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6 梅妃(五)

將真心話都藏在內心深處,有意思嗎?自然沒有意思。靈玉此言,如同醍醐灌頂一般,說中了心坎裏去,令人一時之間,百感交集,思緒萬千。

大師兄似曾亦是被靈玉的話語給震撼,許久都不曾言語,而是陷入到深思當中。

靈玉見著無人理他,碎碎念了一句,怏怏然開始困覺。

天寶十三年三月二十一,晴,多雲。

一大清早便出發,趕到郡守家中時,天已接近晌午時分,足足用了兩個半時辰。人多難免會雜亂一些,施明和族長也想到了這茬,施明身邊,唯有帶了兩名士兵,而族長則是隻身一人。可謂路上不曾停歇分毫,仍是花去了這般久的時辰。

這西南一帶,人口稀疏,幾十裏都尋不到幾戶人家,而郡守所住之地,自然在繁華的州府。因而,這兩個半時辰也在情理當中。

許是由於族長的緣故,郡守府的侍衛並未阻攔,而是任由我們進門。前腳才剛邁入正廳,就瞧見郡守巴巴朝我們走來,嘴裏還驚呼著:“施將軍,是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您來之前,怎不通知下官一聲,好讓下官替您接風洗塵呐。”一嘴標準的官方語言。

此人,定然是郡守無疑。一位五十多歲的老者,頭發和胡子都有幾分花白,身材中等,容貌亦是中等,為典型的巴蜀一帶漢人長相。從麵相來看,雖不屬於阿諛奉承之輩,亦非老實巴交之人。大致在官場待地久了,再老實再忠厚者,亦會變成圓滑世故之輩。

不待施明開口,郡守的目光轉移到我們三位身上,這一轉移,麵上分外詫異,霎時愈發謙恭來,“真人,您為何也一道來了?”

目光所對處,儼然正是大師兄。語畢,又急切問道:“天師最近可還好?”

大師兄微微一笑,答道:“家師一切安好,勞您掛念了!”

郡守許是瞧見了大師兄眼中那一絲疑惑,急忙解釋道:“您字在下實不敢當,還請真人盡管稱呼你字即可。在下去年曾到過紫陽觀一回,有幸得以見過天師和真人您一麵。當時,真人您正在太乙殿聽天師**,想來是沒有留意到在下。”

看吧,不論走到何處,幾盡都會有老頭子的熟人,要說,老頭子的狐朋狗友範圍,當真是囊括了六界不同領域。有如此強大後台的一位師父,這今後,還不是想橫著走,便能橫著走,想豎著走,便能豎著走。

大師兄又是微微一笑,“原來如此!”

郡守又問:“那您身旁這兩位,想必一定也是五位真人當中的二位了吧?”

靈玉目露傲然,“算你還不笨!”這孩子,有時當真不知該如何去說他。

“在下參見三位真人!”郡守說著,做出一個跪身的動作。

大師兄眼尖手快,急忙伸手扶住了他,“不必如此客套,起身說話吧!”

施明見著自己被晾到了一邊去,竟然未曾動怒,而是站在一旁看著郡守和大師兄兩位在那寒暄不斷,麵上的神色,並無一絲不耐煩在裏頭。這足以證明,老頭子和我們五位,當真頗負盛名。

郡守起身後,正了正衣襟,緊接著,又擺出一副畢恭畢敬的神態來,“不知三位真人大駕,是有何要事嗎?”他倒知曉,若非有事,我們自然是不會輕易踏進官府來。

大師兄開始步入正題,直接發問道:“我們此次前來,確乎是有要事,敢問郡守,你當時酒囊裏的水,是從何處而來?”

郡守神情一怔,不確定地開口,“您是說灑在那三顆荔枝樹上的神水是嗎?那是在下從天師那求來的,就是見到您的那次所求。”

此言一出,若非沒有驚呆,絕跡是假話。再看大師兄和靈玉,亦是震驚萬分。

郡守似乎有些不明所以,亦有幾分疑惑:“此事,在下連當今聖上都沒有言明,隻因天師曾經囑咐過在下,讓在下萬萬不可將此事告訴於任何人,否則的話,會造成極其重大的後果。不過,在下還以為,幾位真人是天師的徒弟,想來多少是知曉幾分的。難不成,天師連您們幾位都瞞著?糟糕,那在下就這般透露出去,不會引起何種麻煩吧?”

正待出語,又聽郡守說道:“三位真人,真是抱歉,在下方才一時情急,倒忘了,天師亦曾經說過,若是五位真人前來詢問的話,可以如實相告。哎!年紀大了,記性當真差了,不服老不成呐!”

這一問一答的,若非神情真摯,被多心的人給瞧見了,多半會以為這郡守在自編自導一出戲碼。

無暇顧忌郡守無意還是有意,隻因,此刻的心情,比方才愈發震驚。不難聽出,老頭子早就知曉我們遲早有一日會找上郡守的門來,並且會詢問此事。他這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莫非我們所走的每一步,他都了如指掌?

還說什麽我的命格早已偏離了原本的軌道,既然早已偏離,為何會如同他所預言一般?還是說,他所預言的那位,並非是我,而是大師兄和靈玉當中的一位,是大師兄麽?

驀然之間,突然有幾分毛骨悚然的感覺,這種感覺極為不好,仿佛自己生生被人操控一般,徹底失去了所有的主動權。

自打見到鮫人公主之後,自打知曉那位所謂的大神的寓言之後,心裏就開始隱隱生出不安來,說不清楚這種不安的源頭,隻知曉,或許,這種不安,並非是基於那位大神,而是基於五年前,基於五年前小唯的話語,甚至於,基於更早。

最近一段時日,趕路之際,總是在想,吳天究竟在我生命中充當了一個怎般的角色,既是起到了極其關鍵的作用,為何遲遲不見他再次出現?甚至於,某一瞬間,曾經懷疑過,吳天的真實身份會是老頭子。可後來發覺似乎吻合不上。

再想想這一路走來,華陽為何一直瞞著我,且所出現的大多妖怪神靈,俱都和老頭子或多或少有些幹係,原本並未有大的意識,可如今深深覺得和老頭子有關,且關係大發了。

正思疇之際,忽聽靈玉在耳邊說道:“師父必定知曉發生了何事,但我們此刻又不能去問他。”

大師兄許是察覺到我一直在沉默,朝我看了一眼,“不必去問師父,真相我們自己找。”

抬頭看向他,點了點頭,“對,沒錯,沒有誰能真正控製住誰?我命由我不由天。”

大師兄聞言之後,眼眸微微一變,隨即很快恢複正常,“放心,無論發生何事,我都會在你身邊保護你的。”

許是大師兄的眼神太過沉寂,又許是這種沉寂與華陽昔日的神情太像,情不自禁一般,在這一瞬間想到他來。這一想,不由得生出幾分怨氣來。還說什麽有禍會替我擋,如今人還不知在哪逍遙快活著。也罷,臨走之際,他還曾說過,有大師兄和靈玉在我身邊,若是有禍,有他們倆會替我。

正處於分神之際,聽到靈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師姐,你和大師兄說什麽呢?”

這孩子,雖則素來口無遮攔,但當著外人的麵,對我,還算是極為恭敬的,說話也還算是懂得分寸的。他的心思,向來單純,此刻更是得到了佐證。我能想到的,大師兄能想到,但他未曾想到,或許,將會有很長一段時日,他都不會想到。其實,單純有時也未免是一件壞事。糊裏糊塗者,起碼自己能活地快樂一些。

靈玉見我們倆都不回答,氣哼哼道:“得了,我早知曉會有這個結果。”

眼見著晌午,郡守非要留下我等一起用膳,推卻不過,隻好順意。膳一用過,即便離去,繼續回荔枝樹旁查看。

值得一提的是,既然那囊裏的水是從老頭子那裏所來,那排除了妖邪的可能,且篤定多半來自天庭之物。要知曉,老頭子在天庭的狐朋狗友,可著實不少。

趁著白日,再看那三顆神樹,初看時,與別的荔枝樹毫無任何差別,周遭也沒有任何一絲妖氣存在。且方圓十裏之內,都未曾有一絲一毫的妖氣。問題來了,那妖到底是從何而來?還是說,那壓根就並非是妖。

最詭異的是,待開了天眼,也仍是看不出來究竟是什何方神聖在作祟,此等情形,唯有兩種可能。一種可能是,此妖法力十分強大,依我等道行,察覺不到他的行蹤。第二種可能那便是,從始至終,壓根就未曾有妖的存在。

沒有妖,難道竟是仙家不成?想到這茬,猛然吃了一驚。但麵上並未表現出來,而是邊思索,邊隨口道:“華陽,把上次那個鳥再喚出來問問。”

“師姐,你方才說什麽,你該不是叫二師兄的名字了吧?”

靈玉的聲音,將我從分神當中驚醒過來,一怔,突然不知曉該如何做答為好。隔了許久,抬頭之際,瞧見大師兄正眼神複雜地看著我,似曾想說什麽,但又最終欲言又止.

見此,趕緊將話題扯到正事上來:“此事,隻恐並非如同我們所想到的那般簡單,須得想個法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