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好不容易有了休息時間的班主任被怒氣衝衝的數學老師給叫了起來,班主任張豐田在家是個懶散的妻管嚴,在學校是個不要錢的和事佬,看見了數學老師忙胡亂的套上外套,悻悻的頂著一頭雞窩頭要打招呼,卻被滅絕師太一句話給頂了回去。

“你們班反天了!”此時已近無法用語言形容數學老師的憤怒,她用一根手指煩躁有力的點著桌子,手指像是一隻瘋狂的啄木鳥,指尖更是因為用力而變得青白:“你們班,那個那個叫景上的學生,長本事了,會頂嘴了,現在還知道用孟子和我講道理了!”

張豐田:……

很不巧,班主任張豐田就是上午剛教了景上《孟子》的倒黴語文老師。

本想藉著休息的時間在辦公室偷會懶,結果還沒脫外套趴下了就被數學老師的怒火給灼了頭發絲。

班主任的脾氣好,無論學生說什麽他都能接得住——一群屁大的孩子嘛,連男女意識估計都沒有,誰不知道童言無忌這個道理?但是畢竟他代表不了所有老師,等他匆匆趕到教室時,景上正在和蕭楚講道理。

“以後有人欺負你了,你要記得還手。”

小胖子蕭楚“嗯嗯”了兩聲,景上十分滿意,接著說道:“你得有你自己的價值觀和人生觀,你要知道一件事究竟是對還是錯,如果是對的你就要去做,如果不對,你就不做……”

“那什麽事情叫對,什麽事情叫錯呢?”

張豐田看了直扶額,好家夥,還學會當老師了。

“比如滅絕師太叫打人這件事就是錯,就算是打你,也是應該她打,憑什麽要我打?打人手多疼啊?”

……敢情是在偷懶?

隻可惜,小胖子已經被景上這個傳銷組織的頭頭充分洗腦,眼神虔誠,時不時的點頭,聽得比上課還認真。

“你看看你看看。”滅絕師太火冒三丈,將氣撒到了張豐田身上:“你看看你們班的學生!”

張豐田哭笑不得。

“張老師。”景上先看見了站在門口的班主任,知道他是衝自己而來,於是遠遠的站起來打了聲招呼走了過來。數學老師則在旁邊冷著眼,等著看他怎麽處理。

張豐田覺得自己正麵臨著人生中最大的挑戰,這種感覺實在難以形容,他在數學老師添油加醋的訴說中大概也理出了個前因後果,而景上是他恩師的女兒,學習上自是不用別人操心,更難得是在“思想品德”方麵上有著超出平常孩子的見解,說起道理來頭頭是道,聽得他都心服口服。哪怕是這次她將新來的數學老師氣個半死,他也不是完全站在數學老師這邊。

隻可惜他任職時間不長,學校裏隨便拎出來哪個老師都是他的前輩,班裏原先的數學老師臨產,滅絕師太雖凶了點,但教學質量一向過關,總不能因為這點事情就把同事給得罪了。

思來想去,張豐田隻得背叛自己一次。

“景上。”張豐田隻得板起臉:“你這樣做是不對的,上課期間怎麽可以頂撞老師呢?”張豐田頓了頓,在腦子裏順帶著搜刮了一堆歌頌讚揚老師不容易的話語,剛要說,就被景上打斷。

後者像是看鬼一樣的神情看著他。

“張老師。”景上的神情很是不可思議:“難道你的意思是孟子是騙我們的嗎?”

張豐田被懟得啞口無言。

聖賢書騙沒騙人張豐田不知道,但是數學老師很快就看清了風向,直接無視了張豐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將這件事捅到了教導主任那裏了。

槍打出頭鳥,新來的數學老師發誓要給這隻膽敢挑戰自己威嚴的出頭鳥一個下馬威。

驚動了教導主任的同時,也順帶著驚動了正在隔壁初中部上課的景上媽媽。

蕭楚哆嗦著站在辦公室外麵——還真如傳說中所說的那般,滅絕師太把景上家長給叫來了。

接下來不會就是帶回家、寫檢討、記大過了吧?

胖子蕭楚忍不住紅了眼眶,捂住了嘴,好像手裏拿著一把刀,剛剛親手斷送了景上的命一樣。

年輕的陳蘭雷霆手段,趁著課間趕了過來,在教導主任的述說下聽完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說到底,這實在是一件小事。

如果說得直白些,那就是小題大做。

陳蘭也沒有過多的贅述,她今年帶的是初三,如今正值中考季,好不容易從體育老師那裏要了一節課,正上好好的課被叫了過來,陳蘭強壓著內心的怒火直接勒令景上給數學老師道歉外加全班麵前做千字檢討。班主任張豐田站在一旁本來想幫景上說話,卻被昔日的恩師一個眼神給嚇回去了。出乎意料的,景上這次倒是十分爽快,當時就態度誠懇的道了歉,回去起草檢討去了。

數學老師也算舒了口氣,等景上走後麵對景上媽媽也態度軟和的闡明了原因——沒有哪個老師願意這麽錙銖必較,隻是有時候嚴厲一些,會讓孩子更有怕覺,從心理層麵上對這門功課更用功一些。

景上媽媽帶著無邊框的眼鏡,整個人的氣質帶有一種溫暖的嚴厲,好似家裏雖然會板起臉來訓人,卻總不忘布好一桌熱菜的媽媽,她對著有“滅絕師太”之稱的數學老師笑了笑,也不多作解釋,隻是淡淡的說了句:“我懂。”

景上在一旁看著他媽,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她媽心裏在罵髒話。

事隔經年,景上如今再回憶起這些,內心隻有褪不了色的愧疚。

先不說她如今是個怎麽樣的人,反正她都快忘了自己以前那麽混蛋。

簡直是個混不吝的女混混。

如果說她頂撞滅絕師太一是因為對對方的理念無法苟同之外還可以理解之外,那她主動放進蕭楚文具盒裏的那隻放屁蟲和百般欺壓蕭楚的行為都讓她恨不得回到那個時候打自己兩巴掌。

真·熊孩子!

——隻是她的新同桌實在是太悶了,是真真正正連屁都憋不出一個的人,總是在躲閃別人似的低著頭。放屁蟲其實是她一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卻沒想到造成他那麽大的反應。

如今一回憶起蕭楚當時的表情,她都要愧疚死了。

大概也正是因為那樣,後來的時候,哪怕是明知道會冒著別人會說些什麽的風險,她也想在那之上盡可能的,去彌補那個因為一個蟲子而驚慌失措的男孩。

景上這次的出差出的十分不走運。

她雖然已經不燒了,但感冒的勢頭倒一直挺足,景上本來拖著重感冒的軀殼去趕飛機,結果飛機不幸晚點,她隻得裹著行李箱裏好不容易塞下的兩件厚羽絨服哆哆嗦嗦的在機場睡到了半夜。等到好不容易上了飛機,終於橫跨了小半個中國到了寒霜冰降的北方,在飛機上剛暖和點的身體剛下了飛機就結實的迎了一臉的鵝毛大雪。

那是真正的鵝毛大雪,與海港市的大雪不一樣。

南方的雪下得再熱烈,都帶了悵然深遠的寧靜,如一朵朵在無人的夜裏綻放的曇花,寬渺大地,我自盛開。而北方的大雪卻夾雜著如刀般冷冽的寒風,一刀刀的,毫不留情的往人的臉上割。

如果說海港市那個是鬼天氣,那這裏就是地獄天氣。

不是說全球天氣變暖了嗎?這又是什麽鬼?

景上的臉一連被割了幾百刀,才坐上了去酒店的出租車,和每一個初到新城市的旅人一樣,她裹著厚重的羽絨服倉皇的“滾”進了事先預定好的酒店。

下次再也不來這種鬼地方出差了!

蔣易的微信適時的響起,他像是掐準了她落地的時間,發了一句“落地了嗎?”景上將酒店的紙巾抽了個遍,可鼻涕水卻像是擤不完一樣綿延不止,酒店的熱水壺她不敢用,隻好用礦泉水將就著將感冒藥先吃了,順便用濃厚的鼻音給蔣易發了條報平安的語音,那邊似乎在醞釀著什麽話,景上抱著手機在**等了半天也沒等到,索性脫了鞋襪,打開電視,昏頭昏腦的鑽進被窩。

睡覺之前沒忘了把手機開了靜音。

這貨這麽醞釀著給她發信息,不一定有好事,極有可能是幹了對不起自己的什麽勾當。

不管發什麽,假裝沒看到好了。景上順手將手機丟到一邊。把被子捂得嚴嚴實實的。

可不能再發燒了。景上心想,這次沒那麽好運,有蕭楚來照顧自己。

一想到上次自己把蕭楚的肩膀給枕的舊傷複發了,景上就有些愧疚。

不,實在是太愧疚了。

她的良心大概是伴隨著她的年齡長大了,再聯想到自己小時候對蕭楚的所作所為,景上躺在**翻來覆去——要不然這次回去給蕭楚帶些特產好了。

或者請他吃頓飯?

景上對於自己與蕭楚重逢這件事情一直沒有什麽實感。

是以前的同桌,兩個人也曾經很要好,如果出現在她麵前的是個頭發斜頂,有些矮胖的中年人的話,對於她來說或許會更有一種老同學見麵的感覺。

怎麽就……山雞窩裏怎麽就爬出了隻鳳凰了呢?

酒店的電視正好放到了娛樂節目,景上雖然不經常看電視,但也認得這是國內一檔有名的電視節目,那個酷愛裝瘋賣傻的女主持人坐在椅子上,問一群相貌俊朗的男嘉賓和劇組裏麵哪個女演員最來電,景上隨意的瞄了一眼,看節目裏所有人的穿著應該是為了宣傳最近要上新的古裝劇,按照道理來說男嘉賓的標準回答應該是同劇組的女主演,順著觀眾的意思滿足一下CP粉的心,可顯然男嘉賓不是個按套路出牌的,他愣了一下,坦然答道:“都不來電。”

躺在**胡亂翻身的景上被男嘉賓的回答逗笑出了聲,她揉了揉眼睛,剛想貼近看看這是哪個寶藏男孩,正好鏡頭聚焦到了蕭楚的臉上,高清鏡頭下蕭楚密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對著鏡頭禮貌且疏離的微笑。

哪怕是隔了這麽遠的距離,她也覺得心髒像是被撞了一下。

——這個男人怎麽長得這麽好看!

耗時一個星期的交流會將景上熬得身心俱疲,幾乎累的每天都在想家,白天醫院交流,晚上酒桌交流,她天生酒量不好,不過也幸好,當醫生的大都有保養身體的意識,一來二去,雖說連著幾晚她都在酒桌上度過,但也隻是個半醺狀態,隻是北方的菜式她始終吃不慣,不是醬菜就是一鍋燉,裏麵心肝腸什麽都有,讓她總是忍不住去思念老景家的秘製豬蹄。

等到好不容易踏上了返程的時候,景上已經肉眼可見的瘦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