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初戀。是同桌。”提起景上蕭楚的心情好像就會變好,那是一種在轉角偶然發現了命運為自己準備了禮物的心情——本以為這輩子可能再也遇不到的人,如今卻被命運安排再次重逢。

“從初一的下學期開始,一直到初三的上學期。”

“悶騷。”趙千秋準確無誤的概括了蕭楚,緊接著又問:“所以呢……所以你為什麽打架?”趙千秋依舊好奇。

“我不僅打架,我還打了兩次,但是她都不知道。”似乎也正是提到景上,蕭楚的話也慢慢變多了起來,晚上十一點的街道上人潮漸漸散去,隻有黃醺醺的燈光照著路邊的積雪,像是一對隻敢在夜時相會的戀人,隱秘的被偶然闖入的車燈撞破了心事。蕭楚愉悅的握著方向盤,時間自帶治愈的功效,經年之後有些事情再回頭時,已經不值一提。

重要的是,他與那個人重逢了。

“一次是因為別人罵我,罵我是個沒爸的野種。”蕭楚慢吞吞的轉彎:“還有一次,是因為他們看了我的日記。”

記憶裏那些被風沙彌漫,掩了傷痕的曾經,如今山河流過,暴雨衝刷,隻留下一張張模糊的麵孔。

喝酒加上吹夜風,第二天的景上日子真的不算好過。

她一大早起床像個老大爺一樣摳著嗓子幹吐了半天,嘴裏又哭又澀,沒辦法隻得給自己再衝了杯枸杞薑茶,頭一次體會到了什麽叫做“人到中年不由己,保溫杯裏泡枸杞。”然後緊接著,她就接到了她母上大人的電話。

景上喝了口枸杞水,十分自然的把枸杞吐到了保溫杯裏。

……

人到中年。

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做這幕時總是會想到她那個在茶水間喝茶吐枸杞的禿頭領導。

她媽是管天管地管學生大的人民教師,在家對著他爸當女王當習慣了,景上的生活作息不太好,如果要一起住的話估計會被念叨死,於是手頭剛寬裕的那會,她就不顧著他媽的反對自己搬了出去,離父母家隔了一段路程,正好難住了沒有駕照的景夫人。

陳蘭就這麽一個獨生女,從小到大也算是省心,隻是兒行千裏母擔憂,加上最近逢退休,於是每隔兩天就要一個電話甩過來騷擾一下順便問問平安。

“昨晚怎麽不接電話?錄節目錄到很晚嗎?你爸八點多打你電話你也沒接,你知不知道我倆擔心的一整夜沒睡著覺。”

景上腦袋發懵的聽著他媽在那頭念叨,一捏鼻子將薑茶一口氣喝了:“我昨晚手機沒電自動關機了,晚上碰到了老同學就吃了頓飯……我能丟哪去,都奔三的人,人販子就算拐也不拐我這種的啊,生孩子都沒那些十幾來歲的姑娘利索……您老人家也太看得起我了。哎,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會把我培養成啥,媽寶你知道嗎?人家是媽寶男,我是媽寶女,快三十的人遇到什麽事還喊媽媽,到時候看你臉往哪擱……”話剛落音,鼻子像是被狗尾巴草輕飄飄的掃過一樣,景上一個噴嚏打的自己渾身毛孔都舒服了。

那邊陳蘭立馬如臨大敵:“你是不是感冒了?我就說最近的天氣冷,想讓你多穿一點的,感冒的話身體免疫力降低,你天天在醫院裏接觸那些病人怎麽得了?”

景上:……

景上覺得不管如何和他媽解釋自己是個骨科醫生都不管用了。

昨天下了一天的雪今天總算是停了。有了昨天的前車之鑒,今天景上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由於她過幾天要去出差,科室的主任也算是良心了一回,今天隻給她排了個門診,骨科門診的人不算多,景上剛打算把抽屜裏的醫學書搬出來看,就看見電腦上跳出了提示。她默默的帶上口罩,等著人進來。

蕭楚是帶著墨鏡和口罩進來的,他穿著黑色的罩衫,大步流星的走進來,正好和帶著口罩的景上撞上了視線。

……

其實蕭楚把自己遮得已經算是嚴實了,在旁人眼裏,他看起來甚至包的有些過於密不透風了。可偏偏景上第一眼就認出了他。

或許是因為明星那種與眾不同的氣質?或許因為昨天剛和他見過麵?

不,都不是,而是因為就沒有人上個醫院還把自己捂得這麽嚴實。

“蕭楚……?”看著眼前的人景上忍不住先開口問道,倒是蕭楚,摘了口罩和墨鏡,一臉的訝異:“你怎麽認出我的?”

景上的嘴角有些躊躇,指指麵前的椅子:“因為我有孫悟空的火眼金睛……坐吧。”

“我聽說你們醫院骨科不錯。”蕭楚大大方方的坐了下來,笑問道:“你怎麽還帶口罩,難道是怕我認出你嗎?”

“怎麽可能……認出我也沒用,狗仔對我沒興趣。不過話說回來我還巴不得別人能多認出我呢,這樣我就能出名,找我看病的人就會變多,然後我就能……咳咳……”話說的太多,一時有些幹嗓子,硬生生將發財兩個字給堵了回去。

除了手術的時候,景上就沒帶過口罩,不為別的,是因為帶口罩對她而言,實在難受,呼吸不到新鮮的空氣,嗓子裏像是含了一團毛絨絨的蒲公英:“我就是感冒了,不想傳染給病人。”

“摘下吧。”蕭楚說道,聲音不重,卻有一種讓人無法反駁的篤定感。

景上看了他一眼,回問道:“你不怕被傳染嗎?”

“不怕。”

“行吧。”景上警告似的說道:“我說真的,你要被我傳染了我可不管。”

景上摘下口罩,她的兩頰因為低燒而染上了兩朵紅暈,整個人看起來帶了幾分萎靡不振。

是因為他吧。

喝了酒又吹了風,應該阻止趙千秋的。蕭楚忍不住有些自責。

“我體質不大好,最近又冷,所以才感冒的,都怪海港市,你說好端端的南方幹什麽突然下雪,弄得我一點準備都沒有。”景上看蕭楚似乎有些自責忙擺擺手,老同學相逢,又借毯子又請自己吃飯的,雖說自己無福消受感冒了,但有些道理景上還是懂的,畢竟誰的錢都不是大風刮來,人家願意請你吃飯就是把你當朋友,不能因為這點膈應了別人。

景上忙岔開話題:“你哪不舒服,告訴我我幫你看看。”景上走過去:“不是老同學和你吹,我們醫院骨科是真的好,很多外地人都慕名過來……”感冒的人腿腳發軟,顯些撞到了桌子,幸好蕭楚眼疾手快,拿手擋在了桌子前,景上隻是撞到了他的手。

這麽一撞,景上徹底醒了,她有些無措的看著蕭楚,而後者隻是迅速的將手縮了回去,保持著紳士的風度,關切的看著她紅殷殷的臉:“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我那麽強壯……”景上覺得自己等等必須得去樓下拿兩顆感冒藥了,她定了定神:“我們剛剛說到哪了?”

剛出道的那幾年蕭楚拍了不少打戲,男明星的戲路總是要比女明星寬的,加上蕭楚肯下苦功,花了不少時間去鑽研每一個角色,效果也很顯而易見,不少大導演都愛用他。但是也正是那拚搏的幾年,他的肩膀落了傷。

大約是被拍攝場地上掉下來的鋼筋給砸到了,後來又長時間的吊威亞,以至於造成了肩袖損傷,景上有些頭疼的看著蕭楚剛剛拿來的關節造影,光是薄薄的一張影像上盡是蕭楚肩膀對主人血淚的控訴。

“很嚴重嗎?”相比景上的愁雲慘淡,蕭楚倒很是輕鬆,連片子都沒有多看,隻是一雙眼睛靜靜的看著景上,始終沒有多挪一步。

“也還好。”雖說醫生總是會把最壞的情況扳扯給病人聽,但她麵前的畢竟是蕭楚,年輕又多金,未來還是有無限可能的:“相比那些肩袖撕裂的人你要幸運得多,你這隻是肩袖腱炎,做一些康複訓練就可以了。”

“那我……”

“景醫生。”

蕭楚剛要開口,就被門口的聲音打斷。他回頭,正好對上了一個男人的視線。

蔣易也看見了蕭楚,不比景上常年與網絡隔絕的狀態,其餘的人哪怕再不經常上網,但還是對外界多多少少知道一點的。看見了蕭楚,蔣易起先也一怔,隨即就回過了神,衝著蕭楚客氣一笑,徑直走了進來。

景上有一點說的沒錯,這家醫院以骨科聞名,所以看見了名人也不算特別稀奇的事情。

“蔣醫生。”景上打招呼。

蔣易是去年剛進醫院的,比景上小了一屆,算是醫院裏難得的沒有禿頭的醫生,一襲利落的白大褂穿在他身上一塵不染,高挺的鼻梁上架著銀絲框的眼鏡,整個人氣質淡然又穩重。

似乎從小一帆風順長大的人身上都有一種落落大方的坦然,蔣易徑直走了進來,將口袋裏的藥放到了景上的桌上:“我聽窗口的同事說你感冒了,正好我路過你的辦公室,就順便幫你拿了上來。”

“太感謝了。”景上如今講起話有了鼻音,她剛剛才發微信讓窗口的小劉給她拿一份感冒藥,沒想到這麽快就有好心人幫她給拿了上來。

“不用和我這麽客氣。”蔣易笑了笑,眼裏一閃而過的寵溺。

蕭楚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漸漸發白,修剪好看的指甲在掌心留下一道月牙形的白印。

直到蔣易走了好一會兒,他才回過神。

景上還是那個景上,給自己倒了杯熱水,吃了感冒藥,攤開手掌在他麵前晃了晃。

“走神了吧,我們剛剛說到哪了?哦,對,你得做康複,其實無論是拍戲還是生活,你都不要再去過度使用你的手臂了,有些傷害是不可逆的……”

“那我可以經常來嗎?”蕭楚打斷她的話,隨即又解釋道:“你不是說我要做康複嗎?我想快些好。”

話是這麽說,可蕭楚突然產生了一個自殘的想法,他希望自己手臂直接斷掉,然後賴在這裏,這樣就可以每天都看見她了。

有些話徘徊在心裏,溢到嘴邊,卻始終說不出口。

景上不比自己,對於她來說,自己肯定還是有些莽撞了。

蕭楚頭一次發現自己竟然沒了耐心。

“當然可以。”景上倒是沒有多想,一口答應:“不對,是你必須要經常來,不然怎麽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