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不93 不舍

“來抓我的吧?走吧,我自己自首。”唐山淡淡說道,早已心如死灰。

見到唐山這樣,奉命來抓唐山的幾個衙差,麵上皆是露出了幾分奇異的神色來。如何能夠不奇異呢,這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主動這麽儒雅的殺人犯呢。同時,衙差心裏也是奇怪,這對父女真是有意思。一個告自己的父親殺母,一個自願自首。他們之間的糾葛,外人還真是難以理解。

而且這件事情他們也隻敢埋在心底,半分說不得的,上頭城主已經交代過了,這件事情不得外泄的。

衙差頭領雖然奇怪,但看到唐山態度配合,麵色倒是沒有那麽冷厲了,說道:“帶上。”

隨著這個衙差頭頭的話語落下,立刻有兩個小衙差上前,一左一右的守著唐山。一行人轉身,朝著府衙的方向而去了。

而此時,在他們離開的地方,卻是炸開了鍋了。

“那個不是唐山嗎?青城原先三大富商之中唯一剩下的唐家家主嗎?這是怎麽了,難道唐家也要倒了?”

“說起來還真是有些邪門了,不到一年的時間,青城的三大富商皆是莫名其妙的倒了。本以為唐山能夠幸免,如今看這架勢,怕也是難免於難了。”

“話說這唐山是犯了什麽事啊?怎麽就被抓進府衙了,而且你們剛才看到他的神色了嗎,一副麵如死灰的模樣。”

“說起這個,我倒是想起來了,昨天那百草堂蘇大夫的娘親好像去了。”

“這,你這意思莫非是說唐山如今這幅傷心欲絕的模樣,是因為被他拋棄的原配走的緣故?”

“嗬嗬,兄台想多了吧,若是唐山真的有這般重情重義的話,就不會做出那等拋妻棄女的事情來了。”

……

一時間,大家皆是傾向於批判唐山拋妻棄女的惡行來,無人為他的被抓而感慨或是同情悲憫。可見,不過短短數月來,安言對青城百姓造成的影響已經深入人心了。

走在前麵不遠處的唐山,影影綽綽的也是聽到了一些話語。尤其是,那拋妻棄女四個字,更是清晰入耳。

拋妻棄女麽?唐山突然就蒼白的笑了,他此刻都不知道該不該後悔了。當年的情況,有誰能夠清楚?即使再做一次選擇的話,他還是會那般選擇吧。他如今恨的,隻是老天爺太殘忍,以及他不夠強大吧。

他如此的弱小,連自己的妻子和女兒都保護不了,讓她們一個一個的皆是先於他離開了這個人世。如今,他本該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就死去的,但是卻是仍然忍不住想要等待一下。等待什麽,他也不知道。

接下來的事情,都顯得極為的順利起來。一方麵是因為蘇三發話,於雷這邊自然是盡心盡力。而另一方麵,則是唐山的出奇配合。於是,不過兩三天的時間,刑部的加急公文就下來了。唐山殺妻罪名成立,本該判處斬立決的,但是念在其女對朝廷獻藥有功的份上,遂格外開恩,赦免其死罪。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饒,最終判處流放千裏之外的苦寒之地,終生不赦。

安言靜靜的站在床邊,神色哀婉落寞。蘇三猶豫了一番後,輕聲說道:“唐山今天出發去西北的苦寒之地,終生不回。”

若是今天不去見的話,那麽有生之年想要見到,實在是很難了。

安言神色未動,淡淡的說道:“我自認對唐山是仁至義盡了,他所犯下的罪孽,死一千次一萬次都不夠。如果不是他是唐錦繡的親生父親,如果不是他是娘親白氏最愛的男人,他一定會是斬立決的。可是,終究我還是狠不下心來,做出讓唐錦繡和白氏在九泉之下都難以安息的事情來。而如今這般,倒是最好,既全了唐錦繡和白氏的一片愛護之意,也算是對唐山的懲罰了。沒有了如花美眷相伴,沒有了榮華富貴享受,去往那最苦寒的地方,忍受著一生的孤獨,對他也算是一種懲罰和報應了吧。”

唐山最後的判決乃是安言經過一番掙紮後決定的,她很想他斬立決的,但是最終還是艱難的選擇了流放。終究,還是顧念著那一點點的血脈之情的。但即便已經網開一麵了,也不代表她對唐山的恨意有少一點。她對唐山的恨意永遠不會少,有生之年不用再見,是再好不過的。

蘇三眸中閃過一道暗暗的流光,不再勸說,而是來到安言伸手,從後麵伸手,輕輕的擁著她。安言順勢依偎進蘇三的懷抱中,感受著那熟悉親切的氣息將自己完全包裹。這一刻,身心俱傷的安言,忍不住從靈魂深處發出一聲輕輕的歎息來。這些日子,如果沒有蘇三無時無刻的守護以及那寬闊的懷抱,她想她一定沒有勇氣這麽快走出這段令她奔潰又絕望的歲月的。她將腦袋靠在蘇三的心口處,聽著那平穩而有力的心跳聲,隻覺得整個世界都安定了下來了。她嘴角微微彎起,伸出手去,輕輕的摟住蘇三的腰。

在這樣令她安心的懷抱裏,她慢慢的閉上了眼睛,竟然是慢慢的睡著了。

蘇三低頭,看著就這般站著,借著靠在自己懷裏的姿勢淺淺的睡著小女人,眸中滿是疼惜的神色。小女人這些日子來,總是整日整夜的沒合眼。為了白氏的事情傷心絕望,後來則是為了如何處理唐山的事情而苦苦掙紮。唐山的身份實在是太特別了,殺不得又不忍放。如今好了,一切都已經過去,終於是塵埃落定了。

無論是悲傷的,憤怒的,悔恨的,終將慢慢的被封藏起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隻要還活著,隻要還在一起,那麽一切就都是好的。蘇三這般堅信著,隻願懷中的小女人,能夠永遠平安喜樂。

站在青城的城門口,唐山頭戴枷鎖,全身都是鐐銬,即將要出發去西北苦寒之地。此刻的他,披頭散發,一身囚服皺巴巴的。即使如此,那一身儒雅的氣質卻是半分不減,加上麵上那濃鬱得化不開的悲傷,唐山整個人顯得越發深邃憂鬱起來,反而有種令人著迷癡狂的內斂。

他逆著黃昏的光影,孤零零的站在路口處,目光茫然的望著他土生土長的青城。這裏有著那麽多的回憶,他的奮鬥,他的愛情,他的隱忍,他的女兒,他的家。如今,這一切,都要離他遠遠而去了。他其實很想,再見安言一麵的。即使那早就已經不是他的女兒了,但是那身子卻依然是他女兒的。能夠看看那熟悉的身影也是好的,隻是他知道,這個簡單的心願大概是永遠也無法完成的吧。即使,他會悄然死在路上,也是無人憐憫的,甚至沒有人知道吧。

唐山落寞的轉過身去,耳邊卻是聽到了噠噠的騎馬聲,那聲音正快速的朝著這邊接近而來。唐山眸中神色一亮,猛然轉過身去,卻是看到唐初雪一身白衣勝雪的坐在馬上,麵色緋紅,明顯是一路騎快馬趕來的。

唐初雪看到唐山那由興奮到失落的麵容,此刻反而是淡然了,她輕輕笑著說道:“怎麽了,看到我是不是很失望?以為是唐錦繡吧,可惜她那麽恨你,這一生大概都不會想見到你了吧。”

唐初雪此刻麵上神色很溫和,這般輕鬆的語氣,倒像是過來送友人一般。

唐山看著唐初雪,眸色複雜,今日的這一切,大部分都是因為這個看似如仙子一般的女子造成的。可以說,在過去的兩年當中,這馬上的女子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讓他不得不隱忍迎合,隻為了保全妻兒。隻是如今相互而立,再看對方,都是失敗的。

他失去了一生當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而她也是幾乎失去了一切,他們最終都是失敗者。

看到唐山的神色,唐初雪眸色輕轉,緩緩的就猜到了唐山的想法了。

“我知道,你定然是將收集到的證據交給了管家吧。”

唐初雪的話語顯得很淡很隨意,但是落在唐山的耳中卻是晴天霹靂,他身子狠狠一震。難道到了最後,他唯一留下的一點東西都要失去了嗎?

看到唐山那副震撼和恐慌的神色,唐初雪輕輕的笑了笑,“不用這樣看著我,我隻是猜到了,但是並沒有想要做什麽。”

唐山聽到這話,明顯是不信的,他是知道的,唐初雪是一個多麽偏激的人,如何會放過這麽好的機會。那些證據,後麵可是牽連甚廣的。

看到唐山的神色,唐初雪卻是輕笑著說道:“李家早就全部搬遷到了南郡之中,最終我終於是知道我和李輝隻是互惠互利的關係罷了。那麽,到了如今的地步,我又何必要為他們著想呢?就讓那些證據大白於天下吧,讓那些醜陋而陰暗的心思都坦誠在陽光下吧。我累了,不想要再那麽累的算計了。到最後我發現我依然這麽孤單,依然沒有感動快樂。”

聽到唐初雪的這番話,唐山一時間倒是有幾分驚疑不定。但是轉念一想,又覺得此刻她似乎也沒有什麽欺騙自己的理由。自己如今這般,當真是一點價值都沒有了。

“一切事情都將會過去了,明日的朝陽依然會冉冉升起。”唐山仰頭望著天空,被夕陽的餘暉映照下的麵容,顯得格外的溫和,有一種看破世事的睿智和深邃。

“你將那些證據交給唐錦繡又能如何,不怕給她帶來災禍嗎?”唐初雪眸光輕輕一轉,卻是突然問道。

唐山抿唇,說道:“我相信她,她有能力處理的。”

是啊,那個女子不是隻會在他懷裏撒嬌的女兒錦繡了,而是一個更加優秀的女子了。若說曾經他還有所猶豫,那麽現在他卻是堅信那個女子有那種能力,能夠最好的處理好那份證據。也許,那個女子可以一洗白家當年的恥辱也不一定。他真是有些好奇呢,好奇那個女子究竟會做到哪一步。看那女子對白氏和白起如此看重,那麽自然是會努力的去完成他們的心願吧。

唐初雪眸光輕輕一閃,忍不住說道:“你倒是對她有信心,那些事情可不隻是牽連到南郡,更是牽扯到宮裏。你這般,倒真是心寬。”

唐山沒有說話,而是就此轉身,一步一步踏出,走向屬於他的歸處。

芸娘,錦繡,等著我,我很快就來了。很快的,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唐初雪站在唐山身後,看著那道身著囚衣的身影越走月影,影子越拉越長,最終直至消失不見。她輕輕呼出一口氣,將心頭所有陰暗的心思都呼了出來。然後轉身,步履從容的回了唐府。穿過重重拱門,她來到了娘親的院子,看到娘親正站在院子,給那些花草澆水,姿態嫻靜,麵容從容。

看到這樣的畫麵,突然就覺得早就空****的心口,就這樣被一種極為柔軟的感動給盈滿了。她的前半生,汲汲營營,最終卻是一場空。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發現她原本也可以是很幸福的,隻是她一直沒有看清罷了。唐初雪突然衝到娘親的身邊,緊緊的摟著她的脖子,哽咽道:“娘親,以後無論你走到哪裏,都一定要帶上我,答應我好不好?”

崔氏整個人就是一愣,完全沒有想到一向厭棄自己的女兒,此刻竟然會對自己表現出這番嬌態,而那話語之中更是**漾著濃濃的依賴。崔氏整個身子顫了顫,手上的水壺就哐當一聲掉到了地上。她回身,歡喜的看著唐初雪,激動的說道:“雪兒,你說什麽?你說要和娘親在一起嗎?是要和娘親一起過平靜的日子嗎?”

崔氏一瞬間有種幸福來得太快,不敢接受的感覺。這些日子來,女兒總是行為詭異,她早已不敢奢望女兒回頭是岸了,隻想著女兒平安就好。卻是沒想到,如今女兒竟然幡然醒悟了。頓時,崔氏高興得都落下淚來。作為一個母親,雖然是一個明白得太晚的母親,但此時此刻她真的好歡喜。女兒醒悟了,以後她們母女就可以在一起,過幸福平淡的日子了。

唐初雪輕輕的靠在崔氏的身上,眼角卻是落下了一串淚珠來。

回頭是岸,並不是誰都可以的,她造了太多的孽,早就已經沒有了可以回頭餘地了。即使她如今知道了她的岸邊在那裏,可是卻是沒有人肯載她過去。她垂了垂眼眸,裏麵晶瑩湧動。她知道,犯錯了就要接受懲罰。而她現在,隻想要為自己保留最後一點尊嚴,安靜的死去。

唐初雪悄悄的擦幹眼淚,抬起頭來,笑著對崔氏說道:“我有事情過去百草堂和錦繡說下。”

崔氏聽了,倒是沒有多想,而是笑嗬嗬的點頭道:“好,好,娘親給你做飯,等你回來吃哈。”

聽到這話,唐初雪險些再次落下淚來,她究竟是錯過了多少幸福。原來她一直不缺少幸福,隻是不肯去努力和珍惜罷了。她輕輕的點著頭,轉身的時候卻是淚如雨下,她一步一步的離開,淚水隨著距離的拉遠而越發的洶湧了。她眼中含著淚水,伸手從袖子裏掏出一個藥瓶來,從中倒出一粒黑色的藥丸。看到那藥丸,她眼中的淚水更是成串落下,落到地上,瞬間滲透進地裏。再看時,什麽痕跡也沒有留下。

唐初雪緊緊的咬著牙,眸中淚水如珍珠一般,滴滴而落。她悔恨,她不舍,她退卻,但最後想到自己曾經做過的種種,眸中閃過一道堅毅的神色,就將那顆藥丸給吞下了。

就算唐錦繡大發善心肯放過她,蘇三也不可能放過她的!那個男人,曾經毀去她一隻手和一張臉,可見其手段的狠辣了。如今這般,她還能夠選擇自己有尊嚴的死去。而且,這樣還能夠求他們放過娘親,這樣已經是最好的了。她就如來到這個人世間一般,也能夠幹淨的走了,不欠什麽了吧。

崔氏站在後麵,目光含笑的看著唐初雪離去,因為這份歡喜,麵上的皺紋都淡去了很多。她含笑而立,心中在想著女兒喜歡吃的菜,希望能夠給女兒做出一桌好菜來。

此時,白家中,安言正守在靈堂上,白氏已經被裝進棺材裏了,定好了明日下葬。

安言一身縞素,靜靜的跪在棺材旁邊,神色哀婉。她伸出手,輕輕的摸在上頭,輕輕的呢喃著,“娘親,娘親,娘親,你……一路走好。”

隨著最後四個字的落下,安言心頭的那股沉鬱的悲傷似乎也是緩緩落地。她要送白氏上路,然後好好生活,堅強的幸福著。

安言眸中含淚,卻是堅強的沒再落下了,她低了腦袋,將頭輕輕的靠在棺材上。那種感覺,就好像是再次呆在白氏的肩膀處一般,鼻尖似乎能夠聞到那種溫婉的氣息。

“娘親,一路走好。”她一字一字,極輕極輕的說著。

那般輕的話語,被晚風一吹,瞬間消散了。

一陣風吹過,靈堂之中縞素靈幡紛飛,又是誰不舍別離。

------題外話------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寫感傷的情節的緣故,我碼字的速度也很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