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 前嫌盡釋

在白思遠離開大廳之後,剩餘的人相對無言,默默的或坐或站著。

直到那低沉而帶著質感的拐杖敲擊地麵的聲音響起,本家的人立刻站了起來,麵上滿是敬服的神色。

安言疑惑,這是一個什麽樣的人,連麵都還沒露,就已經讓人不自覺的臣服了。

安言緩緩抬起頭來,那一瞬間,時光似乎被定格了。

滿頭銀絲被梳得一絲不苟,看著極為嚴謹。那張容顏、隻是一眼,就足矣讓安言淚流滿麵,無法自持。

“奶奶……”

安言低低的呢喃一聲,早已經泣不成聲。

這般變化,無論是白家的人還是本家的人都難以預料,全部都目光驚異的看著淚流不止的安言。

蘇三快速來到安言身邊,看著淚流不止的小女人,除了心疼還是心疼。一時間,高大的他站在安言身邊,卻是手足無措。冷漠狂傲的蘇三也隻有在安言麵前,才會有手足無措的時候。這一生,他也隻有在她麵前才會示弱了。

白老太太抬眼,看向安言。

見那女子衣著樸素,站在大廳之中,卻是如一株迎風而立的清荷一般,清新雅致。那般清麗的容顏,那般明澈的眼眸。白老太太微微眯了眯眼睛,竟然莫名的覺得親切。

白老太太雖然心中萬分驚訝,但是麵上卻是半分不露,她拄著拐杖在白思遠的攙扶下,一步一步的來到大廳中央,立於安言麵前。

“這位娘子為何傷心哭泣?”

話語溫和慈愛,透著一種極淡的沙啞。

熟悉的容顏,熟悉的嗓音。

安言瞬間忍不住,猛然撲了過去,雙手緊緊的抱著白老太太,人則是靠在白老太太的肩膀上。

“奶奶,言言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這番行為實在是驚呆了所有人,就連扶著蘇老太太的白思遠也是目瞪口呆,站在原地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別說是本家的人回不過神來,此刻就算是和安言極為熟悉的白平都是一副遭累劈的表情。能不驚訝嗎,他從來不知道安言還有這樣一位奶奶。

白老太太再鎮定,再能掩飾情緒,此刻也是鎮定不了了。實在是懷中女子的眼淚一滴一滴落入她的衣服上,那種感覺就好像是滴落在她的心頭一般。既熾熱,又冰涼,還帶上了微微的鹹意。不自覺的,白老太太伸出手輕輕的拍著安言的背,溫聲軟語說道:“沒事,我在呢。”

這句話仿佛帶著魔力一般,讓安言的情緒漸漸穩定下來。過了好一會,安言才止住哭聲,抬起頭來,一雙紅腫的眼睛卻是抱歉的看著白老太太。

這一下,安言也是冷靜下來了,知道白老太太隻是長得很像自己的奶奶,但絕不是自己的奶奶。

隻是本來冷靜下來的思緒,在抬頭看到那熟悉的容顏後,還是控製不住的輕輕顫抖。有的時候,知道是一回事,但是能否控製住又是另一回事了。

安言袖子下的手輕輕抖了抖,這才咬著嘴唇說道:“抱歉,我一時間想起了我的奶奶。她,和老太太你長得很像。”

白老太太這麽大歲數了,說起來比蘇老太太還要大些,經曆過無數的事和人,一眼就看出安言此刻的所有表現皆是出自本心,實乃情真意切。白老太太心頭微微動容,現在這般純然的女子,實在是少。看著那哭紅的雙眼,那含霧的眼眸,白老太太心下一歎。伸出一雙早就不再年輕光滑的手,輕輕的拉起安言纖細柔軟的手,笑道:“也許這也算是我和小娘子的一樁緣分了,看著小娘子老太太老身我也覺得很是親切。而且,剛才聽你喊這一聲奶奶,我覺得心裏很舒服。老身如今這把年紀了,看得順眼的人實在是越來越少了,難得出現這麽一個清麗雅致的小娘子這麽合我的胃口。說起來,讓小娘子做的孫女,老身也是賺了呢。”

聽到這話,安言一時間還反應過來,隻呆呆的看著白老太太。

而那邊扶著白老太太的白思遠卻是驚訝的睜大一雙眼眸,白老太太何許人也,最是睿智沈沉的一個人。雖然年歲已大,但卻是撐起白家的主心骨。因為有白老太太在,銀家始終不敢趕盡殺絕,從中可見白老太太的能力絕非一般。這般一個人,在白家小輩眼中,永遠都是那般的高深莫測,甚至可以說是不苟言笑。但是,此刻對著蘇夫人卻是慈愛非常,這實在是太驚人了。

可以說,今天的一切,都顯得如此的匪夷所思。

“怎麽,不願意再喊我奶奶了?”

白老太太手上微微用了力道,安言反應過來,眸中情緒反應,心頭百感交集,最後卻是含淚喚道:“奶奶。”

即使早就不一樣了,但是此刻她還是這樣喊,至少她從白老太太身上感受到了一樣的氣息,那麽真誠,那麽親切。

“嗯。”白老太太笑著應下,麵上的皺紋也是舒展了很多。她難得這般肆意,今日這般實在是少見,但心中卻是一點也不覺得後悔。

好吧,接下來完全成了認親時間了……

白老太太和安言兩人在那裏聊天,各自說著各自的情況,隻見原本還有些生疏的兩人,卻是越說越歡喜。越是交談,兩人越是發現兩人的脾性越相合。於是,待到兩人說完話,從外麵看著兩人帶笑的麵容,簡直真的像是祖孫一般了。

白平在一邊看得眼角直跳,不是白家來本家認親的嗎?為親的嗎?為什麽,結果卻成了安言的認親?

安言和白老頭基本上聊得差不多了,餘光不小心看到眾人依然不可思議的神色,這才反應過來她來本家好像是為了白家的事情的。安言頓時看向白平,就見到白平一副失魂落魄,依然不敢相信的樣子。好吧,她今天真是失控了,完全忘記了正事了。

白老太太察覺到安言淡淡的小尷尬,溫聲問道:“怎麽了?”

安言回過頭來對著白老太太說道:“奶奶,其實我們今天來是有事情的。”

“我知道,剛才思遠和我提過,你們是白家分支白先那支的人吧。”白老太太微微眯眼,輕輕的笑了。正因為有了這個前提,白老太太才會從善如流的認下了極為合眼緣的安言。

“對,白先正是我的外公。”安言情真意切的說著,眼中也是忍不住有了幾分敬仰的神思。在聽過唐初雪的描述後,她對於那位隱忍又深愛家人兄弟的老人極為敬服。

聽到白先的名字,白老太太眸中出現了幾分恍惚的神色來,原本放在桌子上的手忍不住微微曲了曲,麵色幾乎清淡,似乎陷入了遙遠的回憶一般。

“曾經,他是我們白家的希望,是燃著灼灼火焰的燭火,我們都在想,他定然會照亮白家未來二十年的路途。而後來,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他不再是我們白家的燭火。”

白老太太說到這裏,卻是猛然停住,目光更加深遠了。

而安言則是忍不住微微握了握手,她很喜歡眼前的老人,不希望因為其它的事情而破壞這段關係。但是若是白老太太嘴裏吐出侮辱白先的字眼,那麽她會毫不猶豫的離開,絕不會有半點遲疑。

白平也是緊緊的握著手,麵上神色有種駭人的嚴肅。一邊的沈沉神色也是極為認真,這是關係到他們一族的清白和尊嚴,不容許任何人侮辱。雖然他們想要完成長輩的願望,想要重返本家,但是所謂的重返絕對不是帶著委屈和隱忍的色彩。

相對於白家人的緊張和壓抑,本家麵上的神色卻是布滿無奈和遺憾。

“白先成了我們白家永遠的傷痛,是那種無論白家走多遠都無法填補的缺憾。”說到這裏,白老太太眸中也是含了淚光。

記憶的閘門也隨之打開,曾經的畫麵緩緩浮現,歲月變遷,再次回首,依然難以釋懷。

“你真的要這麽離開?”

“是,我不能連累白家。”

“那麽,你那宏大的美酒夢又該如何?”

“阿姐,白家沒有了我,還有你啊。”

“我,我一個女人能做什麽?”

“阿姐,身在白家,我一直覺得很榮幸很驕傲。如今這種情況,我願意為了白家而舍棄我的夢想我的榮辱。”

那男子的聲音言猶在耳,那種沉痛和隱忍,輾轉反側間,她終究難以釋懷。他們之間的感情,雖然不是親姐弟,卻勝似親姐弟。他們曾經一起構築過白家的宏圖大業,卻終究是夭折在重重陰謀和算計之下。原本是深重的災難,卻是被那男子一力擔下。她含淚送他遠去,咬牙誓要將白家發展壯大,再創輝煌,等待那個男子的歸來。

隻是,歲月太無情,再轉眼依然年華老去。

“白先他還好嗎?”

白老太太突然跳出的一句話,卻是驚了所有人,不隻是話語的內容,更是因為那語調,滿含滄桑和思念。

安言氣息一窒,用著極淡極淡的聲音說道:“外公早在十幾年前就已經過世了。”

這話一出,白老太太整個身子抑製不住的輕輕晃了晃。幸虧旁邊的安言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否則不知道要釀成什麽樣的後果。

“他已經離開了麽……怎麽會……怎麽會這般輕易離開……沒想到,那一眼竟然是最後一眼……”

白老太太話語淩亂,麵色蒼白,悲哀的情緒那般濃重,讓得整個大廳都陷入了難以自持的沉重和哀傷之中。

“奶奶……”

安言輕輕呼喚,軟軟的聲音喚回了白老太太的理智。她慢慢的平複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麵上一副極為冷靜的神色。隻是那雙眼眸之中,卻是暗藏著太多的心緒,宛如暴風雨一般。

“將他離開白家之後的事情都說一說。”過了一會,白老太太極度冷靜的聲音緩緩傳來。

安言在心頭將事情略微一整理,就開始緩緩訴說起了。從在青城的崛起,銀李兩家聯手迫害,一直說到白先的傷痛離世,最後說到了白先一支如今再度遷移回南郡。一字一句,說得極為清晰明白。安言盡量從一個客觀者的角度來敘述,娓娓道來,長長的一個故事,道盡了白先三兄弟的悲歡離合。

白老太太聽完之後,雙手狠狠的握緊,“銀家,銀家,又是銀家。實在是欺人太甚,真的以為我們白家就是這般好欺嗎?財帛動人心,銀家為了利益,當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白老太太恨極,咬牙切齒,一雙滿含滄桑的眼眸之中,更是射出無窮的怨恨來。

安言驚詫,本家的人從來沒有放棄過外公他們嗎?她們在來的時候,甚至都做好了最好的打算,卻是沒想到竟然還會有這種的結局。

白思遠猛然說道:“老太太,我們隱忍多年,可是那銀家卻是始終不肯善罷甘休。若是一味的隱忍,顧全大局的話,最後我們白家終會被他們銀家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的。老太太,我們白家的人個個皆是有血性之人,寧願放抗而死,也不願意這般被人緩緩蠶食而死。”

白思遠的話語落下,大廳裏麵本家的人麵色皆是變換不停,都在思索著其中的得失。隻是,無論如何衡量,都覺得隱忍的後果也好不到哪裏去。如今有白老太太鎮住,可是老太太畢竟年歲已大。若是白老太太故去那天,白家又有誰有這般手段和魄力能夠撐起整個白家呢。那個時候,白家也難免一個悲慘下場。

依照銀家的作風,即使白家示弱遷移出南郡,他們也是不會放過白家的。銀家的風格,素來就是寧可錯殺絕不放過。到那天白家完全放棄抵抗,那麽隻會死得更快。

既然如此,何不拚一拚?

瞬間,大廳之中的本家之人紛紛眼神決然的看向白老太太,顯然心中已經有了決斷。

白老太太看著大家的反應,眸中神色越發複雜。她又何嚐不知道這種情形呢,隻是念及白家諸多血脈和根基,不忍心拿去拚命罷了。如今,都走到這一步了,尤其是白先的事情給她帶來的巨大衝擊。這一刻,白老太太終於是被徹底的激怒了。銀家欺人太甚,那麽她們白家就冒死放抗一番又何妨?

又何妨?

若是當年有這樣的魄力,又如何會讓白先離開?

當年的過錯,不該在今天再次上演了。

白老太太的心頭一瞬間閃過諸多念頭,終究是做了最狠的決斷。

“好,我們白家人素來傲骨,絕不屈服,就該如此。”白老太太似乎下了極大的決心,一聲大喝,猛的站起身來,頗有一副披掛上陣的氣勢來。

安言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他們是來細說當年之事的,是想要個答案的。可是為何說著說著,本家的人就一副視死如歸要和銀家拚命的架勢了。事情的進展,是不是太快了。

安言瞬間有些囧,她伸手拉了拉白老太太,正要勸大家冷靜一些。

可惜安言還沒來得及說什麽話呢,蘇老太太就伸手輕輕拍了拍安言的手,安慰道:“錦繡放心,我們一定會替你外公報仇的。”

再次囧……

安言心中無數隻烏鴉飛過,她來又不是要本家的人替外公報仇。

安言再次拉了拉白老太太的手,“奶奶,我的意思是……”

“不用擔心,主要我們齊心協力,一定能夠報仇雪恨的。”

此刻的白老太太一副精神奕奕的樣子,一副要親自上陣操刀的樣子。

安言瞬間無語凝噎,這次也不拉白老太太了,而是直接問道:“奶奶,你能和我們說下當年外公離開白家的事情嗎,我們如今對整件事情還不太了解。”

終於是將問題給問出來了,安言頓時覺得長舒了一口氣。

而聽到安言的話的白老太太此時也是一震,沒想到安言問了這個問題。頓時剛才還一副既要衝出去報仇的氣勢洶洶,到如今坐下來的低沉歎息。

安言靜靜等待,等待著白老太太的敘說。

白老太太開口,事情在情理之中,卻又在意料之外。

“當年你的外公和我一起研製出了竹葉青酒,這可是惹得銀家的覬覦了。銀家當年使了無數手段,最後更是在我們進貢的酒裏下了藥,險些讓我們白家抄家滅族。而銀家也因此捏住了我們白家的脈門,要讓我們交出竹葉青的秘方來。白家人素有傲骨,對此實在是難以接受。也不知道後麵發生了什麽事情,銀家倒是鬆了口,各人退一步。最終達成的協議是,將白家研製出竹葉青的那個人逐出白家趕出南郡。當時,得知這件事情之後,你的外公卻是一口將所有的事情承擔下來。就這般,他們三兄弟帶著家眷離開了南郡。也是那一天,他們徹底走出了我們的視線。”

白老太太說起當年的往事,就是滿心愧疚。

安言卻是咬牙暗恨,銀家,又是銀家,當真是陰魂不散!

白平也是恨極,一雙眼睛都紅了,猛然起身,一拳打在椅子上,瞬間椅子支離破碎。

此刻,沒有人去怪罪白平的無理和粗魯。此刻大家都沉浸在氣氛和悲傷之中,當年的事情被這般剖析開,一切的陰謀都有了源頭。

“銀家,必須要除掉,讓銀家永遠消失在南郡。”安言也是徹底動了真火,就因為銀家的貪念,竟然做了那麽多事情,也造就了今日這般罪孽,實在是難以饒恕。

安言平日裏看著是最溫柔不過的一個人,但是此刻說起這番話的時候,卻是自帶了一股凶煞之氣,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自信和霸氣。

白老太太側目,目光驚異的看了安言幾眼。似乎沒有想到這個第一眼看去清新雅致的女子,竟然也會這般暴力凶煞的時候。但是,越是這般,白老太太對安言越是喜歡。愛憎分明,外柔內剛,深得她心。

身為一家之主的白思遠此刻倒是有些被驚住了,心中默默想著,這女子難道是和戰神蘇白呆久了,所以這般霸氣的麽?這就是所謂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麽?所以這位女子也被戰神熏陶了那種霸氣,果然不愧是戰神的妻子。

若是讓蘇三聽到白思遠內心的話的話,他絕對會哭笑不得。好吧,雖然蘇三一直心心念念的就是將安言改造成賢良淑德的小女人,可惜從未成功過。相反的,他現在已經是能夠倒背男子三從四德的新四好男人了。果然,世事難料,蘇三有了最深刻的了解。這要是放在當時,就是將他腦袋砍下來,他也不相信自己會為了一個女子而改變這麽多。可是這些改變,在如今看來,卻是處處透著甜蜜。

安言看著白老太太,認真的說道:“既然一切都是誤會,那我們仍然是一家人,而銀家將會是我們共同的敵人。”

在這一刻,安言似乎懂得了外公和舅舅的執念,他們的執念源自於相信白家人始終是堅守如一的。而今日,安言也是深刻的看到了白家的執著和團結。

白老太太輕輕一笑,“隻要團結一心,自然會產生不可想象的能量的,是輸是贏,皆是未知數。”

安言點頭,嘴角的弧度微微散開。她可不覺得這個會是未知數,她決定出手,那麽就絕對沒有手軟的道理。她有信心,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給銀家最沉重的打擊,看來她回去還需要再想想接下來的事情了。

“白家在酒業一途浸**多年,外公一直心心念念的也是酒業。我們這次來南郡,本來也是想要著手開始酒業的生意的。如今既然前嫌盡釋,那麽白先一支自然是要重歸本家的。那麽生意一事,我們也該好好商量一番。”

安言認真的說著,既然回過了本家,那麽酒業一途就不要單獨做了。

白老太太點頭,“這是自然,大家都是一家人,本來就沒有分兩家做事的道理。”

白老太太這話落下,白平和沈沉心頭皆是大喜,沒有想到爺爺和父親的心願一朝得償,竟然是這般的水到渠成。

因為時間也晚了,安言就告辭了,越好了等到將那邊的事情整理好之後,三天後再來拜訪。

“老太太,怎麽不說白曲老爺的事情?”

安言等人走後,白思遠卻是出聲問道。

白老太太一怔,撇嘴說道:“太難過,我一時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