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剛從東門城牆走下,太後身邊的內官總管方有柱迎來,恭聲道:“皇上,太後請您去長樂宮。”
方有柱雖是恭敬,但低眉順目,神色極是淡然,明擺著皇上須得按太後懿旨行事。
皇上本就怒火中燒,此時更是嫌惡地瞪了他一眼。
一路沉默無聲,更顯得夜晚漆黑寒冷,隻有一輪又大又圓的月亮疏疏籠著整個未央宮。
月色撒在皇帝的身上,宛如披上了一襲清冷的銀紗。
他走在未央宮的長廊中,背影挺拔而孤寂,仿佛與這寧靜的夜色融為一體。
微風拂過,帶起他衣袂的輕輕飄動,似乎也在訴說著他的心情。
月光下的他,麵容更顯深邃,那雙漆黑的眼眸中,似乎藏著什麽,讓人無法窺視其真正的內心。
到了太後所居的長樂宮,早有宮人打起厚重的錦簾,裏頭的熱氣往臉上一拂,裹挾著上好檀香幽淡的暖意,溫暖如春。
無數巨臂長燭將整個殿中照的通亮。
但氣氛卻是寒肅威嚴。
地上跪著幾個太監、宮女。
太後沉著臉坐在殿中,瞧見皇上進來,便吩咐身邊的蘇嬤嬤:“去將暖羹端來!”
蘇嬤嬤自去吩咐小宮女,太後卻又關切地望著皇上,輕聲道:“皇上受了驚,快來哀家這裏坐。”
皇上頓了下,還是緩步走過去,一個宮女適時遞上暖羹,被皇上擺手拒絕。
他冷聲道:“陳貴人還在刺客手中,朕無心茶飯。”
太後站起身,肅聲道:“皇上以為哀家不著急?陳貴人是哀家疼愛的孩子,她被刺客劫走,哀家也心疼極了,可皇上是九五至尊,今日受了這番驚嚇,當保重龍體才是。”
“那刺客是祭祀令的一個小跟班,這些都是分署祭祀的內官,哀家都給皇上叫來了,隻需徹查下去,勢必能挖出那刺客的底細!”
皇上神情肅穆,臉龐如石刻般冷酷,盯著祭祀令道:“那刺客是誰?”
祭祀令馮柏水渾身顫抖,磕頭如搗蒜:“皇上……他、他他姓黃,大家都叫他黃四兒,兩年前奴才去城裏采辦,見他在街頭流浪,人又機靈,就帶他進了宮,奴才實在不知,不知他竟敢謀害皇上啊。”
“你們呢,與那刺客朝夕相處,可有發現可疑之處?”
其餘幾個宮人忙答不曾發現。
這時,方有柱從外頭急匆匆走來,稟報道:“皇上,太後,禁軍侍衛一直追著刺客出了城,便不見刺客的蹤影,據追過去的禁軍說,那刺客是個練家子,身手了得,輕功出神莫測,侍衛們本想用弓箭將他射下,可他賊得很,將貴人娘娘縛在背上做擋箭牌……”
尚在節內,皇上不用早朝。
但他素來精力旺盛,依舊卯時便起,隻著了我在一旁侍奉茶水,他在院中亭下練劍。
明黃常服,身無佩飾,烏發高束,簡單裝束的皇上看起來幹練清爽。
他的招式淩厲,不似京城那些公子哥的花花樣子,一看便是艱苦訓練過的。
他的額角沁出汗來方歇。
此時,正是初陽乍起,映在他孔武硬朗的臉龐上,如勁鬆般充滿男子氣魄。
適才半柱香的宣泄,已令他舒展許多,他用熱毛巾擦著臉和脖頸,輕歎一口氣道:“我常羨慕霍將軍,隻需手中有刀,便可痛快殺敵。”
言於此,明明有許多話在喉間,卻已止住,隻將劍插回劍鞘。
我奉上茶,猜測道:“說起刀劍,我倒想起那刺客所用的劍非同一般,我與他站得不遠,好像看他從腰間一拉,就變出一把劍來,莫非那劍可隨意彎曲,仿若人腰帶一般?”
我沉吟道:“否則他又如何能將兵器隨身攜帶?”
皇上本稍平靜下的眼眸陡然一寒,手捏著茶蓋,半晌才刮了刮茶碗。
睢陽王劉武,所屬梁國封地地廣兵強,他廣收門客,攬四方豪傑。
據傳春秋越國鑄劍大師歐冶子的徒弟就在劉武麾下,這鑄劍名匠最善鑄造一種軟劍寶器。
寶劍能彎轉起來,圍在腰間,簡直似腰帶一般,若乎一鬆,劍身即彈開,筆挺筆直,可斬銅剁鐵,就似削泥去土。
皇上亦是常練劍之人,這種寶器不可能不知。
這時,李德福快步走來,低聲道:“皇上,馮柏水昨夜裏在大牢中沒了。”
“怎麽沒的?”皇上神色一愣,繼而扭頭看向他。
“他身體本就不適,昨夜又受了驚嚇,在牢裏突發急病,就走了。”李德福停頓了下,低聲道:“不過,奴才想起來一件事,那個叫黃四兒的刺客曾給奴婢提過一嘴,說他祖籍是梁國人士……”
“咣!”一聲脆響,我與李德福都是一驚,皇上常用的那隻粉澱茶碗四濺開來。
“皇上息怒!“李德福惶然跪了下來,我亦跟著跪下。
良久,皇上緩緩坐下,朝李德福擺擺手,吩咐道:“下去吧。”
李德福朝我看了一眼,躬身悄悄退下。
“你也起來吧。”皇上聲音極低,仿佛萬般頹喪。
我的心忽然像被人用針了一下似的。
我立在他麵前,輕握住他的左手,放在臉上暖著,輕聲說:“皇上,您是萬歲,日子還長著呢。”
他怔了下,反過來捏了捏我的臉頰,已是地站起身,挺拔健碩的身軀又平添一股英武之氣:“你怎麽也學旁人說這種虛無的奉承話?你放心,朕為了你我的將來也會好好籌劃。這宮裏的人,都不是那麽好相處的,”
他歎了口氣,但並無頹喪之意,負手迎著朝陽望去:“她們連朕都敢算計,朕不想讓你冒險,”
他說完轉過身來,清俊麵龐綻出一絲笑意:“玉如,朕早晚許你一個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