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驚訝的點了點頭, 沒錯,就是這麽回事, 寶兒撥開了她頭腦中的迷霧, 把她那個已經呼之欲出的想法清晰的說了出來。這時,張傳榮也進了屋:“你們娘兒倆合計什麽呢?”

李氏指著紡紗機,把張皓文的話重複了一遍,張傳榮聽了眼前一亮,他本來做木工活兒就是一把好手, 這主意和可能帶來的巨大收益讓他連飯都顧不上吃,馬不停蹄的忙活起來。他把紡紗機搬到屋外, 開始了初步的改造,幾個孩子也好奇的湊過來指指點點說個不停。

“大哥呀,我來幫你吧。”走過來的是老四張傳貴,他先前也跟著張傳榮學了些木工活,這時候倒是能幫上點忙。

天色越來越晚, 大人和孩子們漸漸散去, 隻有張皓文還坐在一旁目不轉睛的看著張傳榮和張傳貴兄弟倆繼續擺弄那台紡紗機。張皓文在心裏再次計算著, 原本李氏每天紡紗, 大約可以紡成四五兩左右,織一匹布卻要用18到20兩紗。有了紗一天就可以織出一匹布, 大量的勞動時間都消耗在了這紡紗上。若是紡紗效率提高,那麽織布的利潤會增加數倍!

當然,織布的工藝也有改造的餘地,不過張皓文喜歡一步一個腳印踏踏實實的往前走, 這條發家致富的路才剛剛在眼前展開,未來還有無數個新的機會在等待著他們呢。

天色越來越暗,外麵一片平靜,隻有田間樹下偶爾傳來的蟲鳴聲,明月的清輝撒了一地,張皓文靠著牆打起了瞌睡,李氏走出來,把他抱進了屋裏。

第二天一早,張家老老少少起來的時候,院子裏放著一台嶄新的紡紗機。這台紡紗機最引人注意的是一個巨大的手搖轉柄,在木框的支撐下,八個紗錠並排豎著排放,用手一搖就一起轉動起來。

老二家的媳婦兒劉氏首先瞪大了眼睛,近來張皓文的三嬸周氏剛剛生產,沒法幹活,在家裏劉氏就李氏配合在一起紡紗織布,她最清楚紡紗的過程,她快步上前左看右看,驚歎道:“喲!大哥,你這是從鎮上看來的?這可了不得啦,往後咱家就不用織一天布,停兩天等著紡紗了,娘,大嫂,你們快來瞅瞅,我劉二幹了一輩子紡紗織布的活計,可從沒見過這樣的紡紗機呀!”

張皓文在一旁想,是啊,不僅咱村子裏沒有,整個大明,甚至全世界這個時候都不可能有這種機器。如今是洪熙元年,大概是一四二幾年吧,這種被後世稱作“珍妮紡紗機”的機器,實際上要等到一七六幾年,也就是三百年四十年後,才會在英國出現。

珍妮紡紗機最大的訣竅就是將橫排的紗錠變成豎排,當然,還要進行一係列的調整,這樣所有的紗錠就可以由一個紡輪帶著同時轉動,劉氏說的沒錯,從今往後,紡紗的速度很快就要趕上織布的速度了。如果家裏頭每天都可織出一匹布,根據鎮上的布價,那就是一年四十多兩銀子。

況且織布不像種地,雖然也受棉花產量和價格的影響,但是整個瓊州島棉花的產量還是比較穩定的,個別地方受災,也不會影響整體的供應。正因如此,瓊州的棉價比較便宜,大約三斤棉織成一匹布,扣除棉花的成本,他們還能淨賺二十五兩,和先前相比,顯然已經高了四五倍,甚至比一個壯勞力種一年地賺的多得多。

張傳榮笑著揉了揉眼睛,道:“你們幾個娃兒先別伸手摸,這就是個樣子,現在還有幾處轉起來不順當,等過兩天我和老四琢磨琢磨,再改改,讓寶兒他娘先試著用幾天,要是能用,你們幾個婆娘往後紡紗就用它吧。”

吳氏也驚訝的合不攏嘴了,看了半晌,她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傳榮呐!你得趕緊把你這寶貝機子藏起來呀,現在咱家進進出出的那些打短工的人不少,這麽好的東西,決不能讓他們看了去,否則咱家還有的賺嘛?!老三,你傻站著

幹啥,還不快點幫你大哥搬到屋裏頭去!”

張傳福一聽,馬上擼起袖子:“大哥,我來幫你!”

兄弟兩個一起動手,把這台改進過的紡紗機搬進了張傳榮屋裏。張皓文這會兒打著哈欠出來了,心裏卻是掩飾不住的喜悅,爹爹沒有讓他失望,往後,他還要繼續和張傳榮商量著改進這台機器。

八個紗錠可以變成十個,二十個,人力也可以變成水力,更重要的是,他才不滿足每年二三十兩銀子的利潤,他也不會把這紡紗機捂在家裏。隻要有銷路,他想讓更多的人參與進來。

那就意味著要去瓊州打開市場,可是這個節骨眼兒上,讓誰去好呢?家裏的事情越來越多,可靠的人就那麽幾個,已經有些安排不開了。

……

“諸姑伯叔,猶子比兒。

孔懷兄弟 ,同氣連枝……讀!”

“諸姑伯叔,猶子比兒。孔懷兄弟 ,同氣連枝……”

張皓文他們脊背挺得直直的,跟著韓景春齊聲讀道。韓景春又讀了兩段,點點頭,道:“好,陳擇梁,你來背這一段試試!”

課堂後麵,一個臉膛黝黑的少年站了起來,他已經快十五了,個子高高的,濃眉大眼,長得非常精神。他是張家隔壁陳老頭的孫子,原來沒有大名,因為在他這一輩排行第三,所以家裏人都叫他陳三。

韓景春開始講課之前,已經為這些沒有名字的孩子都取了大名,而陳三也就成了陳擇梁。因為他家裏窮,隻他一個還算機靈,所以陳老頭咬著牙把他送來了學堂。可他畢竟年紀太大,讀了這麽些日子還是頗為吃力,前幾日總算背完了百家姓,這才坐到了外麵一排。

“夫子,陳三昨天沒溫書,我看見他在地裏捉蛐蛐兒呢!”張皓方在一旁幸災樂禍的道。

“你胡說!我那是下地幫我爹和二叔幹活去了!” 陳擇梁憤然反駁。不過,他確實背的不怎麽樣,所以底氣有些不足。韓景春轉頭嚴厲的看著張皓方:“張皓方,他背完了,你來解釋一遍,若是有差錯,你也要受罰!”

張皓方不服氣的哼了一聲,還想爭辯,韓景春把戒尺一舉,他頓時就閉上了嘴,悻悻的坐了下來。

“孔懷兄弟,同氣連根。交友投分,切磨箴規。

仁慈、仁慈……”陳擇梁背了兩句,然後撓著頭,再也背不下去了。

看著他窘迫的樣子,韓景春心裏歎了口氣,這孩子努力倒是努力,可惜好像不是讀書的那塊料呀,知道他家裏也不寬裕,韓景春有些猶豫,是不是跟陳老大好好說說,讓這孩子去學個別的手藝算了。

“我就說他背不下去吧!”張皓方得意起來。雖然他也背不過,但是要讓他解釋,他倒是還能解釋上來。他戳了戳張皓言,道:“哥,你說一句,我解釋一句。”

張皓言不疑有他,一句句的讀著:“仁慈隱惻,造次弗離。節義廉退,顛沛匪虧。”

張皓方高聲接道:“仁,乃是仁義,慈,乃是慈愛。

仁義慈愛,惻隱之心,無論何時,也不能背離;

節義廉恥,謙讓進退,窮困潦倒,顛沛流離也不可有虧……”

“張皓方,伸手!”韓景春走到第二排,對張皓方怒目而視。

“夫子!你講不講道理?!我明明解釋的對,你怎麽要打我,陳擇梁都沒背上來,你咋不打他呀?!”張皓方氣呼呼的背著手往後一退。

另外兩排的孩子們也停了下來,往這邊看著。韓景春的戒尺在桌案上敲了敲,咳了一聲,對眾人道:“你們剛入學的時候,我就對你們說過。縣尊大人命我到你們這天賜村來,不是教你們讀幾句書、寫幾

個字,是讓我來這裏教化一村的百姓,所謂知書達理,不光要會讀書,還要懂得孝親敬長,友愛同窗這些做人的道理!”

說到這裏,韓景春回頭看著張皓方,沉聲道:“張皓方,你方才那幾句釋義說的雖然不錯,可你又真正知道那其中的意思麽?!你不僅汙蔑陳擇梁,還對我出語不敬,先前你三番兩次在學堂裏惹是生非,你以為我沒看見嗎?你若是再不知道悔改,我可就要讓你爹來把你領回去了!”

“別,先生,我知道錯了!”張皓方嚇了一跳,趕緊伸出手來:“您打我戒尺吧,我以後不取笑他,也不胡亂說話了。”

韓景春看了他一眼,見他偷偷抬眼瞧著自己,歎了口氣,道:“我不打你,你回去把這幾句寫上五十遍,明日拿來我看。”

說罷,又對陳擇梁道:“擇梁,明日叫你爹爹到學堂來,我有話對他說。”

由於社學就在村子裏,晌午左右,小一些的娃兒都要回各自家裏去歇一會兒,大一些的可以自己備些飯食,留在學堂繼續溫書。

張皓文知道自己現在還得好好休息長身體,所以一般中午回家裏用過午飯後,他都會小睡一會兒,等到樹下那塊雲板咚咚敲響,他再回學堂來完成下午的功課。

張皓言和張皓方都帶了幹糧,他們中午一般就不回去了。這是張傳華的意思,張皓方雖然抱怨,卻不敢偷偷跑回去睡覺,因為萬一被張傳華碰上了,說不定會狠狠的揍他一頓。

張皓文一個人挎起書簍出了門,到了學堂門外,忽然有人在後麵叫道:“皓文,寶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