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小公子在等您,看起來喝了不少酒。”已經不再年輕的驪聲,兩鬢隱見霜白,後背卻依然挺直。

徐致秋現在貴為宰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然而經年累月的勞累並沒有在他臉上留下什麽痕跡,他看起來根本不像三十多歲的人,至少驪聲覺得,他依然是當初自己決定效忠他時的模樣。

縱橫捭闔,不過談笑風生之間;兒女情長,依舊昨日癡情模樣。

“這個傻小子。”徐致秋笑道,從桌上拿起溫度正合適的釅茶抿了一口,道,“你給他送壺酒去。”

正說話間,門被推開,虎哥兒走進來,頭發濕漉漉的,看出來新換的衣裳,沒了酒氣。

他今年十八歲,五官集父母優點,長眉斜飛入鬢,眼睛深邃,鼻梁英挺,薄唇微抿,身穿一身白衣,高大挺拔,站在那裏便是一副讓人挪不開眼的風景。

“義父,”他一開口,便帶了幾分孩子似的委屈,“我爹不同意。”

他在徐致秋這裏,比在秦王府的時間還久,雖然與親生父母也沒有隔閡,但是習慣隻對徐致秋撒嬌。

徐致秋喜歡白衣,他的衣裳跟著也少有其他顏色;徐致秋喜歡扇子不離手,他從小也有,不過因為母親對此強烈反對,他才含淚把扇子藏起來了。

當年父親與義父爭奪母親的事情,隨著年歲增長,他也知道了個大概。

父親很好,可是義父也很好;因為母親的緣故,義父終身未娶,把所有關愛都給了自己,虎哥兒覺得自己要把他當成親生父親一般孝順。

徐致秋知道他說的什麽事情,在椅背上靠了靠,姿勢閑適:“那你就放棄了?”

“怎麽可能?”虎哥兒急急地道,“反正除了表姐,我誰都不想要的。”

“你跟我說有用嗎?”徐致秋口氣還是淡淡的,“或者你覺得,喝悶酒有用?”

徐致秋最討厭人借酒澆愁,認為這是無能的體現,虎哥兒很清楚。

而虎哥兒是“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年紀,難免做出些蠢事,聞言他不好意思地道:“沒有喝多少,一時糊塗。義父,您說我該怎麽辦?”

徐致秋麵上露出些許悵惘,隨即意味深長地道:“若是我知道,當年能敗給你父親嗎?”

他是開玩笑的口氣,虎哥兒就笑道:“您和我父親都是很好很好的人,隻是,”他從腰間荷包裏取了一枚古幣,往天上一拋,隨即用右手接住,扣在左手手背上,“就像扔這錢幣,正麵背麵都有可能,隻能取一麵,但是不能說,哪一麵機會更大,隻是運氣而已。”

徐致秋大笑,道:“這話你回去跟你父親說吧。”

虎哥兒道:“我可不敢,我爹能打斷我的腿。”

徐致秋輕輕喟歎一句,道:“虎哥兒,倘使你果真喜歡鎮安郡主。那麽,第一你要讓她知道你的心意;第二要矢誌不渝,不可三心二意;第三,她身邊出現的其他男人,一一打壓……”

虎哥兒若有所思。

“還有,你爹為什麽反對?”徐致秋忽然發問,他嘴唇張合了幾下,才又問出來,“你娘什麽態度?”

他極少提起婉喬,對別人從不提秦王妃,就是對虎哥兒,僅僅說“你娘”兩個字,都覺得內心酸澀難忍。

姮姮便是他今生求而不得、銘心刻骨的夢想,小心翼翼藏在心底最深,不舍得提及。

年少時狂熱的追求,誌在必得的信心,現在都被時光慢慢掩埋。

但是他對她的愛,炙熱如常,隻是現在,他更懂得如何去愛。

“就是我娘不可能同意,我爹才反對。我爹還說,”虎哥兒怨氣滿滿地道,“我若是敢跑到我娘麵前提這事,讓我娘煩心,他就打斷我的腿。”

“你娘為什麽反對?”

“因為我娘認為,表兄妹表姐弟成親,日後能生出傻子。”虎哥兒提起這個就滿腹牢騷,“明明到處都是這種結合,她卻視之如水火。”

徐致秋輕笑,道:“她若認準的事情,九頭牛也拉不回來。”

“就是,偏偏我爹對我娘言聽計從,”虎哥兒苦惱地道,“我總不能跑到表姐那裏,跟她說我心悅你,然後我爹娘不同意,你跟我私奔吧。”

“這主意不錯。”

“義父,我是誠心實意讓您給出個主意的。”虎哥兒急了。

“若是你父母答應了,她卻不願意,你又要如何?”

“表姐會願意的,她身邊又沒有別的男人。”

可能出現在她麵前的男人,與她的相遇都被他掐斷在萌芽裏;已經出現的,都被他故意妖魔化了。

紫霞對他十分親近,虎哥兒很得意。但是唯一的不滿是,她這種親昵,是對弟弟的。

徐致秋想起自己當年篤定認為,對婉喬一定手到擒來,搖搖頭道:“你還是確認一下吧。倘使她願意,其他事情都不是阻力。但若她心裏沒你,你所有的抗爭,又有什麽意義?”

“對。”虎哥兒跳起來,“那我現在去徐王府!義父,您早點休息。算了,您肯定得看公文,一會兒我回來,若是趕得及,就給您帶老孫家的灌湯包。”

“去吧去吧。”徐致秋揮揮手。

待他走後,徐致秋拿起朱筆批閱公文,卻許久都沒有下筆。

他親手帶大的孩子,希望他比自己幸運,能夠得到心愛之人的垂青。

可是他又知道,這隻是自己的願望。

事實上,在愛情這一樁事情上,你要來得不早不晚,做得不多不少,在恰當的時候遇到那個人,陪她走過那段她最想讓你陪她走過的路,才有可能修成正果。

優秀、智謀,在其他地方可能所向披靡,然而在愛情麵前卻無能為力。

可是,是沒得到的愛情,依然是愛情,不過是他一個人的罷了。

守著心中那個她,聽到她的消息,知道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微笑著幸福,對年近不惑的他來說,已經是今生於情感之上,唯一的慰藉了。

“驪聲,把我的塤拿出來。”

塤聲低沉悠揚,在暗夜中,帶著無盡思念,悠悠散去。

姮姮,你好,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