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又把整一盤甜瓜都吃了,秦深揉著鼓出來的胃,覺得肚子快炸裂了。
一邊揉著肚子,一邊挽著衛槐君的胳膊,倆人走出香湯池,去桃林散步消食。
涼風習習,桃夭朵朵。
花期快要過了,枝頭上躍然綻放的已然不多,更多的是隨風輾落的花瓣,在地上鋪成了桃粉色的地毯。
“庚哥兒書讀的如何了,過兩日就是春闈了吧?我還想說你晚些時候在卸任呢,好歹等咱家庚子中了進士,你也好給他鋪鋪路……給朝廷做牛做馬這些年,你也該給自己牟點私利了。”
衛槐君長眉一揚,對於這種事情並不在乎。
“庚子不屑這種行徑,況且這次春闈,還有一個人與他同考。”
秦深眼珠一轉,就知道他說的是誰。
“小南?他不是去金陵了麽——哦,也是,金陵朝廷不在了,九州隻有京城才有真正被承認的春秋應試,他若想仕途舉業,隻能老老實實的回來京城赴考。”
“所以,即便我願意幫他,他也未必領我這個情。”
衛槐君寬袖逶迤,一路走過桃林小路。
秦深螓首微偏,笑著迎上了他的目光,篤定道:
“無論如何,我對庚哥兒有信心!且不管他中狀元也好,同進士出身也罷,甚至落榜都沒有關係,我心裏隻記掛他的一件事,你可知道?”
“他的婚事?”
衛槐君一眼就看穿了秦深所思所想。
點了點頭,秦深伸手纏上了他的手指,十指相扣,攏在了他的寬袖中。
“他和小妹一路走來也不容易,但我看得出來,他對小妹也決不是憐憫,或者湊合過這種心思,他之所以去讀書舉業,我想也是為了小妹吧?若他這次杏榜有名,我想替他們把婚事辦了。”
荊禾死了,小妹一個親人也沒有。
除了她這個不怎麽稱職的深姐姐,她能依賴的人隻有庚子。
趁著她還活著,先把這樁婚事辦了,能親手替小妹穿上嫁衣,也是她的心願之一。
“你養著自己,這些事,交給我辦吧。”
“你雖事無巨細,可女兒家的事兒,你多少還差一些。小妹的嫁衣,我本想自己做的,可無奈針線不好,身子也吃不消,那就繡一個紅蓋頭給她?我攢下的梯己銀子還有些,你問阿泠取來,替我給小妹辦置些嫁妝,不必金銀玉器,咱們是農門嫁娶,照著尋常人家的體麵來就是了。”
“我本以為,你會給她最奢華的——”
衛槐君發現她的手有些發涼,便攏在了自己掌心,佇步站定,替她搓著手背。
秦深淡然一笑:
“我知道小妹要的是什麽,與其轟動京城,讓天下人指指點點,不如就給她一份簡單的婚禮,莫說我虧待了她,除了胭脂的那一份,我可是要把所有錢都給她做嫁妝的。”
“你有多少錢?”
衛槐君來了興致,揚眉問她。
“幹嘛?你堂堂退休宰相,難道還惦記我這點錢麽?”
“倒不是惦記,隻是好奇。”
秦深失笑,勾了勾手示意他附耳過來,墊腳湊上去,還不等說話,便一口咬上了他的耳垂。
看著他錯愕的模樣,她狡黠笑了起來:
“這是我留給胭脂的,你不許打聽也不許問,你隻記得找一個世間最好的兒郎,才配得上我們兩個的女兒。”
衛槐君重新牽起了她的手,邁開步子往桃林深處走去。
一邊邁步,一邊無奈開口:
“若隨了你的性子,肆意咬人,莫說世間最好的兒郎,隻要能嫁出去,我便心滿意足了。”
“誒!有你這麽說自己女兒的麽?”
“我可有說錯——你!牙口這麽有勁兒,看來是好全了?”
“再渾說,我還咬你呢!”
兩人嬉鬧了半響,秦深覺得有些力不從心,疲累一點點攀上四肢,可腹中食物半點沒有消化的跡象,還撐得她很是難受。
輕依著桃樹幹,她有些難受的擰著眉,與衛槐君道:
“你去取些山楂片給我,再把曬在簸籮裏的雞內金煎了吧,我就在這裏等你。”
“我抱你回去。”
“不、不要。”
現下天氣正好,她還不想回到悶濕的桑拿房去,這種事兒,偶爾蒸一會兒算得上遍體通暢,可為了保命一直待在裏頭,就顯得很難受了。
可憐巴巴的央求著:
“我哪兒也不去,就待在這裏等你回來,好不好?”
衛槐君拿她沒法子,隻好脫下自己的外袍,平鋪在一棵桃花樹下,扶著人靠坐在樹幹邊,叮囑道:
“我很快回來。”
“好。”
秦深目送衛槐君離開後,掙紮起身,半跪在地,然後扭頭嘔吐了起來。
這幾日她胃口大好,吃得東西也多,可身體消化功能已經衰退,根本消化不了那些東西,她隻能靠外吐,來解決積食在胃囊中的食物。
昏天暗地吐了一通。
等眼前一片黑熬了過去,她喘息著抬袖,想要擦拭嘴角。
這時,一塊及時的娟帕遞到了她的麵前——
“我、我可能是吃太多了,下次我少吃一些,恢複也要一點點的來。”
她以為衛槐君去而複返,看到了她這副樣子,心裏急著要解釋。
接過娟帕,胡亂擦了擦嘴唇,她扭過身還想說些什麽,卻見靄宋一臉風塵而來,跪蹲在她的身邊。
兩人目光相對。
他率先挑起了長眉,桃花眸風情一段,在桃花林中遇見的他,最是風流瀟灑。
“你怎麽來了?”
秦深還有些愣怔。
“我來與你道別。”
靄宋輕鬆開口,聲如昆山擲玉,清流好聽。
他無數次要與她道別,玩笑的也好,違心的也罷,這一次,他是真正的要離開了。
雖然,他很想在她最後的日子裏陪伴她,但是那個人,一定不可能是他。
與其做那個多餘的人,不如瀟灑告別,遠走山林——
永遠記著她活著的模樣,記著她坐在桃花樹下,那抹闔眸低首的淺笑。
生離好過死別,原諒他的身份,隻能陪她走到這裏。
“你會去哪兒?”
“不知道……也許是時候完成自己的夢想了。”
靄宋長身玉立,拂去肩頭散落的桃花瓣兒,眉眼含笑,繼續道:
“我要創個逍遙門,然後收一堆女弟子,做真正的金陵王。”
他彎腰,笑著對上秦深的目光:
“你說人死了以後,會不會有魂魄遊離?若有,你記得來看看我——我會在屋子的東南角放一隻白色的瓷瓶,你若要來,記得擷一株桃花入瓶,那樣,我便知道是你來了。”
秦深眸光泛起了濕意,道別,總叫人心酸悲愴。
“你怎知我何時來?若我寒冬來看你,上哪裏去找桃花?”
“你放心,一定會有的。”
靄宋支起身子,遠遠看見衛槐君走進桃林的身影。
他已經珍重道別,就不必再見到衛槐君了。
笑著和秦深擺了擺手,靄宋瀟灑扭身,踏著一路紛飛的桃花瓣,恣意離開。
心在桃源外,兀自笑春風。
花間一壺酒,隻為伊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