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長寧用手輕輕地拽了拽周大新的衣袖,見他看過來之後,這才用眼神示意,讓他往楊毅的方向看去。

周大新立刻會意,一眼便看到了那個孤零零的身影,明明跟自家兒子年紀相仿,身板兒瞧上去卻比他瘦弱了不少,都是一個村子裏的孩子,周大新也難免動了幾分惻隱之心:“長寧,你三叔他們尋水回來還要好一陣子呢,那裏地方大些,你帶著弟弟妹妹去楊毅那兒一道睡會兒吧,你們都還小,養足了精神才能更好地趕路嘛。”

話是這麽說,但周大新的真正意思在場的周家人也都猜到了幾分,周老爺子聞言,也對著周長寧輕輕地點了點頭,總共就這六戶人家一道逃出來了,雖然是外姓,卻也是一個村子出來的,能多看顧幾分就多看顧點兒吧,再說了,楊家大郎是個有本事的,又時常打獵,在逃荒路上萬一遇到了強人也能跟他們一起應對,與楊家交好對自家來說也算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周儀霜原本正坐在母親身邊,把弟弟攬在懷裏,看著他小口小口地吃餅子,時不時地在他背後輕輕順兩下,似乎是生怕他噎到了一般,聽到大伯和爺爺如是說,也便乖巧地拉著弟弟的手,跟著大哥向楊毅那個方向走去。

那廂,楊毅因著不常在村子裏走動,瞧瞧四周都是些陌生的麵孔,唯一比較熟悉一些的裏正一家卻還和自家中間隔了一戶人家,爹爹又和周三叔一起去找水了,他們以後就要這樣一直趕路了嗎?當真像裏正所說的走到東陽郡去便可以安定下來了嗎?楊毅自己心中對這一連串問題的答案也是不確定的。

不過,盡管對於未來還帶著些許彷徨不安,但是仔細想了想,楊毅還是覺得,與其讓那些兵卒把爹爹帶走,倒不如就像現在這樣,早早地逃出來才好,最起碼,不管去到什麽地方,也總有爹爹陪在他的身邊。

如是想著,正低著頭啃著已經發硬的饅頭的楊毅忽然察覺到頭頂處落下了一片更深的陰影,抬起頭來一看,是一張不算熟悉也不算陌生的麵孔,這人他認得,是裏正家的長孫,名叫周長寧。

之所以說不算熟悉,自是因為他和村子裏的孩子一向來往得較少,也是因為周長寧自從進學之後,便很少再和村上的孩子一起瘋玩了,哪怕是從私塾休沐回家,也不常出門,他爹聽周家大伯說起過,他是個極為自律的孩子,即便是休沐,也不肯讓自己放鬆休息片刻,憑白讓大人們看著心疼得緊。

當然,話雖如此,但是即便是楊毅也能聽得出來,周家大伯的話裏話外盡然都是帶著些炫耀意味的,也是,有這樣一個出息的兒子,特別是這個兒子在私塾進學還讀出了個名堂,取得了童生的功名,也難怪周家大伯會深以為榮了,哪像他,是個病秧子,隻會拖累家裏,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更別提為爹爭氣了。

來自楊毅的這一係列心理活動自是無人能知,回過神來,對上周長寧的眼睛,楊毅臉上浮現出一個淺淺的笑容,看上去極為靦腆:“長寧哥,有什麽事情找我嗎?”

即便楊家是外姓,也總有同處一個村子的情分在,因此,盡管此前他們二人並未搭過話,但是這個聽上去還算熟稔的稱呼“長寧哥”倒也說得過去。

周長寧本人對此也並未表露出什麽異色,拉著弟弟妹妹席地坐下:“沒什麽事,不過是想著早上趕了這麽久的路,你們家的行李又隻能靠你和楊叔兩人拿,怕是累壞了吧,你若是有什麽不適,可要及時說,千萬不能強忍著。”

聞言,楊毅也明白過來,裏正一家也是好意,自然領情地道:“嗯,我知道的,謝謝長寧哥的關心,我也會盡量讓自己不要生病,不會拖累了咱們隊伍的行程的。”

聽到這話,不說周長寧,就連一旁靜靜地聽著兩人說話的周儀霜和周長平也不由得笑了,區別大概就在於周儀霜介於姑娘家的羞澀,將頭低了低,以免讓楊毅覺得不好意思,而周長平可就毫不客氣了,他在家裏是年紀最小的,人人都讓著他,除了對自家老爹和大哥還有幾分懼怕之外,對上其他人他可是完全不帶怕的,自然也不知道什麽叫做委婉了。

當下,便見著周長平眨巴了兩下雙眼,看似無辜地問道:“大哥,生病還是可以控製的嗎?這是不是就像奶奶可以決定咱們家今天晚上吃什麽啊?那以後長平不想讓咱們家裏人生病可以嗎?”眼裏卻閃過了一絲狡黠。

他雖平日裏和姐姐待在一起的時間最多,可卻是實打實由周老爺子“啟蒙”長大的,周老爺子雖然小時候沒有讀過多少書,可到底做了這麽多年裏正,見識也比旁人要多上幾分,發現村子裏送去私塾的孩子讀不了多久的書便又被送了回來,大多數都是因為孩子實在坐不住、學不進去,便除了教他背誦一兩本啟蒙書籍之外也想方設法地磨一磨他的性子。

更何況,還有“周長寧”這個好大哥休沐歸家也會抓一抓弟弟的學習呢,正因為如此,周長平小小年紀便顯得比村子裏同齡的孩子更加機靈了幾分,說話也要更有條理些,此刻這樣說著,周長寧才不相信這個小家夥不是故意為之的呢。

楊毅這才反應過來,臉上不由得微微泛紅:“不不不,長寧哥,我不是這個意思......”但是想要表達出自己心中的真正所想,一時之間,他又想不到該怎麽說出來。

周長寧臉上雖然也帶著些溫和的笑意,卻也及時地喝止住了自家調皮的弟弟:“長平!”轉頭安撫性地拍了拍楊毅的手道:“放心吧,我明白你的意思,隻不過,生老病死這些,都非人力所能控製的,哪怕是生病了,一時之間找不到郎中,也還有我三嬸這半個郎中隨時待命呢。

而且呐,也別擔心隊伍行程的問題,我也能大致猜到你心裏的想法,隻不過,拖累這種話以後可就別再提了,不管是對於楊叔還是對於我們來說,你都不會是拖累的,咱們周家村逃出來的也就這麽幾戶人家,自該相互扶持著,抱團取暖才對,若是因為些許小事便抱怨連天,便可看出其中為人如何了。”

周長寧是何等敏銳心細的人物!就開口這麽短短的幾句話,便發覺了楊毅的心結所在,既然話趕話地說到了這裏,為了“係統”的功德點,也便客串了一把“知心哥哥”。

當然,這番話本也是出自於一片真心,畢竟,以他後世的眼光看來,楊毅這不過是因著早產沒養好導致的免疫力低下罷了,這樣的身子若是生在皇家,早就被如流水一般的珍貴藥材給治好了。

可惜生在了村子裏,與這裏大多身強體壯的人相比便顯得格格不入了些,村裏又不乏有嘴碎的婦人,楊叔一個大男人,心沒那麽細,也無法麵麵俱到,聽著那些個閑話長大,長此以往,倒是讓楊毅似乎養成了個“男版林黛玉”的性子,周長寧如是想道。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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