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家恒不滿許老爺強迫他娶阮若詩,表麵上沒有做出反抗,其實是緩兵之計,他早就打定了主意,實在不行就帶著柳葉兒遠走高飛。

許家恒夫妻不告而別,這事遲早會被發現,但玉順已經顧不得這麽多了,她沒有更好的辦法,隻能拜托她的二哥照顧他們。她和碧珠預想到許老爺暴怒發脾氣的場景,以及阮氏氣急敗壞添油加醋的尖酸樣子,這兩個始作俑者如何發作沒人關心,她們隻怕許老夫人接受不了這個事實,一氣之下病情加重。

紙包不住火,有些事越想隱瞞反而暴露的越快,更何況許老夫人最疼愛的孫子就是許家恒。許家上下默默達成一致,誰也不提許老爺和阮氏撮合的婚事,更不敢說許家恒夫妻離家出走。王媽和柳家二舅爺照看老夫人的時候,總是小心翼翼避開這個話題,就連氣得吐血的許老爺也是斟字酌句極力掩飾。

許老夫人身體孱弱,心裏卻亮如明鏡,有些人不用深交就能識破,有些話不問也能知道答案。自從她臥病在床,許家恒不管多忙每天都會來看望她,柳葉兒也是一日三餐問候著,這兩天從早到晚沒見過他們不說,每當提起他們,家人都是言辭閃爍,明顯有事相瞞。許老夫人知道兒子和媳婦們擔心她的身體不肯說實話,王媽也未必能將來龍去脈說給她聽,思來想去隻有柳家二舅爺容易打聽。

午後,二舅爺照例為許老夫人針灸把脈,許老夫人事先找個借口支走王媽,方便她和二舅爺說話。偌大的寢室隻有他們兩人,清新的梔子花香彌漫開來,窗口杏黃色的帳幔隨風飄動,描繪著冬日臘梅的紅木屏風後,隱隱傳來輕微的咳嗽聲響。

二舅爺時而皺眉時而搖頭,過了半晌終於鬆了口氣,他拔下許老夫人頭上的銀針,拿汗巾擦了擦,整齊地收在隨身帶的袋子裏。

“老夫人,最近晚上睡覺比往常沉些了吧?!還會做夢做到天亮嗎?!”二舅爺伸手搭在許老夫人手腕上,微微眯起眼睛仔細辨別脈象。

許老夫人倚著床頭,雙手揉了揉太陽穴,輕輕笑道:“好多了,最近吃得香睡得好,也比往日有精神了,她二舅爺,你可真是神醫哪!”

二舅爺不好意思地笑了,另一隻手撓撓日漸白胖的臉龐,憨憨地咧開嘴道:“哪有啊,老夫人你甭總誇俺,俺隻是個鄉下郎中,比不上醫館裏的大夫哪!老夫人,你看得起俺才讓俺看,俺都知道!”

“她二舅爺,你太謙虛了,我們這些普通人,平時哪有機會遇見隱士高人呀?!這還不是多虧了葉兒,咱們才能有這緣分?!她二舅爺,你這醫術就算進宮當太醫都能勝任,你給我看病是看得起我老婆子才是!”

“哎呦,越說越離譜啦,俺這張老臉都快架不住了……”

“嗬嗬,看你說的,你們柳家都是實誠人哪……”

“老夫人,這話你說對了,俺們柳家人老實本分,沒有一個滑頭!俺那幾個侄子在鄉下種了幾十年的地,整個村子都知道俺們是老實人!俺這個賣豆腐的侄子也是靠雙手吃飯,起早貪黑磨豆腐熬豆汁,一個銅板的便宜都不占,街坊鄰居都說他做人講究!嗯……俺那個侄媳婦兒嘛,俺跟她不熟俺不敢說,不過葉兒姐弟幾個都是聽話的好孩子啊……”

許老夫人笑著點頭:“我知道,我知道,葉兒懂事乖巧,我很喜歡她!她二舅爺,這些日子跟你相處,你的為人我也很清楚,你們柳家都是實實在在的人!”

“嘿嘿,俺就說吧!”二舅爺鬆開手,像往常一樣轉身交代道,“王媽呀,我開的藥方可以再加一味丹參……呃,王媽不在麽,剛才好像也沒見著……”

“她不在,等她回來我告訴她!”許老夫人坐起身子,在枕頭底下摸了半天,找出來一個荷包,笑眯眯地遞給二舅爺,“她二舅爺,這幾天辛苦你了,我沒什麽好表示的,這點心意請你收下!”

二舅爺愣愣地盯著她手上鼓囊囊的荷包,緊張地咽了口唾沫,老夫人這是什麽意思?!是不是覺得他醫術不精想讓他走啊?!可是,他還不想走呀,住在許家有吃有喝有新衣服,好茶好酒隨時備著,吃得再多也沒人管,想洗澡就有人送熱水,日子過得逍遙快活,比他一個人蹲在鄉下的茅草屋喝西北風好太多啦!

不過,人家讓他走,他總不能賴著不走吧!這幾天過得好日子就像是上了天庭一樣,這輩子享受過已經值了,怎好意思收人家的銀子!

“嗯……嗯……”二舅爺舍不得就這麽走了,他想問問許老夫人自己哪裏做得不好,雖說不能賴在這裏一輩子,但多少還是有些留戀的,“老夫人,俺不要,你給俺好吃好喝,俺沒啥好求的了……嗯,那俺就走了,這身新衣服回屋俺就脫下來,以後有啥事說一聲就中,俺從鄉下過來也就一個時辰多一點……”

許老夫人怔了怔,等想明白他為什麽這麽說,不由失聲笑道:“她二舅爺,你想到哪兒去了,我好不容易求你留下來,怎麽可能讓你走呢!”

二舅爺也愣了,抓耳撓腮地嘶了聲:“你不讓俺走,那你為啥要給俺銀子……”

“嗬嗬,你為了給我看病,有家歸不得,我心裏過意不去啊!府裏的丫鬟粗心大意,難免有照顧不周的地方,你有事也未必肯開口,手裏有些銀子方便些!她二舅爺,咱們兩家是親家,千萬不要見外!這點銀子你收下,不然我心裏總惦記著這回事也睡不好覺!”

“啊?!俺沒啥事,俺真沒事,俺不要銀子,白吃白住都說不過去了,哪還能要銀子呀!使不得,使不得,俺不能收!”

許老夫人探出身子靠近他,將荷包塞到他手裏:“一點心意而已,你不肯收,是不是不想留下來了啊?!”

“不是,當然不是……”

“那你就收下吧!”

二舅爺忐忑不安地收下荷包,眼前這位許老夫人真是太夠意思了,管他吃住還給銀子,世上真有這麽好的人嗎?!如果真有,那她就是活菩薩了,人家都說好人有好報,他這輩子老老實實不做壞事,這不,老天爺讓他遇見活菩薩了!

二舅爺不會說那些感謝討好的話,隻是一個勁兒地傻笑,荷包掂在手裏那個沉啊,回到鄉下蓋幾間瓦房都足夠了!

許老夫人和他閑聊了一會兒,二舅爺感激地掏心掏肺,恨不能把他知道的都告訴她。忽然,老夫人話題一轉問起柳葉兒:“我心裏納悶哪,這兩天怎麽不見葉兒了,該不會是身子不舒服吧?!”

“不會,不會,葉兒這孩子壯得像頭牛,哪會不舒服啊……”二舅爺話剛出口就傻眼了,前天答應過碧珠和玉順不在她麵前提起柳葉兒,他怎就忘了呢!

二舅爺張著嘴看著許老夫人發愣,許老夫人懇切地說:“她二舅爺,家恒和葉兒是不是出事了,你都告訴我吧!”

“這,這……”二舅爺不看在荷包的份兒上,隻衝許老夫人真心待他,也得實話實說才是,做人不能表裏不一,剛說過自己是老實人,哪能睜眼說瞎話哩!

“老夫人呀,他們不說不是想騙你,而是怕你著急。你放心吧,家恒和葉兒沒事,他們隻是出門散散心。其實這事兒不能怪兩個孩子,要怪就怪姓阮的多事……”

二舅爺原本不想多說,可這話匣子一打開就關不上了,他從許老爺和許家恒在縣衙留宿,到阮尚書找上門來商議婚事,再到阮氏欺負玉順貶低柳葉兒,另到許老爺施壓強迫許家恒迎娶阮若詩,一五一十講了個遍。他是柳家的人,早就看不慣許老爺和阮氏處處為難柳葉兒,說話之間難免夾雜著個人感受,講到關鍵處渾然不覺地帶了句髒話。末了,他激動地不能自已,請求許老夫人還許家恒夫妻一個公道。

許老夫人料想到許家出了事,但沒想到竟是這麽嚴重!她的兒子瞞著她答應兩家結親,完全不顧她和玉順的感受,滿腦子想著發財成名,明知道阮氏想方設法將阮若詩塞給許家,依然我行我素,根本不管許家恒和柳葉兒願不願意!

糊塗啊糊塗!她惟一的兒子人還沒老就糊塗了!“瑞祥”是許家的先輩辛辛苦苦創立起來的,雖說不能跟京城日進鬥金的銀樓相比,但也能保障許家子孫衣食無憂。先前買金礦她就覺得時機不夠成熟,想到長遠發展也就同意了,不料,這隻是她的兒子向京城擴展的第一步。

做生意的人有野心不能說不好,但若急功近利就不好了。“瑞祥”還不具備擴展到京城的實力,依靠別人的力量遲早會出問題。阮家的目的是要許家恒娶阮若詩,以聯姻作為條件的關係能維持多久?!世上難以預料的事太多了,萬一哪天再出事端,“瑞祥”說不定就惹禍上身了!

生意場上變幻莫測,官場更是瞬息萬變,生意人永遠不是掌權派的對手,誰要是得罪有權有勢的人,一道官令就足以讓你傾家**產!風險與收益並存,做生意不能隻看好的一麵,潛在的危險也要能看到才行啊!

許老夫人送走二舅爺,過了好久才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她已是油盡燈枯,她還能為許家做些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