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深對這一條分流河十分熟悉。

這河隻有在八月汛期的時候,才會水位高漲,逼近河岸邊的高度。

而現在她所在的地方,應該隻能算是中段,雖然雨水不斷,河水猛漲,但流速還是屬於適中的範疇。

但她登高眺望,發現二十丈開外的水流速度,就十分不正常了。

顯然是有人壘高了河床,爛泥地上負重的馬蹄印和車轍印也能側麵證實這一點。

或許——這就是衛槐君等待的時機!

與荊禾對峙,他試圖拖延到八月中,等汛期河水暴漲時,隔斷分流河,逼著汛河決堤倒灌。

那樣駐紮在河堤邊上的建州大營,衛槐君可不費吹灰之力,就將其盡數殲滅,以破京城圍困危局。

可顯然情勢有變,他等不到八月,又或許是老天爺幫了他一把,開春就讓大雨傾盆,水位急速上漲。

還差一口氣。

所以,他偷偷派人來這裏墊高河床,自己爭取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

隻是,要封河引流,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不是幾個人,花個幾天工夫就能搞定的事兒。人一旦多了,動靜大,就會引起建州人的注意,所以她想:衛槐君隻能趁著入夜,遣人從地下城偷偷繞過來,用板車運送土料,然後在空車回去。

像精衛填海一般,一點點在荊禾的眼皮子底下,謀劃自己的籌算。

秦深心下大鬆一口氣。

無論如何,知道他成竹在胸,謀劃千機,她便放心了。

“不是馬蹄印,隻是拉貨騾馬的蹄印罷了。”

扭頭與毛嫂子相視而笑,繼續笑著道:

“放心,咱們繼續趕路吧,趁著天黑之前進城,走了這好幾月,大家都辛苦了。”

“好!”

天上的雨終於小了下來。

烏雲散去,青白的天光從鉛雲中灑下幾道清輝——

巍峨的城牆,被青光勾勒出了淺淡輪廓,卻已是近在咫尺。

毛氏抖了抖油布傘,把水珠甩幹後規整了起來,她抹了一把臉上雨水,心裏也鬆快不少。

路上雖然多磨難艱險,至少也算平安到達京城,等入了城見到衛槐君,他一定會延請最好的太醫為秦深看病的。

毛氏念及此,久違的笑容攀上嘴角。

雨過天青,一行人繼續上路,沿著湍急的河道往前走。

可還未至灘頭村,卻見山林小道中,突然躥出幾個奔逃四竄的村民來!

秦深覺得有些臉熟兒,細想之下,發現竟是從前下沿村兒的。那時她送庚哥兒念書,或是陪蓉娘回娘家時,曾打過幾次照麵兒!

“黎叔!王嬸子,你們這是上哪裏去?”

秦深抬步迎了上去,可對麵跑來的兩個人,一人抱著娃,一人背小姑娘,行色匆匆,好像壓根沒有瞧見她似得。

迎麵撞上了肩。

秦深現下這個身子,根本站不住腳,讓人一下子撞了個踉蹌。

霍光見了,立刻將人攔了下來,橫眉立目,凶狠道:

“你們作甚麽!”

兩口子慌不擇路,這才發現自己撞了人,也把秦深給認了出來。

黎叔一拍大腿,連忙道:

“你、你不是那個——哎喲!你還愣在這裏幹嘛,大家都去逃命了!快些走,再不走就沒命了!”

毛氏疑惑開口:

“這話怎麽說的,不是說建州兵圍而不攻麽?聽說一直和邊上的百姓秋毫無犯的,吃著自己的軍糧,連糧食也不搶,怎麽會殺人呢?”

黎叔急著要走,聽毛氏這般說,倒也留下來說個分明。

“哪裏是真的秋毫無犯,隻是做個樣子罷了!早時候,他們說丞相終南,是從前的惡人衛槐君,又說他身上流著一半建州人的血,是個首鼠兩端的小人,要替漢家皇帝收拾禍害,也要替自己建州朝廷清理門戶。”

他還未說完,邊上的王嬸子聽不下去了,立刻辯白道:

“都是放屁,全天下人現在誰不知道真相?那話本子都寫明白了的!”

“話本子豈能當真的?”

男人總覺得自家娘們想得太簡單。

“就是真的!我聽著就不像編的!”

秦深沒辦法聽他們夫妻吵架,便緊著催了一嘴:

“後來呢?為何建州軍現下要殺人了?”

男人沉下了臉色,低聲道:

“聽說建州的小皇帝死了!江山無主,從前被廢黜的皇長子回去了,他一路收歸了南邊的建州軍,把金陵給拿了下來,一連給荊公公下了七八道旨意,命他退兵回程呢。”

秦深大約聽明白了。

知道靄宋順利得手,她心裏也是高興的。

金陵易主,荊禾的機會隻有一次,衛槐君的聲名已經被一本似真似假的話本子扭轉了回來,如果他這次撤兵回程,就再也不可能有今時今日的好機會了!

決戰時機,已經到了!

“那你們抓緊走吧,一場大戰要起,遠離這個是非地。”

“你們也得跑哇——荊禾抗命不遵,非但沒有回去,還開始大肆抓捕附近村落的百姓,說給衛槐君三天時間,要是不打開城門,他就把百姓推到陣前全殺咯!”

秦深聞言杏眸圓睜。

他,竟能做出這種事兒來?

倆人已經說了太多,聽著懷中孩子哭鬧的聲音,他們顧不上秦深是不是要一起跑路,隻能自己先溜了。

等人走後,秦深立刻道:

“走,我們馬上入城!”

……

天色暗了下來,等走到灘頭村後的竹林時,青光完全墜進西山後頭。

她尋著記憶中的方位,找著地下城的入口,一塊隱蔽在枯葉下的草苫子,隻要抬起它,就是地道進口了。

分頭找了起來,直到霍光驚喜的高呼:

“找到了!”

毛氏噓了一聲:“小聲一些!這裏離建州大營這麽近,誰知道會不會有人聽見?”

秦深扶著疏密的竹竿子,快步跟到了霍光身邊,見確實是那一塊熟悉的草苫子,她立即蹲下身,抬手掀開了它——

意料中的入口並沒有出現在眼簾中,反而是黑乎乎的淤泥,還冒著濕氣。

怎麽回事?

入口處被封了?

還是剛剛封的,這淤泥明顯是雨天才從河堤邊挖過來。

看來衛槐君的打算,已經被荊禾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