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買媳婦

“阿盛,你進來一下。”

沙啞虛弱的聲音自破舊的屋中傳出,其中的淡淡哀傷和無奈,被風輕輕一吹,散落為塵埃。

杜盛放下手中的屠刀,先是在一邊的水桶中快速洗了一下手,然後撈起長條案板上幹淨的布巾將手擦幹淨。做完這一切後,杜盛這才快速的進了屋子。

這間屋子看著破敗不堪,但卻是這所房子裏麵最好的房間了。房間裏麵的窗戶被黑布遮蓋著,光線暗淡。雖然房間顯得很陰暗,但是整個房間卻是顯得極為幹淨整潔,想來是有人經常整理打掃的緣故。

杜盛進了房間,在床邊坐下,等著娘親的話。

徐氏看著自己的兒子,隻覺得無盡的心疼湧上胸口,讓她有些呼吸困難。她伸手輕輕的摸了摸杜盛的腦袋,歎息說道:“阿盛,都是娘親拖累了你啊。否則的話,你現在早該娶妻生子,幸福美滿了吧。”

聽到這話,杜盛連忙伸手將徐氏的手握在手中,認真的說道:“娘親你莫要說這些話了,娘親怎麽會是拖累呢。如果沒有娘親,又如何會有阿盛的今天?”

看到杜盛這般孝順,徐氏心頭是又苦又甜。再想到那出嫁之後生活困苦的大女兒,一時間隻覺得百感交集,眼眸酸澀。

一切的一切,最終隻能怪化作一聲長長的歎息,“唉……”

聽到這個歎息,杜盛覺得心口好像燃燒著一團火一般,讓他整個人難受極了。他隻能越發的抓緊了徐氏的手,生怕徐氏出一點事情。

徐氏抬眸認真的看向杜盛,他的兒子如今已經二十有一了。在鄉下人家裏,沒有那麽多講究,一旦成年,家裏就會開始說親事了。尋常人家的小子十四歲就開始說親了,十五六歲大多都成親了。而自家的日子,如今都二十有一了。要說自家的兒子,徐氏覺得,那是千好萬好。最後會落到這般田地,全是因為她的身體拖累了。多少次,她想著就這樣死了算了,這樣就不用拖累兒子了。但是想想要是自己離開了,就會留下自己的兒子孤孤單單的在這個人世間。想到那種可能的後果,徐氏又無法下定決心了。

徐氏的手從杜盛的頭移到了他的臉上,徐氏摸著他幾乎要遍布臉上的胡須,輕聲說道:“阿盛,把胡須剃了吧。”

話語之中含著淡淡的歎息,杜盛卻是將腦袋輕輕撇開,眸中滿是倔強,“不要。”

看到兒子這般倔強的模樣,徐氏心中除了苦澀還是苦澀,“這又是何必呢,那秋月根本不會在乎的……”

“我早就忘記她了。”杜盛偏著腦袋,倔強的爭辯著。

徐氏無奈,隻能隨他去,“好吧,你想留就留著吧。這樣也好,至少看著不好惹,倒是沒有什麽人會欺負你。”

徐氏想著,杜盛本來個頭就足,再加上滿麵的絡腮胡,看著很是嚇人。猛然一看,還真相是山上打劫的土匪頭子呢。正因為這樣的賣相,倒是省了不少麻煩。至少杜盛留了這個胡子後,村子裏頭就很少有人敢欺負杜盛呢。這幾年來,她們娘兩的日子也是好過了很多。

杜盛低著頭不說話,徐氏伸手輕輕拍著杜盛的肩膀,眸中神色湧動,似乎在思索著什麽事情一般。

過了許久,徐氏才慢慢說道:“阿盛,你年紀不小了,是該成家的時候了。”

杜盛緊緊的抿著嘴,一言不發,但是目光卻是倔強異常。

徐氏歎氣道:“娘知道,你對那秋月依然念念不忘,但是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的。你如今都已經二十一了,再不娶妻的話,娘如何能夠心安。”

徐氏幾乎是含淚說了這番話,原本有些猶豫的神色也是在此刻越發堅定了起來。

“我沒有。”杜盛抿嘴固執的說著。

徐氏輕輕擺手,“不管有沒有,反正你這般年紀,別人家的孩子都能夠上學堂了。”

杜盛不說話了,固執的看著徐氏,一雙眼眸比夜色還要黑,剔透如墨玉一般。若是當當隻看那一雙眼睛的話,定然會忍不住要沉迷其中。那雙眼睛,帶著墨玉一般的溫潤色澤,卻又比星星還要耀眼,讓人忍不住癡迷。

“娘親托了要好的姐妹,給你找了一個媳婦。”

徐氏緩緩的說著,這些話落入杜盛耳中,無異於晴天霹靂。他瞬間渾身僵硬,嘴巴張了張,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要說些什麽來反駁徐氏。

過了許久,在徐氏以為他不會說話的時候,他卻是開口問道:“那姑娘知道咱們家的情況嗎,會肯嗎?”

說這話的時候,杜盛的嘴唇抿得越發的緊了,一雙眼眸倔強而驕傲的看著徐氏。

被兒子這樣的眼神看著,徐氏覺得就好像是有人拿著把刀來剜她的心一般,疼到無法呼吸。

徐氏穩了穩呼吸和情緒,這才緩緩的說道:“那女子是比搶來的,落在了一個慣賣人的婆子手上。我細細打探過了,這次要賣的一個女子,正是二八年華。雖然人長得黑瘦了一些,但卻是健康得很。我們這些在泥地裏刨食的莊稼漢子,娶媳婦要的就是勤儉持家以及好生養。至於長得好不好看,實在是不能過多奢求的了。阿盛,那秋月長得太漂亮了,娘親一早看她,就知道不是你的良配了。可是,那個時候的你太執著了。”

徐氏說起往事來,眸中滿是複雜的神色。既有對生活的妥協,又有對兒子倔強選擇的無奈。

杜盛

杜盛的嘴唇抿得越發緊了。幾乎成了一條直線。他的雙手緊緊的握著床單,在上麵留下了深深的痕跡而不自知。他抬頭,想要說出拒絕的話語來,但是看著娘親殷切而期盼的目光,那些話語就梗在了喉嚨口,如何也說不出來。杜盛的嘴巴張張合合,半天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字來。

“娘親知道你要說什麽,你從小就驕傲,無論做什麽事情都是不落於人後的。如果沒有娘親的拖累,你現在該是靠山村最優秀的漢子了,而不是如今這般潦倒。”徐氏說著說著,悲從中來,瞬間泣不成聲。

杜盛看著年邁虛弱的娘親為了自己而這般勞心勞力,瞬間滿心的愧疚。他伸手握著娘親的手,卻不知道說些什麽來安慰娘親。最終,隻得歎息一聲,道:“娘親,那女子需要多少銀子。”

聽到這話,徐氏瞬間止住了哭聲,驚喜的抬起頭來,“阿盛,你同意了?”

“嗯。”杜盛沉默的點頭,眼中的神色越發落寞了。

徐氏越發滿意了,歡喜展顏,這才笑著說道:“說是需要十二兩銀子,但是娘親覺得值得。以後娘親要是發生了什麽事情,阿盛你也不會孤單的。”

“娘親,你不會有事的,你一定會長命百歲的。”杜盛握緊徐氏的手,堅定不移的說著。

“好,好,娘親要長命百歲,要看你子孫滿堂。”也許是因為心中的大石落地的緣故,徐氏原本蒼白病弱的麵容此刻也是紅潤了很多。

此刻,她覺得自己渾身充滿了力氣,笑著說道:“雖然是買來的媳婦,但是阿盛你卻是要好好對待人家,不可辜負人家。畢竟,那女子也是可憐的。”

徐氏長長的歎息一聲,心頭無端惆悵。

杜盛認真的說道:“我一定會好好待那位姑娘的,以後也會讓娘親和她都過上好日子的。”

杜盛就是這樣一個人,一旦應允下的事情,那麽就會擔起應該有的責任來。

徐氏滿意的點頭,眸中滿是放鬆的神色。幸好,她最擔憂的就是阿盛心中對那秋月念念不忘,然後有負那女子。想到那女子,徐氏覺得也甚是可憐。隻是,這個世間這麽大,哪裏會沒有幾個可憐人呢。她和阿盛,不也是可憐人?所以,誰也沒有可憐誰的資格。他們能做的,隻能認命罷了。徐氏如是想著,才能夠過得了良心的這關,給兒子買媳婦。

徐氏想著,那女子若是落入別人的手中,可能過得是豬狗不如的生活。但是嫁到自己家來,自己和阿盛都會好好待她的。

母女兩個商議定,徐氏就托那位要好的姐妹去辦了。不過兩天的時間,一切事宜皆是辦妥了。那王嬸收了徐氏這邊給的十二兩銀子,立刻很快的將人給押了過來。

“這就是那位姑娘吧,為何手腳皆是綁著,而且嘴巴也堵著?”徐氏看到這幅景象,很是驚訝。

王嬸不是這邊村子的人,和靠山村隔了好幾個村子。雖然如此,在靠山村中還是頗有威名的。因此,王嬸一來,靠山村的人都驚動了。

“呀,那不是王嬸嗎?”

“對,就是她,上個月我表弟還從她那裏買了個媳婦呢。就那次我見過王嬸,確實是這位。”

“那王嬸來杜家作甚,難道也是來賣姑娘的。”

“不得了,杜盛竟然也買媳婦了。”

靠山村也就這麽點大,這邊還沒交易完成,那邊杜盛買媳婦的事情就已經傳遍了整個村子了。

杜家院子裏,徐氏身後,杜盛沉默的站著,袖子下的手緊緊的握著,指甲陷入肉裏,手心之間感到陣陣濕潤,可是杜盛卻是麻木得感覺不到了。

他,杜盛買媳婦了,買了一個被人拐賣坑害的女子。同是可憐人,他們誰也沒有可憐誰的資格,就這麽湊活著過吧。那一瞬間,杜盛覺得心如死灰,剩下的隻有無盡的義務和責任罷了。

“這不是剛到我那裏,還沒來得及管教。我看你們家杜盛年紀也大了,婚事耽誤不得,所以就早早的送了過來。”王嬸似笑非笑的說著,一雙目光饒有趣味的落在杜盛身上。對於杜盛的事情她自然也是早有耳聞了,畢竟是和曾經靠山村的村花有過一段的。卻是沒有想到,那麽一個倔強狠絕的少年,竟然也會落到今日要買媳婦的境地。

王嬸這番話說得徐氏麵紅耳赤的,一時間諾諾無言。

王嬸看著母子兩個,也不在意,從袖子裏抽出一方絲帕,輕輕的擦了擦汗,然後笑著說道:“銀子我拿了,人也給你帶過來了,如今錢貨兩清,這個交易也算是完成了。”

說完話,王嬸轉身帶著幾個打手就要離開。卻是在門口的時候猛然停住腳步,回頭對著徐氏交代道:“這丫頭性子可是烈得狠,也極為潑辣,你們可是要小心一些。好了,我也是好心提醒一句。言盡於此,你們自己注意一些。”

這次,王嬸出了杜家的門,卻是再沒轉回頭來。

被綁著手腳,塞著嘴巴的萌萌,雙眼滿是憤怒。她在心裏無數次的罵著,該死的潑皮,該死的王嬸,等她自由了,她一定不會輕易放過他們。哼哼,她絕對不會輕易屈服的。這般也算是安慰自己了,萌萌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這才有心情觀察其它人,好像她被賣給一個鄉下漢子作媳婦了。

這般想著,萌萌的目光就落在了杜盛的身上。

不是萌萌眼神好,實在是院子裏就這麽兩個人,一個杜盛一個徐氏,自然隻要有眼睛的人,都知道要買自己作媳婦的是哪個了。

這一看,瞬間將萌萌給嚇得魂飛魄散。這是又被賣到土匪窩了嗎?那男子,身材還好,站在那裏,長身玉立,身姿挺拔,如鬆柏一般。但是,當視線落在那人臉上時,唯有四個字可以表達萌萌此時的心情。那就是不忍直視,非常的不忍直視。

是說那男人長得很醜嗎?

萌萌一定會很憤怒的反駁你,醜什麽醜,他連人家長什麽樣都沒看清楚,好麽?

那漢子一張臉全被胡子給擋住了,看上去,活脫脫的有一個山賊頭子。

萌萌瞬間覺得腦袋一陣陣的發暈,她這是造的什麽孽啊?剛出狼窩又如虎窩啊,真的是流年不利啊。萌萌此時欲哭無淚,低著腦袋,一副看破紅塵的悲慘模樣。

而杜盛從始至終都沒有去看被放在地上的萌萌,隻是低著頭,沉默而倔強的站著。

徐氏暗暗歎了一口氣,轉頭對著杜盛說道:“阿盛,扶你媳婦進去吧。”

杜盛點頭,走到萌萌身邊,萌萌此時一副裝死的樣子,低頭不說話不作為。

杜盛眸光一閃,伸出手去,將萌萌給抱了起來。

突然懸空,萌萌瞬間驚慌的伸手抱住杜盛的脖子,抬眼看向抱著自己的男子。

他有一雙如墨玉般的漆黑眼眸,好看極了,這是萌萌的第一印象。

她那雙波光瀲灩的杏眼,動人至極,杜盛的眼眸忍不住輕輕一閃。然後卻是突然低下頭去,不敢去看萌萌的眼睛。那雙眼睛太漂亮了,像是兩顆閃耀的寶石一般,閃爍著動人的光輝。即使是秋月,一雙眼睛也很漂亮,但和懷中女子比起來,卻依然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竟然看著人家的眼睛失神,萌萌瞬間紅了麵頰,急忙轉開頭去。這一轉開頭,就看到了院子一角的案板。隻見那案板上放著好多的豬肉,嗯……,這家人好像很愛吃豬肉啊。

杜盛抱著萌萌,隻覺得懷中一片輕盈柔軟,那種感覺很奇怪,像是抱著一團棉花一般,軟軟綿綿的。卻又像是抱著一大塊糖果一般,有淡淡的天香縈繞鼻尖。那味道,似乎是淡淡的果香,又似乎是淡淡的梨花香,極為好聞。

“杜盛,你不是喜歡我姐姐嗎?這才不過六年,你就變心要買媳婦了?”

杜盛抱著萌萌,正要轉身進屋的時候,院子外卻是猛然傳來一聲女子的質問聲。

萌萌瞬間好奇的轉頭去看,這才發現院子外麵一直站著好多人……

嗯,萌萌這丫頭自小就聰慧又迷糊。古靈精怪的,讓白家諸人疼愛不已。這孩子聰明起來,平常人就是十個腦袋都不夠。但要是迷糊起來,那也是能夠活活氣死個人。萌萌在白家的寵愛中長大,沒見過外麵的人心險惡,即使這幾天經曆過很多事情,但是一顆少女心還是依然純真的。這會,萌萌還有心情去看熱鬧。

杜盛腳步停了下來,卻是沒回頭,淡然說道:“娶妻生子,人之常情,我和你姐姐的事情早在六年前就已經過去了。”杜盛這般說完,抱著萌萌轉身就進了屋。

而門外麵,秋香聽到杜盛的這句話,卻是氣得一張麵容發紅。她恨恨的說道:“哼,我倒是要看看你娶的什麽好媳婦,看她能不能在靠山村立足。”

說完這話,秋香在原地狠狠的跺了跺腳,然後轉身如一陣風般跑開了。

門外的村人看到這邊已經沒有熱鬧可看了,就紛紛散開了。

徐氏站在院子裏,有些擔憂的看向屋內,腳步遲疑的在原地動了動。最終卻隻是歎息一聲,他們是要一起過一輩子的,還是讓他們自己慢慢相處慢慢磨合吧。她的兒子她自己知道,看似冷情,實則最是重情的一個人。

而此時,屋內,卻是一片淩亂,乒乒乓乓的,差點將屋子都給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