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景上提著一口氣慌慌張張的上了樓,蕭如憶正和隔壁病房的老太太聊得正熱烈。

說不擔心是假的,可一看蕭如憶的小腿懸空的坐在病**,眉飛色舞的模樣,景上就知道了,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

“呀,小景來啦?”景上懷裏還抱著雖然一路顛簸但是還算完好的小雛菊,右手提著一籃子水果,蕭如憶看到了忙下了床要去幫她減輕負擔:“我不是說了嗎?下次來就不要帶這些東西了。”

蕭如憶雖然嘴上這麽說,但是臉上倒是抑製不住的高興,景上看了眼坐在她身邊的人,立馬就明白是怎麽一回事。

大概人上了年紀了都會對家庭這件事有一些執念吧,就像是老人都會想膝下兒孫環繞一樣,蕭如憶也不例外。畢竟這些天除了景上就沒人再來看過她。

“景醫生心腸真好,來看病人還帶東西。”病床旁有人插嘴。

景上本來心口窩還懸著擔心,生怕蕭如憶出了什麽事,現在總算是得了喘息的時間,一時擦了把額頭上的汗,隨口應答道:“應該的,應該的。”

“這哪是應該的啊?”病床旁的那位大娘一看就是愛嘮閑嗑的人,開始打趣蕭如憶:“蕭姑,你上次說你有個兒子,這姑娘不會是你兒媳婦吧?”

本來十分淡定的景上一口唾沫顯些壓在嗓子裏沒起來。

景上:“咳咳……”

蕭如憶聞聲看了景上一眼,還以為她是因為來的時候有些急了才這樣的,倒了杯水端給了景上,還沒忘記回那老太太:“我要是真有這樣的兒媳那就好了,隻是也不知道那小子有沒有這樣的福氣,娶到這樣的姑娘……”

這時隔壁的病房的熙熙攘攘的來了人,原來還坐在蕭如憶**的老太太當即神清氣爽的站了起來活動了一下:“我不和你說了,我兒子說今天帶孫子來看我,我先回去了。”

蕭如憶邊應答著,邊將她送了出去,景上趁著喝水的空隙抬頭看了一眼外麵,嗬!也難怪那老太太一臉的揚眉吐氣,外麵果真圍聚了不少人。

大概是越在生病的時候,越希望自己的身邊能熱鬧一些吧。

景上若有所思的喝完了杯子裏的水,正好抬頭的瞬間與蕭如憶對視。

雖說景上不大會聊天,性格還有些慢熱,但是這次明顯不比前兩次那樣有些尷尬的沉默,蕭如憶小心翼翼的扶著牆根重新坐回病**。

“以後不要多走動,你的腿還沒長好,自己的身體素質難道不知道嗎?”本來聽說蕭如憶去爬窗戶的時候景上是有點生氣的,沒有哪個醫生希望自己的病人這麽不省心,更何況到蕭如憶這還有一層身份——她是蕭楚的媽。景上替她削了個蘋果,盡量放軟了口氣:“今天為什麽要爬窗戶?”

蕭如憶聽到景上的問話有些一愣,顯然沒想到消息在醫院裏傳的這麽快。

“空調上有一隻小麻雀在上麵築了窩,我想幫他們挪下來。”蕭如憶回答道。

隨著天氣漸漸熱了起來,醫院裏開空調的人越來越多,也不知道這隻麻雀為什麽選擇在空調上築窩,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這隻麻雀腦子不大好使。

“那挪下來了嗎?”景上替蕭如憶削好蘋果,蕭如憶伸手,她越發的消瘦了,整個人像是刀削過的一樣,連伸出來拿蘋果的手都在顫抖。

景上不著痕跡的收回了手裏的蘋果,將他們切成一塊一塊的重新遞給蕭如憶:“以後這種事可以叫人幫你或者找我,不要自己去。”

大概是景上的聲音太過溫柔,蕭如憶的神情明顯有了變化。她眼神如水,像是藏了千萬般繾綣的深意,注視了景上良久,才淡淡的說了一句:“那小子運氣真好,能遇上你這麽好的姑娘。”

這次輪到景上愣住了。

“我們見過麵吧,當時你還是個小娃娃,如今長得這麽大了。”蕭如憶枯瘦的手比劃道:“你的名字很特別,當時不過看了一眼就記住了,那天在醫院知道你的名字後我就知道,是牛角花帶著我遇到舊人了……那小子還好嗎?如今怎麽樣了?”

歲月從不敗美人,哪怕蕭如憶如今瘦骨伶仃毫無美感,那雙如玉雕似的眼睛還是一如既往的美麗,宛若夜空中的啟明星,與蕭楚的不盡相同,景上一時不知道是該先說蕭楚如今的狀態還是應該告訴她今天蕭楚的態度,一時語噎了半天,嘴裏“他,他……”的想了半天,也沒有說出一個完整的句子來。

蕭如憶是個聰明人,當即明白了來龍去脈,眼裏的光黯淡下去:“他不想見我是嗎?”

景上沉默了一會兒,最後輕含糊的“嗯”了一聲。

她從來沒想到蕭楚對蕭如憶的態度這麽抗拒,甚至可以說是排斥,由起先的不敢置信到後來慢慢的冷漠,最後直接擺出了一個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態度。

景上甚至都不用都揣測,就看明白了他的想法。

——擺明了與他無關。

“沒事沒事。”蕭如憶故作輕鬆:“意料之中。”

“蕭楚隻是一時想不開而已,我到時候再勸勸他,實在不行的話,我就帶你去見他,我和我媽也經常吵架,過了一夜就好了,哪來那麽多的深仇大恨,對吧?”景上安慰道,但哪怕是這樣,她也知道,這一切都是蒼白無力的。

“他現在過得好嗎?”蕭如憶追問道。

“挺好的,受到很多人的喜歡,每年都能賺到很多很多的錢,就是因為工作太忙所以不愛按時吃飯,不注意保重身體。”

“這可不行。”蕭如憶擺正了臉:“你要好好監督他,身體很重要,千萬別像我。”

夜晚的醫院靜得帶了些冷意,蕭如憶的神情落寞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

每次出了蕭如憶的病房景上都覺得自己的心情格外的沉重。她沒有辦法也沒有資格去要求蕭楚去原諒自己的母親,她更多的隻是希望蕭楚的人生中不要落下後悔的事情,畢竟原諒與感恩永遠比憎惡和怨恨要輕鬆的多。

景上在辦公室心情複雜的翻了一遍蕭如憶的病曆,對方過幾天還要有一個大手術,遠比現在的情況要想的惡劣。景上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決定把手術的時間和情況拍下來然後發給蕭楚。

那廂信息剛發出去,手機就見縫插針的響了起來,這個時間點景上連想都不用想,拿起來一看,果然,是正逢睡覺點的陳老師。

陳老師不知道景上今晚要值班,也不懂這些天景上明明休息卻為什麽不回家看看,所以習慣性的來了一個電話詢問自家閨女的近日狀況,景上一邊敲著電腦玩掃雷,一邊應付自家老媽,本以為都糊弄過去了,可陳老師就是不掛電話,吞吞吐吐的在那磨蹭了半天,最後還是景上先坐不住了,直接開山破斧,一臉嚴肅的問:“媽,你是不是背著我幹什麽對不住我的事了?”

景上實在是太了解陳老師了,陳老師為人就像包青天一樣光明磊落,剛正不阿,在家作威作福慣了,就這樣的人,突然軟和的像個六月份的水蜜桃,除了別有所圖或者幹了什麽事之外,景上想不出第二點。

那邊果然被一語戳中,期期艾艾的等了半天,終於冒出了一句:“你這周六有空嗎?”

“沒有。”景上當機立斷,其實這周六她沒事,但是蕭楚的假期還沒結束,甚至都不用多說,她到時候肯定要抽時間去陪他。

“你要忙什麽?加班嗎?”陳老師立刻警覺了起來。

“這到不是……”景上沒辦法專心玩掃雷了,她開始絞腦汁,想著給自己編個好一些的理由:“我同事周六好像結婚,我可能要去出禮……”

“哪個同事,男的女的?是上次和你一起出去吃飯的那個小劉嗎?”陳老師不依不饒。

“是吧。”景上糊弄道。

隻是沒想到那邊陳老師當即暴怒:“胡說!小劉都結三次婚了!你還能換個人來忽悠我嗎?”

景上:……

……真沒想到陳老師的記憶這麽好。

“她三婚……”就連景上自己都覺得自己越說越離譜,她連忙回頭張望了一下,確定小劉沒有在後心中緊急的掂量了一下,決定做垂死的掙紮:“她沒什麽別的愛好,就是喜歡結婚,我也沒辦法啊,你以為我想去嗎?我都出第三次禮了。”

“別給你媽說這些。”陳老師也不再拐彎抹角:“你爸前幾天吃飯碰見老同學了,說有個兒子,比你大五歲,海歸博士,人長得十分斯文,和你挺配的。”

景上無聲的歎了口氣,果然陳老師找自己就沒有好事情。

“我不愛相親,你看你把我搞得就像嫁不出去一樣。”自打她畢業了後的這些年,陳老師就在替她張羅對象的路上不間斷的奔波著,上至海港市的相親角,下至各位老同學老朋友家裏的兒子,隻要是單身的雄性物種,就沒有落下的,每一個都和她提過不下幾遍。

但是偏偏景上這個人,始終對愛情存有那麽點不大靠譜的幻想——真愛哪是靠相親得到的?

“你必須給我去。”陳老師在電話那邊嚷嚷:“你就不能讓我省點心,我以前的那些同事都抱了孫子啊,二胎的孫子啊,現在哪一對小夫妻不是趁著年輕可勁的生,你倒好,都快三十了還不知道著落在哪,我不管你那麽多,周六中午,你不過來吃飯以後就別想進我們家的門。”

……書生不講起道理來真是比土匪還蠻橫。

但是景上也知道,陳老師是真的有些急了。

在遇到蕭楚之前,結婚生子一直都不算是她人生中的必備選項,婚姻之中的柴米油鹽醬醋茶哪一項都是要人命的事情,她比任何人都理智,理智到麵對一些適合的結婚對象時想的隻有先退三分,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可隻有蕭楚不同,她與蕭楚之間,對方為她前進了九十九步,而她自然也願意為她往前走一步。

電話那邊陳老師依舊氣的夠嗆,景上猶豫了一會兒,終於決定開口:“媽,我有男朋友了。”

我有男朋友了。

他很好。

像是六月的清泉,溫暖且清澈。

又像是十二月的陽光,熱烈卻又不灼人。

他的心裏藏著悠悠的心事,看似封閉,卻又始終有我的一席之地。

他應該是愛我的。

我確信。

“我想,我也是愛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