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大男人都未曾刻意放低嗓音,所以在房間內的周家女眷也將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聽了個清清楚楚,周三全媳婦李氏雖然還紅腫著一雙眼睛,但不得不說,哪怕即將要麵臨更加糟糕的境地,隻要她家男人在,她心裏便是始終有底氣的。

見著村裏人都出去了,周家女眷這才從房間裏出來,因著周長平年紀還小,擔心一家子人待會兒商量事情顧不上他,周二柱媳婦楊氏便讓自家大閨女先帶著小兒子回房收拾著自家房裏的細軟,剩下的大人們則是齊齊地坐在了正房裏。

哦,對了,以周長寧十五歲的年紀,在大多數人眼裏已經不能算作一個孩子了,所以,瞧見他也坐下了,一副要聽事的架勢,周老爺子也就沒吭聲,接下來家裏的處境可能會更困難些,長寧早早成長起來,也算是件好事。

“老婆子,雖然他們兄弟三個打頭辦出來的這件事略微莽撞了些,但其實也算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下策了,當真被帶去戰場上,那可是死活不論的地方,況且,事情都已經到這個地步了,除了逃我們也沒有別的辦法了,你先帶著兒媳婦們去收拾行李,銀錢、糧食、衣服這些是肯定要帶上的,還有其他一些必須要帶的東西,都收拾出來。

實在帶不走的,就藏在家裏的地窖中,以後或許我們還有再回來的一天。還有,不知道路上還有沒有做飯的時間,廚房裏鍋上的火也別熄了,做些幹糧,一來好保存,二來也能在沒有條件的情況下將就對付著。”

周老爺子心裏雖沒有多大底,但是在這一家子老小的目光下,卻不能露出分毫怯色,大致吩咐了一下,惹來周老太太的一個白眼:“行了,論起逃荒來,我知道的東西可比你多,我這就帶著她們去收拾東西,隻不過,咱們究竟要逃去哪兒,你可得早點下決定了。”

周老太太這話還真沒說錯,她快十歲的時候,老家鬧了饑荒,便隨著父母一道逃了出來,直至來到周家村,一家子才在這裏安頓下來,那會兒的記憶雖然距今已算得上久遠,但畢竟是她這麽多年來過的為數不多的苦日子,還算是印象深刻,對於逃荒途中的種種困難該如何應對,心中也有了些許成算。

眼見著周老太太和兒媳婦們各自去收拾東西了,周老爺子收回自己的目光,沉聲道:“方才人太多我便沒有多問,現在坐著的都是咱們自家人,說說吧,這麽個膽大又心細的主意到底是你們誰想出來的?”周老爺子倒是沒有把人揪出來責罵一頓的意思,隻是有些意外,就他對三個兒子的印象,應當是做不到這一點的才對呐,眼下非要盤根究底,也不過是想心裏有個底罷了。

周大新兄弟三個互相對視一眼,就在周三全摸不準自家老爹脈數、想要跳出來認下此事的時候,周長寧開口了:“爺爺,是我尋了三叔商量出來的法子,我想著,相比較去了軍營以後刀槍無眼的日子,即便以後要在逃荒的路上風餐露宿,可是一家子人都在一起,我也是心甘情願的。”

聞言,周老爺子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大孫子一番,似乎是重新認識了這個一直頗受他看重的孫兒,他一直覺得,自家從徹頭徹尾的“泥腿子”轉變為耕讀人家,甚至更進一步成為官宦人家,最大的希望就在長孫身上,而長孫年紀輕輕便中了童生更是讓他看到了這種希望的曙光。

隻是,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在他眼裏一直讀書頗有天分、其他還需曆練的孫兒卻還能有這般膽色,看樣子,倒是他老頭子平日把人護得太緊,反倒讓孫兒沒了發揮的機會了?

周家人一向孝順,周老爺子不發話,周大新兄弟三個更是連大氣兒也不敢喘,畢竟,他們哪一個不是從小被老爺子打到大的呢?也就是老爺子年紀上來了以後,脾氣收斂了幾分,加上所謂的“隔輩親”,這才讓周長寧無緣得見老爺子的“威嚴”。

不過,察覺著氣氛似乎更加凝重了些許,周大新心裏咬咬牙,正想頂著老爺子銳利的目光替自家兒子認個錯呢,便聽見坐在上首的老爺子朗聲道了一句:“說得好!”

略微頓了頓,周老爺子這才繼續道:“咱們家雖說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這青石鎮附近,可如今是上麵不給我們活路,我老頭子年紀也大了,更是不想白發人送黑發人,既然秦王的領地容不下我們,我們還不能去別的地方嗎?咱們一家人都沒有那等好吃懶做的,隻要手腳勤快些,哪怕到了新地方,也肯定不會斷了生計的。

不過,既然這主意最先是長寧出的,爺爺便想多考考你了,好歹你也跟著何秀才念了這麽多年書,對如今的局勢肯定比我老頭子懂得多,在你看來,接下來我們一家子該去往何處呢?”

周老爺子雖然心裏已經有了模模糊糊的主意,卻也想考驗長孫一番,也好分辨出長孫之後能不能成為周家下一個理事之人,他年紀已大,能不能經得住這逃荒路上的顛簸還不一定呢,若是他有個什麽意外,好歹有長寧在,也不至於讓這一家子人成了沒頭蒼蠅。

“近些日子,夫子因為師娘的身子要去揚州府求醫,給我們這些學生都放了假期,但是對於當前朝中的局勢,還是曾經教導過我們一二的。如今秦王與楚王相爭,最後不管是哪一方贏了,都必然落得個元氣大傷,楚王的封地就在開封以西,所以我們隻能往東邊、南邊去。

雖則燕王年紀尚小,朝中大臣也多是礙於‘主少則國疑’而不敢輕易站在他的身後,這才不被兩位王爺放在心上,可到底論起親疏遠近來,先燕王妃可是與當今皇後娘娘沾親帶故著的,陛下駕崩之後,皇後娘娘雖是女眷,在皇儲之事上卻有著不輕的話語權,所以,這火或遲或早地,必定也會燒到燕王頭上去。

咱們一家子都是本本分分的老實人,就圖個平安康健,所以大可不必摻和這檔子事,趁著現下東邊還沒亂起來,走東邊的官道南下去,懷王是叔叔,不管哪一位王爺即位,隻要懷王殿下不生出些別的心思,南邊相比較而言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了。”思忖片刻,周長寧如是說道。

周老爺子心中同樣屬意南邊,畢竟,一向聽說南方多富庶之地,想來他們一大家子到了南方也無須愁生計的吧。

當然了,不管是周老爺子還是周長寧,自始至終都沒想過繼續留下這個可能性,畢竟,說起來他們這種行為也算是“犯上作亂”了,村子裏的其他人家倒也罷了,但是秦王為了保證自己的威嚴,又不至於太過嚴苛以致失了民心,必然是要殺雞儆猴的,不管從哪方麵考量,還有比他們周家這個打頭的更適合拿來開刀的人選嗎?

周大新和周三全麵麵相覷,隻覺得同樣都是一顆腦袋,怎麽聽著他們祖孫倆之間的對話,就覺得自己的腦袋是白長了呢?倒是周二柱,聽完侄子的話,當下也覺得這孩子經此一遭倒是比以前更加成長了許多,方方麵麵考慮下來,去南邊的確是自家現在能做的最好的選擇了。

“罷了罷了,知道你們倆都是榆木腦袋,左右我教了這麽多年也沒甚長進,各自回屋去幫著你們媳婦收拾東西去吧。”周老爺子頓時氣悶道,衝著兄弟三個擺擺手,一副眼不見心不煩的架勢,同時又出聲道:

“長寧,你年紀輕,精力到底能比你爹他們更足些,家裏的事情便不用你管了,這會兒你便去你外祖家、還有你二嬸三嬸的娘家跑一趟,一是告知我們要走了的事情,二是聽聽他們各家的決定,要是有什麽能搭把手的便幫上一把,也算是咱們家對得起這親戚間的情分了。”

三個兒媳婦的娘家離得都不算遠,眼下一家人要出逃,帶走人家的閨女總得知會一聲,更何況,越是艱難的處境一家人便越要齊心,與其之後讓兒媳婦們都心神不寧地掛念著娘家,倒不如現在就把事情做全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