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和她們的學生官(二)4 女兵方隊 書包網
向前站了起來,端著黃色橘子水笑盈盈眼盯住他,露出二排白牙。
“指導員,我敬你一杯。”
“謝謝,我發現向前越長越漂亮了,來為你漂亮幹杯。”
“幹。”
向前滿臉放光。
“不行,不行,你沒喝完。”
“你桔子水沒酒精,我這裏含酒精,不行這不合理。”
“別耍賴,別耍賴。”向前噘起了小嘴。
“噢,我喝我喝,否則向前要哭了。”
“噢噢……”
她又感覺到尼姑庵的氣氛,似乎又回到了那幢尼姑庵大樓。她有點惆悵。那裏有歡樂也有痛苦孤獨,有虛偽,也有真誠。
“指導員,真怪,在部隊時老想著早日離開。厭得很,可真走了,現在倒想得慌。人就是那麽賤。”
他笑笑。
“隻要你真誠,就會懷念那美好的東西,盡管部隊很苦,但部隊很真誠,人與人之間很純潔,友情很深厚。這也是為什麽每年老兵退伍臨走前戰友們都哭的原因。”
她看著他,心情激動。他走的時候她哭過,那晚上一個人哭過,很傷心,象三歲的小孩被人搶走玩具一樣。他轉過眼和她對視。她心突突跳,她站起。
“指導員,我敬你一杯。”她停住,專注地看著他。“謝謝指導員那幾年對我的關心幫助。”她苦笑了一下。
“謝謝,祝你進步。”他舉起酒杯。
“幹。”
她把酒喝下去,坐下,沒再看他。她看見了機台,那暗紅色的燈,永遠在亮。她的手不停地在動,塞子插上拔下,拔下插上。注意分排掛線,聽到沒有?怎麽這麽笨手?手上的血印忘了。全絞在一起速度怎麽提高?還得罰你衝廁所。女巴頓那張抽筋的臉。他來了,你既然幹了,就幹好。隻有這樣才能改變你。要從工作做起。不要太虛無。他很和藹,從不抽筋。以後她衝廁所少了。
西邊透紅透紅象血染過一樣,一片耀眼的金紅。多美!她看著有點感動。她想起了莫奈的《日出·印象》。她心裏一陣愜意。
“幹了跳舞怎樣?”
“好好。”林玲堅決響應。因跳舞挨了警告處分也沒改變她的跳舞興趣。
她坐在沙發上。她好象沒吃飯,反正晚上還可以吃。舞池還不算小,足夠容下四對舞伴。她看著他們跳。小芳的舞姿太花太搖不優雅。他走過來邀她,當著那麽多人的麵,她感到緊張,臉紅了起來。幾十雙眼睛向她聚焦。心卜卜地跳。她站起,手冰涼還在發抖。別緊張,他對她說,真誠而和藹。她露出兩排珠子,她的舞姿變得自然而漂亮起來。你很聰明。愛學習這很好。能把業務學好嗎?我們的踮四真是配合得天衣無縫。注意連續轉。感覺我的手。以後若進行交誼舞比賽我們去參加。要注意和連長搞好關係。連長的目的性很明確就是管好連隊,盡管嚴了點。瓦爾托衣費爾的作品就是舒服。我特別喜歡他的曲子。你喜歡嗎?她點頭笑笑。盈盈欲滴,心裏變得清澈透明。莫奈的畫就是充滿著這種浪漫情調。她大叫臉上滿是憤怒精神汙染如洪水猛獸赤條條的女人居然上了雜誌封麵這幫該死的可詛咒的自由化分子妄想毀我長城你還要求我撕給你看越來越離譜不搞場運動是不行非把人搞得神魂顛倒什麽名畫那東西都畫出來你還笑你的思想已腐朽到什麽地步看紅與黑還有那個騷女人安娜的書你這樣下去不成為**才見鬼呢我給你兩個處分還不夠還要第三個嗎
“張英你跳吧。”
她集中精力看他們,然後搖頭,微笑。她沒心思跳舞,她有點神思恍惚。她記起了很多故事。歡快的拉德斯基進行曲。軍樂一遍又一遍地湊著。把那白白的小腿照得晶亮透明的太陽燦爛輝煌。向右——看!一——二——奈、奈、奈、奈。海軍副司令到艦隊視察。晚上舉行舞會,林玲歡呼雀躍,三呼萬歲。他盯住她。這是踮四,我們配合得很好。跳一個吧,別老這樣。她站起,慌亂中走錯了步子。你不能這樣。忘了嗎?要忘卻過去,否則太累。
“注意快三,重心右移,人略後仰,對對。”蓬嚓嚓,頭上的吊燈轉了起來。昏暗的燈光變成一圈圈柔和的光暈。長長的頭發象馬尾棕以地飄起。一個個變形的臉,人在轉,地在轉,天在轉,房間在轉,肚子裏有股東西在翻騰湧上咽喉。堅決打下去,又湧上來,再打下去。滿臉雪白,冷汗滲出。不行了,跳完這曲。一股濁流從肚子湧起,噴出咽喉,撒在他的胸上。滿是酒氣。
“怎麽啦!張英。”
眾人圍過來,盯住她。他把她扶到沙發上。她感到過意不去,掏出手絹要替他擦。
“你別動,休息一會兒。”
他說完接過小芳遞過來的毛巾。她看著他擦去濁物低下頭流出淚來。
“小芳來段輕音樂。”
他給她倒了杯水。她感激地看他一眼。剛才轉得太快了。他歉意地說。他的眼神充滿真誠。你真虛偽,你過去也是這樣用你的真誠降服了一顆又一顆的心。
“張英,好點了嗎?”
“沒事。”她歉疚地笑笑。她沒醉隻是轉得太累了。她想對他說些什麽,結果什麽也沒說。太陽徹底下去了,西邊隻留下一抹很淡很淡的雲翳。大家又聊起尼姑庵,聊起相處四年的戰友。心裏充滿眷戀。過去那些可恨的人和事也變得可親可愛了。
天黑了,他提出該散了。她們都送他,她堅定地擋住,她去送。
天黑透了。仲秋的夜風吹來清涼怡人。他們走了很長一段時間。她沒說話。他說了許多。她一直默默地走著,象在孤獨地散步。她忽然覺得人生很虛無,活著和死去沒什麽兩樣。她覺得她活得太累了。她覺得腿發酸時他說送她回去。她沒言語,往回走。天空忽然變得很暗。又走了很長一段時間,她覺得有些話要對他講。她站住,黑暗中盯住他。
“身體好些嗎?”他問,很真誠。
“不會好。”她淡淡地說。
“早點休息吧。”
“沒用,是心病。”
他看她良久,有些情緒從心底湧起。
“我能治嗎?”
她猛抬頭,凝住神,眼裏變得亮晶晶。
“休息幾天,回部隊去吧。”
“是……”
“你現在已經不是一個普通的女兵,要盡快成熟起來,我相信,你會成為一個優秀的指揮員。說不定將來會成為一名女將軍呢!”
“謝謝指導員……”
他用一隻手摟住她的肩膀向前走去。
這時天開始下起小雨。
1985年秋東錢源
這是一個十六歲女孩子的計劃,因為在這樣年齡的女孩子生活是快樂的,失敗是不可能的,美麗的衣服和清秀的麵孔是可以用作征服命運的武器的。於是她就抱著這樣的勇氣和計劃,在銀色的月影中重新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