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的夜裏,雲影遮住了月光,暗沉沉的園子裏,花木疏默。一道黑色的身影快速的穿過其中,如同一隻低飛的雨燕,劃空而過,不留痕跡。

隻是這“雨燕”不知道,她早已被人盯上了。

在芙娘身後不遠處,緊緊的跟著兩個人,正是綠筠和南陽。

綠筠隻是碰巧從此處路過的,今晚她值守,待到半夜上個茅房的功夫,剛穿過月洞門,便被人捂住了嘴擄到了一旁,定睛一看,那人竟是南陽。

雖然芙娘是夫人帶回來的人,並且看樣子還和夫人七爺有著莫大的關係,感情深厚,可南陽總覺得這芙娘不像表麵看著的這般單純無害。

因此,南陽表麵上像是從未在意過芙娘的存在,背地裏卻一直暗中留意著芙娘的一舉一動。

很快,南陽便發現了芙娘的第一個動作。便是在長安帶回七爺書信的那一日,芙娘本在後廚裏幫忙,一聽南陽來命人準備些好菜,說是長安回來了,芙娘當即便借故溜了出去。

南陽順勢跟著去了,她的功夫不錯,一點也沒令前邊的芙娘發現,很快便看見芙娘抱著一件新衣進了夫人的屋子,沒一會兒又抱著夫人的衣袍走了出來。

南陽躲在園子裏的假山後邊,親眼看著芙娘從夫人的衣袍裏抽出一封書信來,不用想也知道,那是長安剛剛帶回來的那封信。

芙娘一璧走,一璧看信,在聽到夫人的喊聲後,慌忙將信塞了回去,藏在了自己的袖口裏,這才鎮定自若的轉過身……

自打那時起,南陽便一刻不鬆懈的盯著芙娘,隻是她從未見過芙娘往園外遞消息出去,怎麽也想不通,那賢親王是如何得知到七爺已經回京了的,這樣迅速的便在城外安排了流民,開始了下一步的行動。

不過即便賢親王奪權失敗了,南陽仍舊緊盯著芙娘,直到今晚,賢親王被關押的消息已傳得沸沸揚揚,芙娘終於趁著月色昏蒙,再一次行動了。

南陽衝綠筠做了個“噓聲”的手勢,扯著她往芭蕉葉後一躲,指了指前邊鬼鬼祟祟的人影,綠筠當下便明白了。

那人雖一身黑衣,可她的身形綠筠再熟悉不過,正是桂枝。綠筠一顆心七上八下,雖然不知道桂枝究竟要做什麽,可這深更半夜的,穿著一身夜行衣,又鬼鬼祟祟的模樣,怎麽也不像是做好事。

這不像是綠筠熟悉的桂枝會做的事……

“要不要……告訴掌櫃的?”綠筠望了眼碧梧館的方向,雖然碧梧館早全黑了,可她剛剛守在門前的時候還聽見屋子裏掌櫃的長長的歎了口氣,想來掌櫃的還沒睡著才是。

“夫人與芙娘感情匪淺。”南陽搖頭,“我們先跟著她看個究竟再說。”

綠筠猶豫片刻後,點了點頭。兩個人隨著芙娘來到了虹園的角門旁,角門前明亮的燈籠下守著兩個小廝,旁邊是個不大不小一畦地的芍藥園。

現下芍藥正開著,碩大的花朵,重重複複的花瓣重得將纖細的紙條壓得垂墜在了地上。

南陽繞開角門,向著芍藥園深處而去,火光照耀之外,黑暗愈加濃重,芙娘的身影徹底隱藏在了幢幢花影之中,角門邊守著的小廝便連眼皮也未抬一眼,芙娘已踩著石塊攀上高牆,從園子裏翻了出去。

南陽生怕跟丟了人,顧不得綠筠了,趕緊追了上去,一個翻身便上了牆,眨眼人就越過牆頭不見身影。

綠筠可沒有這麽好的身手,好半天爬上牆的時候,弄出的窸窣動靜已引得角門邊的小廝叫喊著圍了過來。

待綠筠與兩個小廝多言兩句,再出園子時,外邊早已沒了芙娘與南陽的影子。

南陽一路尾隨芙娘,穿過空寂無人的街頭,來到了大理寺外。芙娘取了麵紗,拿出了好幾錠銀子塞到守門的侍衛手裏,這才換來了片刻與裏邊的人說話的機會。南陽看著侍衛帶著芙娘往裏進,她也趕忙奔上前去。

京城裏大多的侍衛都已換成了高琅的人,南陽隻是拿出了堯王的令牌,便輕鬆的獲得了通行。

跟在那侍衛和芙娘身後,進到重重鐵門之中的地牢裏。

侍衛守在一個長長的沒有窗戶的過道外,緊鎖了外邊的鐵門,過道裏邊還有一扇更密更堅硬的鐵門,鐵門裏鎖著的便是賢親王。

南陽支開了過道外的侍衛,自己靠在牆邊,側耳傾聽裏麵的動靜。

賢親王趙堇一身錦衣,斜靠在一個暗灰色的軟墊之上,神色泰然,聽見漸漸靠近的腳步聲,便連頭也未回,緩緩張口便道:“你來了。”

芙娘站定在牢門外,眸光望向裏邊人的背影。

他似乎不像是在地牢裏,倒像是愜意的倚在書房如意榻上一般,與曾經許多個夜晚一樣,這樣淡然的等待著自己。

“嗯,我來了。”芙娘應聲,“到我起作用的時候了。”

見賢親王並未答話,芙娘接著道:“金小樓對桂枝的感情非同小可,我敢肯定,她會不顧一切的救我的。”

“最不可揣測的便是人心。”趙堇開了口,“你知道,隻要是計劃,便有失敗的可能,你賭的是命,若是失敗,就再沒有可能回頭了。”

“我知道。”芙娘毫不猶豫,“五爺,我願意為你賭命。”

說完後,像是不妥,芙娘又重新開口道:“我願意給你我的命。”

直到此刻,趙堇才慢慢的轉過了臉來,目光看著芙娘,一字一句道:“你隻是我的一枚棋子,從一開始便是。”

“我知道。”芙娘回答得幹脆。

“你與金小樓的過去也是真的,你就是她的桂枝,你們情誼深厚,是彼此的親人。”

“我也知道。”芙娘眼也沒眨,“五爺,這些你從一開始便對我說過。”

“可我沒有過去。”芙娘眸光閃動,“我的過去是一片黑暗,所有的記憶都是從那個地獄般的洞穴裏開始,那幾個男人對我百般淩辱,是五爺你的出現,將我從黑暗之中拯救了出來。”

芙娘說完,又深深的看了五爺一眼。過去或許太過痛苦,曾經的桂枝帶著那樣慘烈的痛苦無法活下去,所以她選擇了遺忘。

對於現如今的芙娘來說,桂枝早已經死了,她自己也更喜歡五爺給她取的這個名字,芙娘。

在救了自己的那一日,騎在黎明時分的馬背上,芙娘隻覺得在身後攬著自己的懷抱莫名的熟悉,那時候他說:“你從前叫桂枝,可我覺得不好聽,你是瀲灩湖水中的絕色,是粼粼波光裏驀然綻放的那一支芙蓉,不如便叫芙娘吧。”

“芙娘。”芙娘點點頭,迎著新生的太陽,迎接了她的新生。

……

芙娘與南陽相接在天亮之前回了虹園。

綠筠還未等到南陽來將此事細細說與掌櫃聽,在掌櫃的剛剛起床,坐在銅鏡前梳妝時,便聽得丫鬟慌裏慌張的前來稟報,芙娘出事了。

金小樓驚得亂了朱釵,令綠筠去叫大夫,自己趕緊往芙娘住處去,剛走到,便見南陽已在那裏。

芙娘靜靜的躺在**,桌麵上的硯台下壓著一張寫著墨字的紙。

紙上的字很簡單,芙娘是自己吞了毒,解藥隻有賢親王才有,隻要堯王放了賢親王,賢親王便將解藥送上門來。

金小樓早料到芙娘是趙堇的人,卻也沒想到她能為了趙堇舍命。

想也沒想,金小樓便要去叫高琅,替桂枝換解藥,腳還未踏出門外,南陽便將人攔了下來。

“夫人,這一切都是他們設計好的計謀,芙娘對你的情誼全都是假的,她已經忘記了從前,眼下,她是為在賢親王賣命。”

“即便是計謀,即便她接近我全是因為趙堇,可桂枝是真的,她要死了也是真的,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桂枝死去。”金小樓並不傻,這是個實實在在的圈套,可桂枝用命逼著她,生生要往裏跳。

那是桂枝啊,即便桂枝已經全然忘記了過去,可她還記得,她還記得桂枝端來的第一碗糖水,還記得她初初展露的笑意與溫暖,她已不是桂枝的親人,可桂枝卻是她的親人。

“夫人,你眼下若是放走了賢親王,他日賢親王定然不會放過七爺。”南陽冷冷開口。

“眼下我能竭盡全力救回桂枝,他日,我也能拚盡一切保護高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