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山紅(三)3 女兵方隊 書包網

憲兵隊在單珊被擊斃十分鍾後包圍了女兵連。孔達正在樓前訓話。憲兵隊長指揮一小隊包圍女兵方隊,另一小隊衝進門迅速繳了女兵連的槍,所有的槍被小分隊搬上了卡車。憲兵隊長宣布:女兵連從現在開始戒嚴,女兵連的一切活動都要向他請示。隊伍解散,女兵們全部回到自己宿舍。憲兵隊留下六人在大樓四周巡邏,憲兵隊長和一個憲兵走進連部,其餘憲兵跳上卡車,卡車屁股冒出一股黑煙開走了。上午八點剛過,政訓部三個人在劉伶的帶領下進駐女兵連對單珊槍擊副連長劉遺文及欲刺王司令長官事件進行調查。

女兵連直到一星期後才被解禁。

連長孔達挨了個記過處分。

劉伶和孔達長談了一夜後又一次把杯子猛地砸在地上,劉伶說:

“我要讓那老色狼上軍事法庭!“

中將王八胡子的死期似乎來得太快了些。

劉伶的報告是直接呈陳誠長官的。陳長官看完報告後滿臉鐵青,他慢慢抬起頭,兩眼射出兩股毒火。因過分激動,陳長官身體顫抖著,肩上的三顆將星散著寒光。陳長官冷視劉伶良久,用帶有明顯的方言的普通話問,這都是真的嗎?劉伶叭地靠腿立正,報告長官,我敢用我的腦袋擔保!陳誠示意劉伶退出。他在坐椅上坐了半天,然後猛地站了起來,直奔委員長辦公室。

蔣委員長聽完陳誠的匯報後,坐在那兒良久沒動靜,兩眼平靜的注視著牆上的孫中山的巨像。

“校長,黨國民族已到了如此危急關頭,對這些敗類再不嚴懲,會讓前方將士寒心的。”

陳誠激動得有些顫抖。

蔣委員長從座上站起,在房間裏緩慢地來回踱步,然後在孫中山像前停住,他的眼睛和孫中山的眼睛對接著。爾後轉身,用他那沉穩的眼光看著陳誠。

“你盡快親自調查核實然後報告我。”

陳誠急召劉伶、孔達,對劉伶報告內容重新作了調查。陳誠又親自訊問了米小芳、米彤,讓她們倆把事情經過寫成書麵報告。陳誠嚴厲的告誡,必須保密。

蔣委員長再次聽完陳誠的匯報後,眼中射出殺人的目光。

“你去布置一下,下午一點立即召開司令部高級將領聯席會議。”

司令部會議室,高級將領們板直上身端坐在兩排,等著委員長的到來。

“委員長到——”

將領們刷地起立立正。

蔣委員長款步走入會場,站在自己的位置上許久,鷹隼一樣掃視了一圈板立的將領們,目光在王八胡子臉上停留了幾秒鍾,然後開腔道:

“首先,為張自忠將軍及全體打擊倭寇而戰死沙場的將士默哀。”

默哀後,委員長讓大家坐下,他又掃了一圈大家,臉上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冷笑。

“我不知道現在大家的心情怎樣,但我的心情很不好,每天在流血。自開戰以來,為國殉職的中將以上高級將領就有二十九人,首都南京淪陷了,大片的領土被倭寇占領,日本軍隊的鐵蹄已逼近西陵峽……”

蔣委員長頓住,鷹隼樣的眼光又一次掃視全場,然後轉身把目光和牆上孫中山巨像對接:

“可是,在我們重慶後方,有許多人過著醉生夢死的生活,有的甚至是高級將領。首都南京都丟了,他們還有心思逛窯子,更罪不可赦的是還逼國軍女兵當泄欲工具!”

蔣委員長猛地轉身,把手套狠摔在桌上。

“再這樣下去非亡國不可!對這樣的敗類必須嚴懲!”

委員長說完怒衝衝走出會議室,一會兒,十幾個憲兵閃電般衝進會場。

陳誠站起,宣讀了王八胡子劉西平的罪狀。

“……委座命令,為儆策眾人,嚴肅軍紀,對王八胡子、劉西平等二人執行槍決。”

“校長……”王八胡子絕望的大叫。

幾個憲兵衝上來堵住王八胡子的嘴,架起就走,行刑車直赴南校場。

自單珊死後,米彤的生活猛地變得空落了。北山坡茂盛的映山紅成了她終日光顧的忠實朋友,她常常癡望著映山紅,嘴裏喃喃地念叨著,兩腿漫無目的地在映山紅叢中漫遊,有時米彤覺得自己像一葉浮萍在這片舉目無親的異地他鄉漂流。這時米彤就會看著老榆樹,心裏立刻湧滿擁抱它的想法。此時,老榆樹像塊巨大的磁鐵,她會不自覺地朝老榆樹走去,兩腿仿佛不長在自己身上一般。遠遠地,米彤就能聞到老榆樹那漂漫在空間的脂香,她會激動的渾身發顫,心裏脹滿把自己徹底投身進去的欲望。米彤意識到這是個危險的信號,但那種令她渾身激顫的幸福和甜靜的感覺還是讓她情不自禁。她才明白,多少年來為什麽會有那麽多同伴去擁抱老榆樹,投身於老榆樹中去的原因了。那是一種擺脫苦難走向幸福的勇敢的舉動。米彤心底湧滿對她們的敬佩和親情。

幕色已很重了,北山上彌**著一堆一堆的白霧。淙淙的流水聲清脆撩人,漫布山坡的映山紅的馨香沁人心肺。吃過晚飯後,米彤就佇立在這老榆樹下,她在和老榆樹對話,她已無數遍問老榆樹收不收她。冥冥之中,米彤聽到老榆樹如鍾一般巨大洪量的聲音傳來:米彤,你以後再來吧!米彤聽了心裏激**著心酸,連老榆樹都不收留她米彤。兩泓清淚蓄滿米彤的眼窩又珠子般滾落下來。山風飄起米彤的衣襟裙擺,輕拂米彤的黑發。米彤的目光越過老榆樹,遙望著黑糊糊的北山。遠處珠頸斑鳩淒厲地叫著。米彤聽得如有針在紮她的心壁,身體一陣陣發顫。米彤的心境如這北山無邊無際的黑暗一樣。淚水止不住的滾過臉頰,米彤覺得孤獨極了。她慢慢地蹲下,從口袋裏拿出幾個疊好的紙錢,紙錢疊得精巧,像一艘艘棱形小船。米彤一一數過去,一共是十三艘。米彤充滿深情的看著,嘴裏喃喃地說,快去吧,給單姐買點吃的,買點青橄欖,這是單姐最愛吃的,再買點天府花生,這也是單姐愛吃的,再買點麵包,單姐半夜裏老是肚子餓。米彤掏出洋火,劃著了。小火苗跳動著,漸漸地從火苗的背後,米彤看到了單珊的臉,單珊心疼地看著米彤,然後流出了眼淚。米彤聽到單珊對她說:彤彤,姐姐不能照顧你了,你自己要當心啊。一陣亂風吹來,火苗滅了,單珊的臉頓時消隱在黑暗中。米彤傷心地哭了起來。單姐,單姐。米彤哭泣著重又劃燃洋火,眼淚滴落在她的衣袖上。米彤撿起一艘小船慢慢地放在火苗上,小紙船很快燒去一半,米彤拾起第二艘小船點上,哭泣著說:單姐,你也要當心身體,現在老榆樹不收我,過些天我再來問問,若它肯收留我,我一定來陪你。單姐,你一定很孤單吧,單姐。大串的淚珠滾滾而下,米彤一艘接著一艘燒著小紙船,米彤的心仿佛也跟著燃燒的小紙船一樣去了。

“米彤,你在這兒幹嗎?”

米彤猛地一驚嚇,站起,心髒突突地跳。她看著站在不遠處的一個人影。

“米彤,我是劉伶。”

劉伶說著走近米彤,米彤心裏驀地暴發出控製不住的感情,待劉伶走近,米彤就虛軟地倒在劉伶身上,哀哀地哭泣著。

劉伶擁住米彤說:

“米彤,你可千萬不能胡想,嗯?”

米彤沒說話,任憑眼淚從緊閉著的眼裏滾出。

“米彤,吃了飯我就打電話找你,連裏說沒見你。天黑了,又打電話,說你還不在,我急了,就到這兒來了。米彤,聽話,以後一定不能再一個人到這兒來了,知道嗎?”

劉伶用力搖著米彤,又猛地把米彤擁在懷裏。

“米彤,你這樣會讓我整日整夜坐立不安,白天不能工作,晚上睡不著覺,米彤,你要答應我!”

米彤哭出聲來,卻依舊不開口,大串的淚水打濕了劉伶的軍裝。

“米彤,你不能這樣,你要勇敢些,那條色狼已經得到懲罰了。”

“可是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米彤嚶嚶的哭聲攪得劉伶心裏一湧一湧的發酸。

“米彤,你要為我想想,我這樣整日的擔心……”

“長官,那你娶我……”

“……”

“長官,你是不是嫌我,……是不是我髒……”

“不,不是米彤。”

“那你娶我。”

“我覺得,你回上海可以有一個非常美滿的家庭,你那麽年輕漂亮,做小太屈了你。”

“不,長官,我願意,你娶我吧。”

劉伶看著米彤黑暗中閃閃發亮的眸子。

“好,我娶你。”

“現在就娶我。”

“不不,米彤。”

“長官,你現在一定要娶我,否則,我真不知道還有沒有勇氣,長官……”

劉伶在自己宿舍樓下,莊重地把米彤橫抱起,一步一步地走上樓梯。劉伶盯住米彤這張受盡折磨的苦難的臉,昏暗的燈光下,米彤的眼淚不住地流出來,滾過太陽穴。米彤這顆倍受**的心在劉伶的懷抱中感到從沒有過的溫暖,米彤渾身鬆軟,身心徹底的放鬆充滿幸福。她覺得今天是她的新生。

劉伶把米彤輕輕放下,在宿舍亮堂的燈光下,米彤忽然覺得難以適應,劉伶的宿舍整潔而寬暢,米彤內裏湧起股久違了的親近感。她看著正在給她倒水的劉伶,盈盈欲滴。劉伶放下水瓶後看米彤,米彤朝劉伶走去,走近劉伶後米彤慢慢地抬起臂,輕輕地摟住劉伶,兩泓秋水般的眸子盯住劉伶,然後踮起腳,柔和的吻劉伶,那親吻細密而溫馨。

“長官,娶我吧……”

劉伶忽然覺得心裏充滿難言的哀傷,一個如此天使般的小姑娘竟被折磨成這樣哀哀可憐。劉伶承接著米彤的目光,他看到了米彤鮮嫩的鬢角上飄動著細絨毛樣的毳毫,他一陣感動,爾後摟住米彤的頭,把她擁在自己的懷裏。劉伶想,他一定要好好保護米彤,疼米彤,讓她重新鼓起生活的勇氣。

米彤一會兒又抬起頭,淒傷的看著劉伶:

“長官,娶我吧,就現在。”

米彤握住劉伶的手,把它按在自己的胸上。

“長官……給我勇氣吧……”

劉伶眼眶裏蓄上淚水:

“米彤,我一定好好疼你,愛你……”

劉伶解開米彤的軍裝扣子,淚水止不住的滾落下來,米彤細膩如瓷一樣的胴體展現在劉伶的眼前,劉伶猶如麵對一個仙女,一個受傷的哀哀淒傷的仙女。劉伶虔誠地把米彤抱在**,然後跪在床邊,把頭埋在米彤的胸上。淚水打濕了米彤的**,劉伶哽咽著說:

“米彤,我會像保護自己的生命一樣保護你……”

眼淚再次滾過米彤的太陽穴,米彤的眼前出現了大片鮮紅燦爛的如血一樣的映山紅。

1996年1月15日—3月31日

上海—寧波東錢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