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城二院,1414號病房。

男人突如其來的嚎哭聲透過半敞的門,幾乎傳遍整個走廊。

正在護士站谘詢的一位病人家屬被嚇了一跳,轉過身到處尋找哭聲來源。

護士站裏的護士抬頭看了眼斜對門的病房,嘴角動了動,卻坐在椅子上紋絲不動。

很快,又一名小護士走了出來,低聲問同事:“怎麽回事?”

坐在椅子上的護士朝斜對門揚了揚下巴:“1414的。”

“哦。”小護士了然地應了聲,走到1414病房門口,體貼地打算替他們將病房門關起來。

然而還沒等她把門關上,就見裏麵正在嚎哭的中年男人突然轉頭朝她喊了一嗓子:“別關門,關了門我媽喘不過氣。”

小護士關門的動作停下,然後放開了手。

雖然男人口中喘不過氣的他媽正帶著氧氣罩,但誰讓這是病人兒子呢,有一種喘不過氣叫你兒子覺得關門耽誤你喘氣。

這樣的場麵,小護士已經習慣了,更準確的說法是,最近一個月的值班護士,都習慣了。

從1414病房的病人住進來之後,她兒子每隔兩天來探望一次,來一次就要哭上一場,一場至少一個小時。他嗓門還大,哭的時候特別不喜歡關門,導致其他病人家屬一直投訴。

她們不是沒想提醒一下這樣打擾到了其他病人,結果被病**躺著的病人聽見了,那老太太拔了氧氣管,追著護士罵了半個走廊。

當天圍觀的住院醫表示,以老太太的身體情況,能走出這麽遠的路,已經算是“醫學奇跡”,這一定是玄學的力量。

總之,得罪不起。

況且老太太病的重,沒幾天好日子了,她們也就沒再較真。

不管別人覺得1414病房的家屬多麽奇葩,不耽誤董正豪傷心。

母子兩個緊握雙手,老太太眼中含淚,聽著她兒子一邊叫娘一邊嚎。

在病房角落裏,董正豪的老婆薑麗不著痕跡地翻了個白眼,她身旁一個十多歲的男孩兒正低著頭擺弄手機。男孩旁邊是個比他大一些的女孩,大概十七八歲,女孩轉頭看著窗外,似乎在發呆。

老太太名叫王桂香,名字不好聽,前半輩子的命也不好。兒時喪父早年喪夫,一個人把兒子養大,本來以為這輩子也就這樣了,誰知道她兒子竟然發跡了!

她兒子富了將近二十年,在慶城不算無名之輩,她也當了二十年的富豪親媽,然而老太太的性格修養,半點沒跟她二十年的富貴生活掛上鉤。

在兒媳薑麗眼裏,王桂香刁鑽刻薄毫無教養,還特別重男輕女。

薑麗本來也更看重兒子,可誰知那老太婆的重男輕女竟然還包括她!

這家裏,除了董正豪和他們兒子董奇之外,薑麗和女兒董悅在她眼裏都是吃白飯的人,動輒呼來喝去,在外人麵前從不給她臉麵,幾次讓她在董正豪的朋友麵前丟臉。

可這又能怎麽辦,誰讓董正豪是個心瞎的,他媽做什麽都是對的。

薑麗忍了她這麽久,總算熬到了今天。

看著這娘倆的模樣,不笑出來已經是她最好的教養了。

她沒心思看兩人母子情深,心裏正盤算著等老太太沒了,要不要換個房子住。

他們現在的房子是十多年前買的,雖然也是別墅,但已經有些舊了,而且還有點小,要不是老太太死都不肯搬家,也不至於現在還住那兒。

這些年每次回家她妹都要顯擺她又搬到哪套新別墅去了,聽的人心煩。

正想到這裏,薑麗突然看見婆婆伸手去扯氧氣罩。

不知道兩個人剛才說了什麽,老太太情緒似乎有點激動?

她雖然懶得管,但還是起身快步走到病床旁:“媽,您這是怎麽了?”

王桂香看都沒看薑麗一眼,一邊扯氧氣罩,一邊含含糊糊地對董正豪說:“兒啊,娘對不起你!”

董正豪並沒有當回事:“娘,你說什麽呢?”

王桂香拽著兒子的手腕,有些含糊地說:“都是娘把小木頭給弄丟了。”

董正豪好一會兒才想起來,他娘口中的小木頭,說的是他的第一個孩子。

他跟薑麗是二婚,之前還結了一次,前妻跟他生了個女兒沒多久就離婚了,隻留了個孩子給他。

那時候他在慶城做點小生意,孩子在老家讓他娘帶著,孩子兩三歲的時候被人拐走。他去老家的警察局問過幾次,一直沒有消息,那時候薑麗正懷孕,他也就沒心思再管這個事。

如果不是他娘突然提起來,他甚至都忘了他以前有過一個孩子。

薑麗當年跟董正豪的時候,他還沒離婚,當然知道他有過一個女兒,聽到婆婆提起來,心裏有些膩歪,心裏暗罵老太婆臨死之前還要給她添堵。

董正豪不知道妻子的想法,他聲音放低:“娘,多少年前的事了,都過去了,那孩子跟我們家沒緣分。”

王桂香情緒有些激動,抓著兒子的手越發用力:“我這幾天總做夢,夢到小木頭小時候,不知道那孩子長大了會不會怨我,也不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董正豪猶豫了一下問:“娘是想讓我去找找小木頭?”

王桂香不吭聲,半晌才長歎一口氣,聲音微顫:“我這輩子就做了這麽一個虧心事,心裏總惦記著。找不到她,到死了我也閉不上眼睛啊!”

“行。”畢竟是自己親生女兒,就算從小就丟了,找一找算是盡了心,也能讓她娘安心,董正豪答應的很爽快。

見兒子答應了,王桂香又說:“娘知道找人不容易,就算找到了,那時候我估計也不在了,你不能虧待了她。”

說著,她斜了一眼薑麗:“小木頭好歹也是你親女兒,家裏的錢……肯定是一分都不能分給她,但你得給她置辦一份差不多的嫁妝,給套房子吧,也算咱家對得起她了。”

董正豪點頭,他對能找到那個孩子,不抱希望,他娘的這些要求,答應就是了。就算找到了,一套房子的事,他還是給得起的。

正這時,董正豪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他拿出電話看了一眼,對王桂香道:“娘,我出去接個電話。”

王桂香鬆開手,董正豪拿著電話走出病房。

“你好?”接起電話,董正豪問。

“你好,請問是董正豪先生嗎?這裏是慶城市公安局。”

“公安局?”董正豪將手機移開,又看了眼上麵的號碼,懷疑是騙子的電話。

“是的,有一名叫柳木木的女生來報案,說是你失散多年的親生女兒,能請您來一趟嗎?”

他娘才提起小木頭,這邊公安局就說找到了?如果這不是現實,董正豪差點以為自己被大數據綁架了。

他愣怔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我、我女兒?”

“是的,據我們調查,十九年前您曾經在東山市報案稱女兒董新蕊被拐,人一直沒有找到,對嗎?”

“對,可是……”董正豪拍了拍額頭,“我現在就過去。”

在去市局的路上,董正豪心裏閃過無數個念頭,慶城知道他丟過孩子的人不多,當然這也不是什麽秘密,說不定老太太曾經跟誰說過被記下了。

這孩子到底是怎麽回事,還得他親自見一見才知道。

對這個沒用他找,自己突然出現的孩子,董正豪心裏的警惕遠大於驚喜。

到了市局,在兩名民警的帶領下,他很快在休息室裏見到了所謂的親生女兒。

那是個二十左右的年輕女孩,穿著寬鬆的白色T恤和牛仔短褲,紮著丸子頭,頭繩上掛了個張牙舞爪的小恐龍。

她正坐在轉椅上,不安分地左右亂轉,並沒有即將見到親生父親的局促不安。

董正豪在休息室門外停了幾秒,抬手敲了敲門。

坐在轉椅上的人轉了過來,與他對上眼。

柳木木將嘴裏的棒棒糖拿出來,抬頭看向門口穿著西裝,依稀能見到一絲年輕時候俊朗模樣的中年男人,叫了一聲:“爸爸。”

態度親熱自然,絲毫沒有分別二十年的生疏。

見到這張和前妻足有七八分相似的臉,董正豪一時有些恍惚。

前妻當初是十裏八鄉少見的美人,他費了不少力氣才娶回家,婚後兩人也甜蜜過,但更多的是分歧。

後來他和薑麗的事被發現了,分開的時候鬧得挺難看,這些年也一直沒有她的消息。

但是她的容貌,董正豪一直沒忘。

就算不驗DNA,他也敢肯定這女孩是他女兒無疑。

“哎。”董正豪下意識地應了一聲。

一上午時間,在民警的幫助下,兩人在鑒定中心做完了親子鑒定,明天就能拿到結果。

送走了兩名警察,隻剩下董正豪於柳木木兩人。

董正豪看了正好奇地四處打量的小姑娘一眼,清了清嗓子問她:“有住的地方嗎?”

“沒有。”柳木木回答的很幹脆。

“那就先住酒店吧,等拿到結果……再說。”本來想說拿到結果就帶她回家,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好。”

將柳木木安置好,董正豪也沒急著回醫院,他上車後給自己的秘書打了個電話,電話那頭的王秘書反應很快。

“老板?”

“給我查個人,身世背景包括她最近接觸了什麽人,都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