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 正如周長寧所預料得那樣,外麵仍舊在下著雨,隻是雨勢比起昨日來說要小上許多, 不必周老爺子再多吩咐, 周三全和楊永康等人便動手用繩子把那三人結結實實地綁在了樹上,他們穿著蓑衣、戴著鬥笠,那三人昨晚闖到山洞裏來的路上所帶的雨具卻是被周大新給扣下了, 現下也隻能在雨裏淋著。

雖說看到周長寧他們這個山洞的“門簾”時, 不少人心裏也有了想要同樣效仿的意思,但是事實上,並不是每一家都有那個體力能夠帶上那麽多被子的,也並不是每一家都舍得把好好的被子糟踐成那個樣子, 然而, 若是換成床單等物的話,風輕輕一吹,床單便會晃動,想要遮風擋雨的目的也就無法達到了。

因此,附近仍舊有不少山洞口都是無遮擋的, 大清早的, 剛剛起來,卻沒想到見到了這樣一副畫麵,原本還因著陰雨的天氣覺得有些無所事事的人頓時來了精神, 甚至還有幾個看上去年歲不大、卻頗愛湊熱鬧的男子, 扯著嗓子衝這邊喊道:“嘿!兄弟!這是怎麽一回事啊?能說出來讓大家夥也聽一聽不?”

楊永康本不欲搭理,但周三全卻開了口, 笑眯眯地同樣看過來, 回複道:“沒什麽, 就是大晚上的逮到了幾個小毛賊而已,這不是得讓他們多少吃點苦頭,漲點教訓嗎?對了,幾位兄弟可要把自己家裏的東西都看牢了,免得不知什麽時候就被人順手摸走了。”

桐鄉鎮不算太大,民風也還稱得上一句淳樸,不說平日裏大家對小偷小摸這等事情就厭惡至極,單看如今可是在逃荒的路上,被摸走的東西極有可能便會讓自家遭罪,因此,原先還帶著些調笑意味的幾個男子對視一眼,眼神也微微有所變化,看向那三人的目光中不再抱有同情之色,反而添了些許厭惡的意味。

當然,也正是因為桐鄉鎮不算太大,東街和西街住著的人極有可能通過彼此之間各種彎彎繞繞的關係就相識了,附近這幾個山洞,也總有見過這三人幾麵的人,不一會兒,周三全便看到其中有一個山洞裏走出來一個人,隻帶了個鬥笠,冒雨朝著另外一個方向去了。

周三全已然有了心理準備,回到山洞裏跟周老爺子等人說了一聲,不一會兒,又重新出來,就候在了山洞口,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那三人,就等著來個“請君入甕”的戲碼呢。

事實證明,世界是個圈,即便在桐鄉鎮這個巴掌大小的地方也是同樣如此,比起周三全等人完全陌生的麵孔,那三人尚算熟悉的麵容,這不就多少引起了點兒某些人的惻隱之心了嗎?因此,周三全並未等待太久,便看到方才冒雨跑出去的那個人又回來了,隻是這一次,他的身後卻跟了三個人。

那人徑自回了自家山洞,跟在他後麵的三人卻是先看了看被綁在樹上淋著雨的三個男人,而後目光向四周掃視了一圈,最終將目標確定在老神自在的周三全等人身上,因為林間泥濘,便互相攙扶著走了過來。

對方的身影漸漸清晰,能夠看到是一對上了年紀的老夫妻以及一名二十餘歲的婦人,誰都能反應過來了,這應該就是那個領頭男子的父母以及他的妻子了吧。

然而,對方走近之後,第一個動作卻是無視了林間地麵的泥濘,徑自直愣愣地跪了下來,一下子讓周三全等人怔愣在了當場。

“這位小哥,我是石頭他爹,這是他娘還有他媳婦兒,事情的經過我們也能大概猜全乎了,其實,昨晚他們三個要出來,我和老婆子就死活不同意,這是虧心的事兒啊,但是奈何,實在拗不過他們,果不其然,被你們抓了個正著。

我們家是開豆腐鋪子的,家裏名下也沒有地,隻能買糧食吃,加上其他花用,一年到頭累出一身病來也攢不下幾個錢,出發之前,我們把家裏所有的糧食都帶上了,知道肯定是不夠吃的,可是,再想拿剩下所有的銀子去買糧食的時候,糧鋪都已經關門了,掌櫃的聽到風聲早就逃了。

我們是實在沒辦法呐,石頭他孝順,我們老了以後,他就是家裏的頂梁柱,是當家做主的人,可是,他不能憑空變出糧食來,也不能看著我們一家子活生生地餓死在半道上,那還能怎麽辦呢?隻能去偷,去搶!

是,這件事他是做錯了,是我們虧了良心,但是在生死麵前,誰又能保證自己還能守住自己的良心呢?所以,請看在我們一家子也不容易的份兒上,放過他們吧!

我老頭子拿自己的性命擔保,這一次,就算是我死,也絕對不會讓他再去做這種出賣良心的事情了,就算是要餓死,我們也認命了,或許,命裏頭就注定了,那個山洞就是我們一家人最終的墓地了吧!”

老爺子頭上雖然戴著鬥笠,但是卻遮不住身子,細雨被風一吹,沒有任何遮擋地落在身上,很快就沾濕了衣裳,衣裳在沾濕之後,緊巴巴地貼在身上,更顯得老人整個人都瘦骨嶙峋的,讓人瞧在眼裏便覺得不落忍。

一時之間,周三全等人也有些為難,要說因為沒有被成功偷走的兩袋糧食就要了人家的命,那倒也不至於,可是,對方不容易,他們又何嚐容易?再說了,在這條官道上,前後的隊伍幾乎都是相通的,前麵一旦有個風吹草動,後頭的隊伍沒個半天就能聽到消息。

萬一他們這會兒心軟放過了這三個人,也沒個什麽實質性處罰的,後頭的隊伍還不得看樣學樣?到時候,偷拿的、明搶的,甚至還有直接傷人的,當大家都突破了良心的界限以後,這條官道上還有何秩序可言?到時候還不知道有多少人會因為像這樣的衝突而喪命呢。

老頭兒的話不止是對周三全他們說的,附近的山洞口也時不時地有人瞥過來一眼,似乎是要關注著事態的進一步發展,因而,從方才老頭兒說話的時候起,四下裏便靜悄悄的,讓山洞裏的周老爺子等人也聽了個正著。

沒有到最後一步,周老爺子始終都願意秉持著“做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的善念,因此,很快就做出了他的最終決定。

“門簾”猛地被掀開,周長寧走了出來,他雖然麵嫩,看上去就知道年紀不大,然而此刻板著一張臉,卻莫名讓周三全等人覺得,有了那麽一絲屬於周老爺子做事的氣質。

隻聽周長寧沉聲說道:“老爺子,您還是先起來吧,我雖然年紀小,卻也知道一個道理,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態度,服軟求饒並不等同於把自己反過來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企圖以勢壓人,不是嗎?”

老頭兒臉上一紅,順著老妻手上的力道這才站了起來,打量著麵前的這個少年,看得出來,雖然年紀不大,但是他說話的時候,周三全等人都麵無異色,這就說明,要麽,他背後所代表的那個人的意思,在這個隊伍裏麵代表了絕對的權威;要麽,這個少年本身也不簡單。

相比起後一種解讀,老頭兒自己從心底裏更加願意相信前者,他緊緊地盯著麵前這個少年,他的話將決定了自家兩個兒子還能不能保住條命在。

“您方才說的那些話,我也都聽到了,誠然,就像您所說的,在生死麵前,誰也不能保證自己還能堅守住良心的界限,要是您兩個兒子辦成了這件事,還沒讓我們發覺出任何不對,那是他們的本事,我們自己認栽,是自己疏忽大意了。

但是呢,現在的客觀情況是,他們不僅沒辦成這件事,還恰巧讓我們給抓了個正著,古往今來,欠債還錢、殺人償命,這都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同樣的,想偷東西卻被抓住了,那麽,該如何處置他們,我們做苦主的總該有些權利吧,技不如人那就認栽,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您說是吧?

當然了,被抓住之後現在在雨裏淋著的是您的骨肉,情感和理智之間發生矛盾的時候,您心底裏更加偏向於自己的兒子,這也是人之常情,我也都能理解。

隻不過,我也跟您說句實在話,如果不是您找過來了,那麽,他們淋雨直到天晴這就是肯定沒跑兒的事情了,可是,既然您都跟我們打了這麽一張苦情牌了,如果不寬宥一二,那豈不是顯得我們格外不近人情?到時候,在外人眼裏,我們成了什麽形象了?

所以呐,我們最終的決定就是,放人可以,你們想要糧食也可以,兩袋糧食外加那三個人,十兩銀子不二價,您跟老太太上了年紀,腿腳不好,就在這裏避一會兒雨吧,可以讓這位嬸子去拿銀子,隻需要記住一點,每磨蹭一會兒,你丈夫和你娘家兄弟就會多淋一陣子雨。”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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