他偷的包是我的。”水桶連忙告訴警察。

警察看到賊手裏沒有拿什麽凶器,這才一擁而上,把東北人扭了,塞進警車,然後讓水桶看看都丟了什麽東西。水桶知道車庫裏除了自己的那個落下的包,別的也沒什麽值得偷的東西,心裏更清楚,那個東北人並不是賊,卻仍然裝模作樣的進了車庫,東翻西找了一番,然後告訴警察:“別的沒丟什麽,就是他手裏的包。”

警察問東北人:“你這個包是誰的?”

東北人憤憤不平:“我不是賊,這個包是我在這裏邊撿的。”

警察罵他:“幹你老,跑別人的車庫裏撿包,你怎麽進去的?”

水桶這才想到去看看卷閘門,卷閘門是暗鎖,要進去必須有工具撬,可是卷閘門好好的,一點撬的痕跡都沒有。

東北人對警察說:“我來找他們查我的郵件,門半開著,我拉開裏邊沒人,就進去等人。”

水桶明白了,肯定是昨天自己走的時候忘了鎖門,這個卷閘門是有彈簧的,如果沒鎖,就會自己卷上去一半。然而,一口咬死這個東北人是水桶的既定方針,不咬死他,他就會咬住水桶不放,逼著水桶賠他的郵件。

“幹你老拿著番薯說木瓜,我們下班一向都要把門鎖好,昨天是我親手鎖的。就算沒鎖門,你就能隨便進去?市政府大門從來不鎖,你咋不進去呢?”

“拿著番薯說木瓜”也是鷺門俚語,意為睜著眼睛說瞎話,水桶振振有詞的反駁那個東北人,一心要讓警察按照盜竊罪把那個人給辦了:“口叼骨頭不是狗,手裏拿著我的包,還說不是賊,不是賊你拿我包幹什麽?”

“口叼骨頭不是狗”又是一句鷺門俚語,意為啃著骨頭還不承認自己是狗,相當於普通話提著牛頭不認贓。水桶這話極為鋒利,饒是那個東北人凶蠻卻也沒法一下就解釋清楚,不管怎麽說,他手裏確實拿著水桶的包。

警察作出很專業的樣子把卷閘門裏裏外外上上下下勘察一番,搖搖頭又點點頭:“沒有撬痕,但是你確實拿了人家的包,你們倆跟我們到派出所協助調查,做一下筆錄。”

水桶急著要包,隻好吩咐等在一旁的助理:“你先把今天的郵件分發一下,等我回來。”然後上車跟著警察到派出所去協助調查。

5、水桶在派出所一口咬定那個東北人是賊,那個東北人一口咬定自己是前來查郵件的客戶,兩個人各執一詞,爭執不下。警察讓水桶說包裏的物品,水桶說得清清楚楚,東北人也承認那個包是他進了車庫以後撿到的,警察也不羅嗦,登記了一下包內的物品,又要查驗水桶的身份證,對了警察,水桶沒敢用假身份證,把真身份證交給了警察,警察看了看,讓水桶在登記表上簽了個名字就把包還給了水桶。

東北人也拿出了快遞回單證明自己確實是客戶:“他媽的,當初我寄郵件的時候,接郵件的就是這個龜孫子,我記得清清楚楚,你們看,這上麵還有他的簽名呢。”

水桶矢口否認:“那種單子是公司統一的,公司在鷺門的快遞投遞點有幾十處,這個單子絕對不是我們出的,他跑到我們點上幹嗎?”

東北人大怒,掙紮著撲過來要打水桶,被警察按住了,警察仔細看看那份底單,又看看水桶剛剛領包時候的簽名,罵了東北人:“幹你老,人家叫莊水桶,你這單子上的簽名是什麽?自己看去。”說著,把那份底單扔還了東北人,東北人仔細看看,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