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妮仿佛並沒有發現柳木木異樣,目光死死地盯著走在前麵的男人。

那個聲音她記得很清楚,是幾天前來家裏公布她爸遺囑的律師。

前麵兩個人的對話仍然繼續著。

“真是可惜了,詹宏業的資產可不少,要是改了遺囑,即便沒有公司股份,能分到那女孩手上遺產也值上億了吧?”

律師含糊地笑了聲,隻道:“詹回天對他妹妹還不錯,倒也沒什麽可惜。”

那天詹宏業谘詢的時候問得比較模糊,也沒有最終確定下來,現在說出來也不過是因為雇主去世了,自己和詹家的合作關係已經結束。

有人額外拿錢讓他隨便對別人說說,他又沒有說謊,何樂而不為呢。說到底都是詹家內部的事,他一個外人,隻管賺錢就是了。

旁邊的人笑著搖頭:“親兄弟還明算賬呢,現在她才能花幾個錢,等詹回天將來結婚生子了,哪裏還可能把手裏的錢給妹妹花。”

那律師不再說話,顯然也讚同對方的說法。

兩人漸漸走遠,詹妮留在原地,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

上億是什麽概念呢,對於還沒開始賺錢的小姑娘來說,那可能是她一輩子都花不光的錢。

原本她應該分到那麽多錢的,可是現在,她爸的錢一分都不屬於她。

大哥說會照顧她,也隻是給她一個吃飯睡覺的地方。真想照顧她,為什麽不把錢分給她?

各種紛雜的念頭在詹妮腦子裏嗡嗡炸響,她甚至沒有理會旁邊的柳木木,一個人突然跑走了。

柳木木留在原地並沒有去追她,而是等著董正豪來找。

剛才的話她也聽見了,在她來看,錢財這個東西,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不必因為命裏無財就不去爭取,也不必因為浮財的失去而念念不忘。

爺爺教過她,他們可以算到命數,但也不能全然的相信命數。

然而不是所有人從小就受到這樣的理念教育,和上億的遺產擦肩而過,詹妮的失態也情有可原,這隻能證明,她們確實是兩種人。

“詹家那個小姑娘呢?”董正豪走過來的時候,隻看見柳木木一個人,他隨口問了一句。

“她剛才先走了。”

董正豪有些不滿地四處看了看:“把你留在這兒自己就走了?”

柳木木聳聳肩:“大概心情不好吧,薑阿姨呢?”

董正豪是一個人過來找她的,薑麗並沒有跟在他身邊。

“和她家人在說話,不知道在吵什麽。”董正豪臉上顯出幾分不耐煩,平時可很少看見他這個表情。

她這個親爹在外麵的時候,表情管理的程度可不熟明星。

董正豪煩躁也是有原因的,今天的葬禮,除了薑麗和薑佳姐妹倆在場,她們的父母也來了。

即便詹家現任的當家人,剛剛繼承了詹宏業的家產就不顧情誼地把薑佳這個繼母趕出家門,她也是詹宏業明媒正娶的妻子。

女婿沒了,做嶽父嶽母的當然要出麵。

董正豪對於薑麗的家人態度向來冷淡,逢年過節隻送禮過去,人從來不去,他不耐煩應付這家人。

所謂說曹操曹操就到,兩人才提起薑家人,薑麗和她父母還有薑佳就一起走過來了。

薑麗臉上雖然沒什麽表情,但腳步很重,步子也很快,像是在生氣。

走在後麵一些的薑佳挽著一個看起來有七八十歲,但身體還算健康的老太太的胳膊,那應該就是這姐妹倆的母親,另外一邊是個差不多年紀的老頭。

兩名老人看見董正豪,臉上頓時擠出笑來:“聽說小董今天也在,我們特地過來和你打聲招呼。”

董正豪很冷淡地朝他們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了,那兩人竟然也沒介意他這種態度。

然後就聽老太太說起來:“哎呀,我們佳佳啊運氣真不好,小詹也是倒黴,還這麽年輕人就沒了。留下佳佳一個人,都不知道這日子怎麽過才好。”

老太太一邊說,眼睛一邊斜向大女兒。

薑麗冷笑一聲,毫不客氣地說:“她手上幾套房子,隨便賣一套,日子都比別人過得好。”

老太太不高興地拍了薑麗一下:“你這孩子,怎麽說你妹妹呢,你住別墅,讓佳佳擠那幾十平的小公寓,靠賣房子過日子像話嗎?”

哇哦,柳木木大開眼界。

在見識過董家之後,她還以為再沒什麽家庭能讓她震驚的了,今天又長了見識。

董正豪沉著一張臉,雙手交握垂在身前,也不出聲,就聽他們說。

薑麗的父母就好像根本不會看人臉色,即便他不說話,也自顧自說的熱鬧。

老太太見董正豪沒反應,又把目光放到了柳木木身上,打量她的眼神著實算不上友好。

她繼續對董正豪說:“這就是小董剛找回來的孩子吧,聽說這孩子性格不太好?可別委屈了咱們家小奇,小奇可是你們董家唯一的兒子。”

董正豪仍然沉默,兒子他當然是看重的,但是柳木木在場的時候,他不敢表現出太過明顯的偏袒。

兒子當然很好,但是女兒嘛……他不敢得罪啊!

“行了媽,能不能別說了。”薑麗惡狠狠地瞪了薑佳一眼,出聲打斷了母親的話。

她就算討厭柳木木,也從來不當董正豪的麵說她的壞話,她媽被薑佳唬住了,根本不管自己這個大女兒的處境。

老太太並沒有理解大女兒的心情,她不高興地哼了一聲:“我還不是為了你好,我還聽佳佳說,你聽了這小姑娘的攛掇,把佳佳從你們家裏趕出去了,有沒有這回事?”

說完,用眼角瞥了柳木木一眼:“年紀輕輕的,心倒是挺毒。”

董正豪有點詫異地看向薑麗,他前幾天回家的時候確實看見薑佳了,當時在車裏沒跟她打招呼,可不知道她是被趕走的。

再繼續說下去就不好收場了,薑麗不能指責父母,隻能將矛頭對準薑佳。

“薑佳,你一天到晚都跟爸媽亂說什麽呢!”

薑佳雙手環胸,樂得看薑麗被爸媽教訓:“我說的不是事實嗎?姐夫,我也不是抱怨什麽的,從外麵領回來的孩子,還是要好好教的,連點基本禮數都不懂,你跟我姐結婚這麽多年了,我怎麽說也是她名義上的小姨。”

董正豪猶豫地看向柳木木。

但凡站在他身邊的人變成董悅,他也能壓著孩子給薑佳道歉。

本來也不是什麽大事,一句道歉就能解決。孩子再任性,也不能對自家親戚沒禮貌。

然而柳木木的主,他真不敢隨便做。

誰知這一次柳木木竟然變懂事了,麵對薑佳的指責,她站了出來,低著頭對薑佳說:“對不起,那天都是我的錯,是我不懂事,希望小姨……別怪我。”

董正豪和薑麗,都一臉震驚地看向柳木木。

薑佳很滿意她這個態度,自覺寬容地揮揮手:“行了,我也不跟你一般見識。”

在爸媽和姐夫麵前告了薑麗一狀,還順帶教訓了一下這個小崽子,她心情也好了點。

“行了爸媽,咱們回家吧。”薑佳說。

老太太應了聲,臨走前還不忘記拉著薑麗囑咐:“你妹妹也不容易,以後有什麽事你幫襯一把,知不知道?”

薑麗冷著臉,沒吭聲。

見薑麗不說話,老太太又去看董正豪:“小董啊,我們家可就靠你了。”

她說的竟然不是他們家薑麗,而是他們家。

董正豪最不願意聽的就是這種話,偏偏不好對老人發脾氣,他心裏晦氣,打算離他們遠點。

薑佳帶著爸媽走了,董正豪正要走,卻見柳木木站在原地沒動。

他心想,這孩子今天還算懂事,知道成全他這個父親的麵子,息事寧人。

還沒等他欣慰完,薑佳他們一家三口走出幾十米遠,她腳下突然踩到了一個坑,身子一歪,高跟鞋飛了起來,腳踝處哢嚓響了一聲。

薑佳尖叫一聲,臉朝下撲進了土裏。

一連串動作,一氣嗬成。

這個場景是如此的熟悉,董正豪僵硬地轉過頭,看向自己的大女兒。

柳木木抬頭看他,露出一個天天的微笑:“爸爸要去幫忙嗎?”

董正豪的喉嚨滾了滾:“她這是……怎麽了?”

“沒怎麽啊,就是剛才,我真心實意地認了個親戚而已。”

又不是所有人都是董正豪,對她的命格免疫,當她有意想做點什麽的時候,其他人該倒黴還是會倒黴的,尤其是和她牽扯比較深的,比如說弟弟或者小姨之類。

董正豪半晌無語。

這命可真夠凶的,連聽她一句道歉都要崴腳。

果然還是小看了大女兒的報複心,他現在已經開始考慮過幾天要不要給這孩子買兩套房放在她名下,消除一下之前的誤會。

畢竟作為老父親的他也是拖家帶口的人,傷不起啊。

“走吧。”他當做沒看見小姨子的狼狽,換了個方向。

薑麗還猶豫著要不要去幫忙,她老公已經帶著柳木木快步離開了。

她猶豫了一下,趕忙跟了上去。

董正豪一家人走了,薑麗的爸媽正急著把臉著地的薑佳拉起來。

鬧劇結束,不遠處看熱鬧的寧先生笑了笑,對身邊的詹回天說:“你這個繼母啊,除了一張臉,實在沒什麽可以稱道的地方。”

詹回天沒出聲,她現在落魄了,任人都能看到她身上的缺點了。以前她還是詹太太的時候,可從來沒人會說她一個不好。

明明是個心思歹毒,隻靠男人上位的小三罷了。

如果不是薑佳一直沒能生出孩子,自己在詹家的地位,恐怕早就被取代了。

“行了,我該走了。詹家以後,還是要靠你。”寧先生拍了拍詹回天的肩膀。

詹回天恭敬地說:“小子能有今天,都是寧先生的提攜,您以後有事,盡可以吩咐。”

說完,雙手遞上一張卡。

寧先生收了卡,感歎道:“哎呀,轉眼都五年了,五年前你因為不想讓你繼母生孩子找上我時候,還是個衝動的小子,做事都不經腦子,現在已經能掌控一個公司了,你比你當年爸爸強多了。”

詹回天沉默了一下,咬牙道:“他就是個瘋子。”

從寧先生那裏得知了詹宏業做過的事後,他再也不能直視自己一度尊敬過的父親。

寧先生笑了笑:“一個失去理智的人,會將大家一起拖進深淵,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您放心。”詹回天保證。

他不會像瘋狂的詹宏業一樣,為了擴張生意版圖,瘋狂的害人,害了別人還不夠,連自己家人都不放過。

還有給他生了兩個孩子,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自己的生母。

同樣是毫無血緣關係的人,詹宏業能夠毫不猶豫的獻祭了他母親,卻放過就在自己身邊的薑佳。

這就是他恨那個女人的原因,也是那個女人的原罪。

回過神後,詹回天將車開過來,將寧先生送回住處。

寧先生下了車正要走,詹回天突然叫住了他。

他下車,從後備箱裏拿出一個盒子,盒子裏裝著灰色的花瓶。

看到花瓶,寧先生顯露出幾分詫異:“怎麽把這東西拿過來了?”

詹回天避開寧先生的目光,低聲說:“我想過了,這個東西放在家裏不安全,我也不打算再用它了,寧先生收回去吧。”

頓了一下他繼續說:“我會支撐起公司,不會像他一樣,用那些肮髒的手段。”

這個決定不是詹回天突然做出的,他是眼睜睜看著他爸從人變成怪物的,繼續留著這個瓶子,他怕自己遲早有一天,也會變成那樣。

寧先生接過盒子:“也好,當初給你父親這東西的時候,也沒想到會惹出這麽多事端,你不用也好。”

見寧先生並沒有生他的氣,詹回天總算鬆了口氣。

他驅車離開後,寧先生掂了掂手裏的花瓶,自言自語道:“嘖,這詹家人啊,真讓人不省心。”

葬禮結束的第二天,詹回天已經開始正常工作了,這個時間他都在公司工作。

詹妮一個人在空****的別墅裏,拿出一本書翻了翻,看得沒滋沒味的,正想回房間,卻聽到了門鈴的聲音響起。

她走出去開門,見到的個穿中山裝的男人,手裏拿著一個盒子,站在大門外。這個人的相貌她並不陌生,昨天在葬禮上這個人來過,大哥對他十分恭敬。

見到詹妮,寧先生溫和地對她說:“你是詹妮吧,我是你父親生前的朋友,我來送還一件東西。”

詹妮依舊很警惕地盯著他,猶豫了一下才開門讓寧先生進來了。

寧先生也不繼續往裏走,似乎隻打算在院子裏和她說幾句話。

他將手裏的盒子交給詹妮,對她說:“這是你哥哥昨天落下的東西,我正好順路,就把東西還回來了,麻煩替我交給他。”

詹妮接過盒子,感覺有些沉手,低頭好奇地看了幾眼,才說:“我知道了。”

寧先生朝她笑了笑:“那我就告辭了。”

寧先生離開之後,詹妮捧著盒子回到屋子裏。

她將盒子放到茶幾上,把盒蓋打開,赫然看見裏麵的灰色花瓶。

除了花瓶之外,裏麵還有兩個空掉的采血管,就和那天晚上她爸用掉的一模一樣,采血管裏麵裝的是她的血。

她拿出花瓶,往瓶口裏看,裏麵還有一張沒有燒幹淨的紙,上麵寫著生辰八字。

她想起了柳木木對她說的話,讓她保管好自己的生辰八字,因為有人可以通過生辰八字害她。

是什麽樣的方法,柳木木沒說。

是不是就像是這樣,將生辰八字寫在紙上,然後燒掉?

她爸是不是就是這麽死的?

這幾天,這個花瓶一直被大哥隨身帶著。如果不是這位寧先生恰好在大哥不在的時候把它送回來,她可能連觸碰它的機會都沒有。

詹妮的手指輕輕落在花瓶上,下一刻又像是觸電一樣收回來。

她又拿起了旁邊空掉的采血管,心裏逐漸湧起了一股憤怒。

她爸已經死了,這個花瓶又一直是大哥在保管,采血管裏麵的血是誰用掉的,不言而喻。

果然,大哥根本沒想放過她。

她該怎麽辦?讓柳木木幫她嗎?

不,她不行,她根本不會幫自己。詹妮瞬間打消掉了這個念頭。

或許可以和大哥攤牌?不,不,如果大哥翻臉,那樣自己的處境才真的危險。

這個時候,昨天在墓地聽到的,律師的那番話忍不住在她腦中回響。

一個月前,爸爸就想要修改遺囑……原本,爸爸打算給她留下一份很豐厚的遺產的。

如果不是大哥,如果不是他,搶走了爸爸所有的遺產……

對,就是大哥!

詹妮如遭雷擊,就是大哥害死了爸爸!

她突然想起來了,大哥問過她爸爸真正的生日時辰,是她親口告訴他的,那之後不久爸爸就死了。

他的死並不是正常死亡,她隻知道死亡現場,根本沒有第二個人的痕跡。警方那邊至今都沒有一點動靜,肯定是查不到凶手了。

但是她已經猜到了凶手是誰。

連自己的親生父親都害死了,他真的會饒過自己嗎?

詹妮抓著空掉的采血管,像是抓到了讓她破釜沉舟的勇氣。

她不知道寧先生今天來還花瓶的事有沒有提前告訴大哥,即便沒有,留給她的時間也不多。

詹妮抱著盒子回到自己房間,小心地將房門上鎖。

她先將花瓶藏在床下,又覺得不放心,把盒子拖出來放到書桌底下,放在她的腿能碰到的地方。

她坐在書桌旁,找出一本從沒用過的筆記本,從上撕下來一張紙,拿起鋼筆。

握著鋼筆幾分鍾,她終於下定決心,寫下了第一個數字。

一行簡單的數字她足足寫了五分鍾,寫完後她有些懊惱地發現自己寫下來的隻是出生年月日和時間,並不是生辰八字。

於是她又打開手機,在瀏覽器裏搜索起換算生辰八字的方法。

好容易找到一個網站,點進去還需要充會員才給換算,她毫不猶豫地充了錢,將寫下來的數字輸入進去。

折騰了十幾分鍾,終於得到了她大哥詹回天的生辰八字。

重新換了一張紙將生辰八字寫好,這一次她一氣嗬成。將瓶子從盒子裏拿出來,放到桌麵上,又去樓下茶幾上找到了詹回天的打火機,準備步驟完成後,她一手拿著打火機,一手拿著寫好生辰八字的紙,將它點燃。

在火苗舔舐上她的手指之前,詹妮才好似才終於感覺到了灼燒的痛,連忙鬆手將即將燒盡的紙片扔進了花瓶裏。

看著花瓶中的火光一點點消失,她臉上的表情也從忐忑變成了平靜。

這一整天,詹妮都沒有走出自己的房間,連飯都沒有做。

她就這樣安靜地坐在自己的**,等待著。

晚上九點鍾,她從自己的窗戶看到,有車開進了院子。

詹妮心頭一挑,打開門衝了下去。

詹回天剛停穩車,就看見詹妮衝了出來,不禁有些意外:“怎麽沒穿鞋就跑出來了?”

見詹回天靠近自己,詹妮表情僵硬地往後退了兩步,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剛才跑的太快,忘記了。”

“回去把鞋穿上。”詹回天沒有把她的異樣放在心上,隻和她說了一句話就徑自進了屋子,他在公司忙了一天,渾身疲憊,沒心思搭理詹妮。

失敗了。

詹妮站在門口,雙手緊握,回過頭死死地盯著詹回天。

還是說,她之前的想法是錯的?是不是有什麽步驟出了問題!

接下來該怎麽辦?詹回天會不會發現她做的事,他會不會知道了花瓶在自己手裏?

詹妮不停的讓自己冷靜下來,詹回天應該不知道自己認識這個花瓶,甚至還知道它的作用,就算她朝自己要回花瓶,也沒有關係。

這一次失敗了,還有下一次機會。

結果一直到晚上睡覺,詹回天都沒有提過花瓶的事。

這讓詹妮懸了一晚上的心又落了回去,他沒有提起,是忘了嗎?還是那位寧先生忘記告訴他了?

不管怎麽說,這是一件好事。

不過……她需要盡快弄清楚花瓶到底是怎麽使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