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大司農的爹,陳貴人翻身是遲早的事。

我不覺得這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後宮裏的女人,有時候就是前朝的附屬。

皇上不喜後宮幹政,可他不喜歡陳貴人,卻給她榮耀和尊崇,不也是因為權衡朝政利弊?

而我之所以進皇宮,也是因局勢,因黨爭。

我就是一顆棋,如今棋局明朗,隻需關鍵一著,我就完成了使命。

到時候,我須得好生謀劃,全身而退。

我依在美人靠上,出神地望著籠子裏的翠鳥。

玉婷拿了柄素白執扇,替我扇著,她藏不住心事,欲言又止。

我溫聲道:“你想說什麽,就說吧。”

她低聲道:“陳貴人差點兒害了娘娘,皇上怎麽說複了她就複了?”

太後在經書中下藥一事,瞞得緊緊的,除了皇上、我,還要徐太醫,旁人都不知曉。

更不知陳貴人親口承認那雙有誘蛇粉的鞋是太後放的,所以玉婷自然心有不甘。

可她哪裏知道,皇上這次順利親政,輕易掣肘了太後,陳貴人的爹陳大人,功不可沒。

何況,陳貴人在皇上那裏,是洗脫了謀害皇嗣嫌疑的。

“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又沒有真憑實據,皇上禁了她這麽久的足,也夠了。”我輕撫著自己的護甲,輕聲道。

清晨的風尚涼爽,吹得人心安靜,玉婷笑道:“不過,皇上還是最喜歡娘娘。”

我的手滯了下,蹙眉沉聲吩咐:“為我梳妝吧,我去看看常貴人。”

侍奉衣飾的宮女將幾件衣衫放在置衣架上,霓虹紅粉,蝶金鮮豔,流光溢彩,瞥一眼便覺得豔麗華貴。

我輕攏著鬢發,輕聲道:“取那件蓮青蘇緞來。”

素兒為我挽起發髻,去往盤子裏挑珠翠,我伸手拿了兩支玉釵,自己簪上去,一揮手打發端發飾的宮女下去。

玉婷道:“娘娘今日打扮素淨極了,但娘娘天生麗質,這樣也美。”

我望著鏡子,對自己的容貌仍是自信的,可不再是肆意張揚,豔光難掩,隻是淡淡的,如禦花園任何一朵花一般,好看卻低調。

慶喜殿不大,但院子修葺的清幽雅致,亭下永遠擺著一盤棋,博山爐燃著瑞腦香。

雖然皇上很少來,但處處都是常貴人的癡心。

內官去裏麵通傳,我沒有去她屋裏,徑直坐在亭子下,饒有興致地自己廝殺。

一時投入,常貴人到了跟前兒我才發覺。

我忙起身行禮,被她拉著重新坐下,“妹妹怎麽這麽早?”

“姐姐這裏愜意得緊,我忍不住就想來走動呢。”我笑道。

她不自然笑笑:“不過是附庸風雅罷了。”

我揮了揮手,命內官們都退下,這才望著常貴人道:“姐姐的心意,皇上早晚會看到的。”

良家婦女,總是輸給嬌妾,就是虧在“被動”二字,總是默默地等,不論多想念,都隻是默默的等,他來了,連流露柔情和思念都覺得羞恥。

在趙長卿迷戀上紮爾時,我就清楚地明白這些了。

我打開博山爐的頂蓋,將自己香囊裏的香料放進去,“其實皇上總用瑞腦香,不是因為他喜歡這種清冽的香氣,而是他想要提神醒腦,時時清醒罷了。但是,男人嘛,總是喜歡甜膩香鬱的女人香。“

常貴人目光考究,“妹妹今日是怎麽了?”

我放好香,握住她的手背,微笑道:“這裏沒有外人,妹妹就直說了,太後仙逝,後宮的主子隻有皇上一人,姐姐就不想為自己打算打算?”

她臉一紅,抽出手:“妹妹休要打趣我。”

“我說的可是真心話,你我都知道,陳貴人重新得勢,全是因為老子爹。眼下又要選秀大典,到時候個個如花似玉的女子進了宮,到時不知會是什麽情形呢。

我現如今是受皇上恩寵,但花無百日紅,到時候我這種出身的妃嬪,無仰仗無恩寵,不知道會有多慘。姐姐娘家好歹得勢,若是再有恩寵,日後便是綠如的仰仗啊。”

常貴人正色道:“妹妹何須妄自菲薄,不管日後你如何,我總是站在你這邊的。”

我心頭一酸,道:“那姐姐莫要再食寒食散了,盡快調養好身子,剩下的,妹妹來安排。”

她臉刷地變白,驚恐地望著我。

我朝她寬慰笑笑:“我略通些醫理……而且,有一回見姐姐吃藥,我聞出是寒食散。我知道你這樣做,是要太後冷落你,是讓皇上不厭你。

姐姐,太後不在了,你也該戒掉了,待姐姐恢複花容月貌,好叫皇上眼前一亮。”

常貴人含首淺笑,羞色嬌柔,已是生出無限憧憬。

正說著,禦前的一個小太監走過來,行禮後,恭聲道:“昭儀娘娘,皇上請您去宣室。”

常貴人的笑不自覺消失了,恢複平淡神色。

我起身,道:“妹妹先去了,姐姐莫忘了,來日方長。”

靜謐的殿內,皇上正在看著奏折,李德福朝我行了禮,朝研磨的楠江使了個眼色,倆人便悄悄退下。

我輕輕走上前,拿起墨方輕研,皇上神情專注地看折子,仿佛不曾發覺身邊的人變了。

他不開口,我亦默默研磨。

過了一會兒,手臂被他猛然一拽,我反應過來時,已是到了他懷裏,他的眼睛清亮愉悅,麵容舒展,熱烈地望著我,嘴角輕輕揚起。

他的臉在我眼中放大,很快隻能看見他溫柔纏綿的眼眸。

他吻了又吻,這才恢複如常,愉悅道:“這段日子,朕忙得焦頭爛額,想去看你,都分身乏術,隻好委屈你過來。”

我垂眸道:“皇上日理萬機,自然以國事為重。”

“你想不想朕?”

“皇上,”我低聲道,扭過臉去。

他以為我羞澀,爽朗笑笑,手纜住了我的腰,俯身過來,湊在我耳邊:“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麽些日子未見,朕甚是想你。”

幾案上,攤開的奏折寫著一句話“即已尊儒學之術,當初因此受難之人當翻案沉冤,譬如前京兆伊董仲嵐……”

我的心突突狂跳,我握住他不安分的手,麵紅耳赤,低聲道:“皇上還是批折子吧,臣妾可不做迷惑君王的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