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月底,秧子封箱了,放眼看去,綠油油一片,風吹過,翻滾著陣陣綠波。看不到秧腳下的一絲水紋,更沒有一根雜草。

今年,應該能有一個好收成了吧!

楊大年扛著鋤頭,望著這些每天都要看三遍,親手侍弄的莊稼,就像看到一個個自己的兒女,懷滿希望長大成人,卻又懷著一絲忐忑。

三個小子,一天天長大,要娶媳婦要花錢;四丫頭也昏迷兩天了還沒見好轉;又苦於囊中羞澀,無力找郎中,再這樣拖下去,他都不敢想象會不會有什麽事發生;月娘即將臨產,連找穩婆的幾個銅板都沒有、、、、、

這日子,怎麽就過得這麽艱難了呢。

同樣是三年前搬遷過來,同樣佃田為生,大哥家,日子越過越好,自己,一日不如一日,看來,還真是自己笨的原因。

歎口氣,再一次在田缺口用鋤頭敲打平整了一下,扛著鋤頭,回家吃早飯。

“月娘,你月份大了,身子重,就別做這些了,讓子木做吧。”剛到家門口,看妻子正費力的端了一大木盆的水從灶房裏出來,連忙丟了鋤頭上前接過水盆。

“沒事,我給四丫頭擦擦身子,睡了兩天了,也沒有醒來的跡象,也不知道,這次,她能不能扛過去。”說著,月娘眼眶都紅了。“子木給東家放牛去了,這會兒,還沒回來呢。”

雖然早上離家時知道女兒沒醒,天沒亮就出門轉一圈,差不多一個時辰了,回來,這孩子依舊沒有醒,聽在楊大年心裏,尤如刀割,堂堂當家男人,連自己的妻兒老小都無力保護,那是一種無言的痛。

怕這種痛觸及妻子心傷,他轉移了話題。

“子木今年都十二了,我看,哪天找東家說一下,換子林去做工,讓子木隨我下地幹活。”楊大年想著,放牛娃八九歲就可以做了,子林今年都十歲了,做這個工,也綽綽有餘了。

他甚至於想,做兩年,又可以換子森去做。

月娘愣了一下,轉念一想,卻也是同丈夫想到了同一道上去了。

看了一眼**的女兒,楊大年心尖尖都在痛。連忙出了房間門,那把鋤頭還在門外呢。

月娘默默的進屋,為女兒擦了擦身子,輕輕的撫過臘黃的小臉,這可憐的孩子,什麽時候才會醒來,才會聽到她嬌滴滴喊一聲“娘”啊。

說起來,也怪子森不懂事,帶著雙胞胎妹妹去後山找茶片,聽說四丫頭子千看到一片白嫩的大茶片,高興的跑過去摘,一腳給踩空了,跌了一跤,在遍地樹枝荊棘中翻滾了好遠才停下。子森嚇壞了,跑下去看時,子千已經摔昏過去了,他以為妹妹死了,放聲大哭,引起山腳下幹活的人的注意,口口相傳,楊大年這才知道女兒出事了,背回家來,又沒錢請郎中,一拖,就是兩天了,直到現在也沒見好轉。

“我可憐的丫頭,你快醒過來吧。娘可不能失去你啊!”兩行淚水,流落到子千的臉上,月娘見了,又慌忙給女兒擦拭,擦著擦著,晃眼,她似乎看見女兒睜開了眼睛。

“四丫頭,你醒了。”月娘愣了一下,驚喜喊道,又是兩行清淚滴落到子千臉上。

抬手,擦了,這人,怎麽把眼淚滴自己臉上了?

“對不起,娘的子千最愛幹淨了,娘給你擦,娘給你擦幹淨。”轉身,將盆子裏的帕子擰了,仔細的在女兒臉上擦著。

四丫頭、娘、子千?

是了,自己是叫楊子千,可是,媽媽早就去逝了,孤寂的過了二十多個歲月,何時,又出現了個娘。

楊子千以為自己是在夢中,一動不動,感受著來自娘親的愛撫,任她念叨。

“大年,四丫頭醒了。”像想起什麽,月娘嘲門外大聲喊道。

“醒了!”楊大年剛把鋤頭放在門背後,聽見妻子的喊聲,高興極了,連忙走進屋裏。“子千,你總算是醒過來了,好丫頭、、、、”側身,坐床頭,抱起女兒,哽咽著說。

窮人家有兩多,一是帳多,二是孩子多。

在普通人家裏,一年生一個,轉眼幾年,就是一群。有命的,就活了下來,沒命的,夭折了,大人心裏也就是小小的歎息一下,這孩子是個沒福的,就完了。

在楊大年心裏,自己的孩子,個個都是寶,雖然,沒錢看郎中,卻一直在心裏求菩薩保佑這丫頭平安無事,待到他楊大年翻身之時,一定要去廟裏添一斤香油錢。

感覺被一個中年男人抱在身上,楊子千老臉紅了,也更懵懂了,這是什麽情況?

“娘,我回來了”屋外,傳來一個變腔的聲調,“娘,四妹今天有沒有好點。”隨後,走進來一個半大男孩,楊子千還沒來得及看他,就見他一步竄到自己麵前“妹妹,你醒了?”激動的小臉上,泛起陣陣紅暈。

“妹妹醒了?”又是一陣驚喜的喊叫聲,兩個小男孩跳進來站在了自己麵前。

三個小男孩,三張相似的臉,叫自己妹妹。

楊子千這會兒想暈過去,真心想暈,誰能告訴她,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搞不清就裝暈,這是上策,想到這兒,子千真的就閉上眼,將腦袋耷拉下去了。

“四丫頭?”“妹妹”幾個震耳欲聾的聲音,讓楊子千差點沒裝得下去。

“怎麽會這樣,剛才不是醒了嗎?”月娘顫抖著手往丈夫懷裏的女兒鼻子前探了探,還好,還有呼吸,但仍舊著急的問。

“娘,我餓了,妹妹是不是也餓了?”個子最小的男孩,此時肚子咕咕叫,他覺得,妹妹肯定是餓了,所以沒力氣睜開眼睛。

“對,月娘,四丫頭這兩天都沒吃東西了,快去煮點白麵羹喂給她吃。”楊大年輕輕的將女兒放在**,讚賞的看著小三子。這孩子,和四丫頭是龍鳳胎,很是聰明,可惜了,自己,沒錢供他進私塾。

“我去煮”子木身為老大,燒火做飯,早就在娘親的潛移默化下學會了。

“我去燒火”子林連忙跟著大哥出了房間鑽進了灶房裏。

“娘,您別擔心,妹妹會沒事的”子森拉著娘親的手,在她身邊輕輕的蹭了蹭,輕聲安慰著。

裝暈的楊子千這會兒徹底淩亂了。

誰能告訴她,這到底是什麽情況。

她不就是悶得慌,一時興起,想要讓自己放鬆一下,跟團到了岈嶼山原始森林開發區遊玩一下。

她記得很清楚,隨團的年輕人都是情侶,獨有她和導遊兩個單身。這天,導遊交待了行徑和注意事項,半日自由行,她為了避開那些恩愛的情侶,單獨選了一條羊腸小道往山上行來。

她也注意到了路邊“未開發,勿入”的警示牌,隻想著,多走幾步,原路返回就行。

沒想,真的就隻走了幾步,一腳踩空,摔了一跤,待醒來,就現在的情形了。

這,誰是誰,是這家人救了自己,也不至於,就成了他們的女兒,認個幹親,當個女兒倒也無所謂,但,讓她喊這三個小屁孩為哥哥,這讓她以後怎麽混啊。

楊子千此時,一個頭兩個大,心裏,思緒萬千。

“娘,白麵羹煮好了”青灰的粗碗,盛了半碗,端到了床邊。

“娘的乖子千,哥哥給做好吃的來了,快快醒來,娘喂你吃。”一邊端過碗,一邊,低聲輕喊。

“咕咕”兩聲怪叫,楊子千有伸手壓製的衝動。什麽玩意兒,自己,真的就餓得這麽慌了,連肚子都叫起來了。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楊子千慢悠悠睜開眼,抬望眼,小半碗麵羹,讓她覺得,自己又變回嬰兒時代的感覺。

月娘又是一陣歡喜,連忙用小瓢一口一口給喂進女兒的嘴裏。

入口即化,滿嘴麥香,這,才是真正的原生態農家味。楊子千感歎不已,半碗麵羹,一掃而光,略感遺憾。

“娘的四丫頭累了,快快躺著,睡一覺,醒了娘再給你做麵羹。”說完,輕輕的把人移著躺下,再給她一個慈愛的微笑,“乖,睡吧”看人真聽話的閉上了眼,一家人這才出房間準備開早飯。

剛才的麵羹,楊子千嫌少,這會兒,桌上幾個碗裏的玉米羹,若是她看了肯定會更暈。

每人一碗,稀清的玉米羹,都快說不上是羹了,簡直就是一碗水裏,摻了點玉米粉,將顏色變黃了點而已。桌上,人手一個菜餅子,也挾了點玉米粉,還有少許的白麵。要是沒白麵,月娘就算是巧手,也不能將菜和玉米粉煎成餅。

“月娘,你多吃點。”楊大年將自己碗裏的一個餅子放進了妻子碗裏。

“不,我吃不了那麽多,你吃,你還要下地幹活呢。”月娘又將餅子放進了丈夫的碗裏。

這樣的戲碼,每天,每頓,在這個簡陋的桌上,都會上演。孩子們都會默默咬唇,鼻子發酸。

家裏窮,娘心疼爹,總會給他多準備一點吃食;爹又心疼娘懷著身子,總是讓娘多吃。夫妻倆讓過去,讓過來,到最後,往往會將這僅餘的多一點東西,分進他們四個的碗裏。

“爹,我今年都是十二了,我不去給東家放牛了,我要回來跟著你學下地幹活!”子木咬咬牙,紅著眼,看著自家老爹。自己能幹活,就一定多做,讓爹娘吃飽飯,讓弟弟妹妹不挨餓。

“嗯,我也是這樣想的,晚上,我就上東家那裏去一趟,讓子林替你上工。”

放牛娃,一年,也有一套衣服,因著不在東家吃飯,做工的糧食多了幾升,這樣的收入,在這個家,占了舉足輕重的作用,這還是因為東家人也很好,看他家孩子多,特意將這份工給了他。楊大年不想放棄。

一家人,趁吃早飯的時間,分工明確,楊大年,依舊是伺弄他的莊稼;楊子木,將去東家上他的最後一天工;楊子林,摘采野菜;楊子森,陪著妹妹,哪兒也不許去;月娘,更是不能離了這個家。

這個家,算個家嗎?

在一家人走出房間時,楊子千就從**坐了起來。四下張望,越看,越心驚。就算偏遠山區經濟條件不好,修不起樓房,不說一樓二樓,但也不至於像這樣高梁杆架壁頭,牆壁上,拳頭大小的洞隨處可見;抬頭,天,屋頂,居然是稻草;低頭,自己睡的床,就是幾根木頭架起來的,床板都沒有,是竹子編的床笆遮,難怪自己後背咯得生疼。抬手,準備揉揉。

嚇了一跳,這,什麽情況:

十指纖細如棍,兩臂瘦可現骨。這,分明就是一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的身子,自己,就算摔成個植物人,睡上個三五年,近三十歲的軀殼,也不至於萎縮成這樣。

小小身體,穿的還是麻布衣服,楊子千不淡定了,難不成,自己那個啥了?

再環顧四周;閉眼,睜開;揉 眼,再睜開,一切的一切,都沒有半點變化。

想起剛才這一家子的言行舉止,老天,你對我可真不薄,你,居然讓我楊子千帶著自己的記憶穿越到家徒四壁的農家了。

可笑,千爭萬算,到頭來,一場空。真應了,命中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看來,我楊子千,是爭不贏命。

頹然,倒下,扯了薄薄的被子連頭一起捂了,居然,一覺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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