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院的齋房是學生們用膳之處, 這裏的飯食在大部分人的心目中都已經很不錯了,但張皓文看著那一盆燉的稀爛的肉, 心裏還是有點懷念李氏的手藝。張皓文打算回去後跟陳擇梁商量商量, 在府城鎮附近的村子裏買兩塊地給他做“試驗田”,他打算好好利用空間的優勢,嚐試著在地裏種一些更加美味,或者是更高產的作物。
正當張皓文一邊進行‘頭腦風暴’,一邊繼續聽丘洵和邢恕聊鄭和下西洋的事情的時候, 旁邊的桌邊傳來了幾個譏笑的聲音:“瞧瞧那個小猴子,隻知道嘩眾取寵, 誰不知道三寶太監年紀大了,這次出海聽說也挺勉強的,當然沒有下一次了!”“就是嘛,我看他也沒什麽學問!進書院這麽久了,都沒什麽拿得出手的文章, 不信你們等明年道試之後看看, 他肯定名落孫山!哈哈哈……”
“‘食不言, 覺不語’你們幾個在這齋房裏喧嘩本就不對, 若是再口出狂言,詆毀同窗, 我就要請訓導來了!”邢恕站起來走到旁邊桌前,對著那幾個童生斥責道。
邢恕是今年學道和知府選□□的生員,年紀又比張皓文、丘洵大幾歲,童生們見他開口, 都老老實實閉上了嘴,開始吃飯。丘洵卻咽不下這一口氣,他臉色發白的站起來指著他們道:“誰有學問,不是你們幾個說了算,是考官說了算的。名落孫山的滋味我是沒有嚐過,不過幾位仁兄應該已經很清楚了吧!要不然這樣吧,若是我考不中道試,我就離開書院,你們幾個也是一樣,你們敢跟我比一比嗎?”
張皓文瞧了一眼,隻見那幾人當中,就坐著和自己同村的王金匯,其餘的人穿著打扮明顯比身著藍布長袍的丘洵、邢恕講究許多,他們一個個都穿著光滑鮮豔的綢緞長袍,腰係絲絛,臉上帶著幾分不屑看向丘洵和張皓文。王金匯也時不時往張皓文這裏瞟上兩眼,不過,他沒有了在天賜村是昂首挺胸,高人一等的模樣,一臉謹慎小心的坐在這一群人當中觀望著,顯出了幾分底氣不足和寒酸。
“哼哼,我知道你們也沒這個膽子,郭處遜,你今年都二十了,還是個童生,我好心替你出個主意,你還是讓你那賣布的堂伯替你出銀子捐一個生員,否則到了明年跟我和皓文一同入場,我倆的歲數加在一處還沒你大,到時候放榜出來你再考不中,我怕你臉上不好看呀!”
丘洵從來沒在打嘴仗上吃過虧,幾句話就把郭處遜氣的七竅生煙,一推桌子站了起來:“你……我的童生好歹是自己縣試、府試入場考出來的,你不過是做了幾首歪詩,騙的縣太爺把你選入了縣學,你不在縣學好好呆著,又跑到攀丹書院裏來天天妖言惑眾……再說,誰不知道你是個家徒四壁的窮鬼……”郭處遜越說越氣,幾步跑到這邊桌旁,揮起拳頭就要打人。
邢恕趕緊起來阻攔,但郭處遜身高體壯,邢恕畢竟才十幾歲,一時沒有攔住,丘洵慌得把頭一縮,往一旁躲去。誰知郭處遜的拳頭還沒碰著丘洵,他就兩腳一歪,“撲通”一聲摔在了地上,還被丘洵坐的木椅子磕破了頭,鮮血湧出,這下子學生們紛紛慌了,馬上就有人跑出齋房,叫來了今日當值的訓導解決這場糾紛。
訓導唐乾之一踏進齋房,就看見郭處遜捂著腦袋坐在凳子上哎呦哎呦的叫喚,那幾個童生副科的學生站在他身旁,一個個滿臉氣憤的瞪著丘洵。丘洵見訓導來了,急忙上前申訴道:“唐先生呀,方才吃飯的時候,這郭處遜在一旁辱罵學生,學生氣不過辯解幾句,他就站起來揮著拳頭要打我,結果自己把頭磕破了,不管學生的事!”
“胡說!” 郭處遜身旁一人道:“明明是你們幾個推了郭兄,要不他怎會跌倒?”
“都閉嘴!”唐乾之的臉拉了下來,眼前的亂象讓他非常氣惱,這不是攀丹書院一個以教書育人而聞名整個瓊
州島的書院應該出現的場麵,而這一切發生在他當值的時候,讓他頓感臉上無光。
他嚴肅的出聲斥責道:“你們都給我抬頭看看,這齋房的牌匾上寫的是什麽字?!‘持靜齋’就是告訴你們無論什麽時候都不能失了身為一名士子的禮儀風度,再看看你們幾個,竟然在用膳的地方吵吵鬧鬧,大打出手,成何體統?!你,還有你……你們都到我齋房裏來,其餘的人趕緊用膳,下午的課若是有誰誤了,經長都給我記錄在冊,月末獎罰升降時一並處置!”
攀丹書院管理嚴格,在張皓文看來大概類似於積分製,若是表現出眾,尤其是月中月末的考核成績優異,就可以得到相應的分數,相反,若是不遵守學規,遲到早退甚至是有什麽不符合禮儀的言行舉止,經長也要記錄下來,每個月末,季末,訓導和山長就會根據這些記錄的分數的高低決定是否將一個學生從副科升到正科,正科的學生由於表現不佳降到副科也是可能的。
“皓文,剛才到底是怎麽回事?”丘洵走在後麵張皓文身邊,小聲問道。他隱約看見張皓文衝著郭處遜拋了個什麽東西過去,白光一閃,郭處遜就跌倒了,不過,他當時急急慌慌也沒看清楚,更沒想到事情會鬧到唐先生這裏:
“丘兄,你放心吧。”張皓文一臉鎮定,轉頭對丘洵笑了笑:“他自己先是言語挑釁,然後又動手打人,難道還要怪到你我頭上來嗎,你等著看就是,訓導那裏自會有公斷的。”
“我看他們這夥人,好像是早有準備呀……”丘洵仍然十分不安,皺著眉頭說道。
張皓文還沒來得及答話,他們已經到了最後一進院落先生們休息的地方。唐乾之把張皓文、丘洵、邢恕,還有童生副科那一眾生童叫進屋內,一言不發的看著他們,半晌方道:“到底是怎麽回事,邢恕,你說來聽聽!”
邢恕躬身對著唐乾之行了個禮,然後把他所見的事情經過,從郭處遜出言嘲笑丘洵開始說了一遍,最後又道:“……他揮著拳頭過來要打見深,不知怎的就摔倒了……”
“胡說!” 郭處遜捂著腦袋圓瞪雙眼,一梗脖子道:“誰看見我要打丘見深了?!是這小子……是他說話實在是太氣人了,而且訓導啊,他整天擅議時事,其中不少言語純屬毫無根據的胡說八道,可氣還有不少同窗對他說的話深信不疑,學生是覺得,這種歪風該止住了,就想著好言好語勸他兩句,讓他以後注意著點,誰知道,誰知他竟然嘲笑起學生上次落第的事情……學生氣不過,上前想和他爭辯兩句,結果……”
說到這裏,他竟然一指張皓文:“就是他旁邊這個小子,竟然趁我不備,把我絆倒了,訓導,您得好好教訓教訓他們!”
郭處遜說完之後,他身旁那幾人也紛紛出聲附和:“是啊,是啊,丘見深平日裏太狂妄了,張皓文才來兩天,就仗著自己是今年的府試案首,直接入了童生正科,眼高於頂,不把我們幾個年長的童生放在眼裏,訓導,咱們攀丹書院的院規不是‘正身明德’嗎?這兩人實在是身不正,德不明,不配待在咱們書院呀!”
“不是這麽回事!”邢恕連忙替他們辯解道:“先生,確實是郭處遜先動手的。”
“他可以作證!” 郭處遜一把把王金匯推了出來:“他是張皓文的同鄉,總不會向著我說話吧?訓導您問問他,是不是張皓文故意絆倒我的?!” 郭處遜這一下子跌的不清,現在捂著傷口的手一拿開,腦門上鮮血淋漓的一片,看著頗為嚇人,加上他滿臉義憤,乍一看還真的挺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王金匯躲躲閃閃,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唐乾之看了看他,卻沒問他話,而是打量起張皓文來。山長說這孩子非同一般,讓他平時多注意一下張皓文的言行舉止。誰知道,第二天張
皓文就和同窗鬧出了這麽大的動靜。不過,唐乾之也有些納悶,丘洵的性格他是了解的,從來沒對哪個新來的同窗這麽和氣過,平時見他都是獨來獨往,也就是邢恕平素裏還能跟他說上幾句話,這張皓文到底有什麽本事,竟然能讓丘神童對他高看一眼?
唐乾之想了想,直接對張皓文道:“張皓文,你自己說吧,到底你有沒有絆郭處遜?!”
“唐先生,”張皓文也恭敬的行了個禮,接著道:“整個齋房的學生都看得見,我離這位郭兄至少有兩三步的距離,就算我的腿再長,也不可能絆的倒他。”
“你……”郭處遜本來以為張皓文一個八九歲的孩子,能有什麽見識,肯定兩句話就被嚇得哭了,誰知道張皓文不慌不忙,應對的十分從容,倒讓他自己的陣腳先亂了幾分。
張皓文早看明白了,這夥人看不慣丘洵是個事實,不過,這位郭處遜和王金匯望向自己時那陰冷的眼神讓張皓文覺得,他們主要的目標,恐怕未必是丘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