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那些年,那些愛

景橫波立即便掙紮,這氣息熾烈狂放,絕非宮胤,然而那壁咚的家夥困死了她所有能動的肢體,力氣也極大,她根本掙紮不開。

身上那人的吻,幾分狂亂幾分迷茫,唇瓣熾熱,在她臉頰上胡亂遊移,從額頭到眼皮,從鼻梁到兩腮,連下巴都不放過,但不知道為什麽,這位仿佛是個初哥,又或者有所顧忌,一陣亂親,好一會兒沒有碰到嘴唇。

景橫波隻覺得臉上微癢,又嗅見除了男子的濃烈氣息之外,還有淡淡的甜香,心中恍然大悟,想必那些來伺候的女子,都多少用了調情起興的香,這位先前和人擁吻,多少沾染了些,以至於此刻似乎有些神智不大清晰。

她想到這位先前和青樓女子的糾纏,再來招惹自己,心中厭惡,正要動動手指,召喚什麽東西給他個狠的,那人忽然一偏頭,咬住了她的耳垂,舌尖一卷,卷進口中。

景橫波渾身一顫,不由自主軟了軟,手指也便無力,那人卻也禁不住一顫,喉間發出低低呻吟,景橫波能鮮明地感覺到他的熱度更熾,身體更勃然,氣息更混亂難控,齒舌間幾番碾磨,竟有些控製不住輕重,景橫波隻覺得耳垂微痛,偏頭就扯,原以為對方必不肯放,少不得要扯破耳垂,不想他立即鬆了口,卻又不肯放鬆,臉接著湊了過來,這回的目標,是她的唇。

景橫波又是狠狠轉頭,頭一側,一邊鬢側上一根釵,戳在對方頰上。

冰硬的釵戳在頰上,令對方一醒,霍然住手,愣在那裏。

景橫波還別扭地保持著靠牆偏頭的姿勢,冷冷地看著黑暗中的輪廓,地下無燈的房間,絲毫光線也無,隻能看見那雙眸子黑白分明,一瞬迷茫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燒的苦痛。像一霎燎原的火過,隻剩了淒淒焦草,斷壁殘垣,一人孤影,落日長河。

隨即他猛地放開了景橫波,一手將她推出了屋外,那力道極大,以至於景橫波踉蹌跌出了屋外,扶住牆壁剛要站穩,那人已經奪門而出,身影一閃不見。

景橫波怔怔站了一會,撫了撫嘴唇,回想剛才的氣息,半晌歎息一聲向外走。

心裏隱隱約約知道是誰了,卻不想探究,有些事,不要捅破比較好,就當是一時衝動,掠過了,放開了,才能恢複重來。

她出了井,果然孫大夫在井口等她,看她出來也不訝異,微微躬身,說聲姑娘隨我來。

兩人自有默契,先前景橫波在經過孫大夫身側時,所謂的“扶藥瓶”是假,手指一擺將孫大夫桌上藥瓶淩空換了個位置是真,換過位置後她去扶藥瓶,孫大夫頓時就明白了她就是他要找的人。

有孫大夫帶路,一路出去很通暢,其間經過景橫波租住的趙家小院,景橫波下意識轉頭看了一眼,院門緊緊關著。

這個時刻,宮胤在做什麽?

南瑾……有沒有到他身邊?

她想快步走過去,卻又忍不住豎起耳朵聽,然而此刻夜寂靜,隻有風聲在九曲回腸的巷陌裏盤旋幽細。

她心中似也有風,在幽咽地盤旋回**,空空落落,抓撓不著實處。

……

宮胤一把抓住了南瑾的手腕。

南瑾一驚,下意識便要縮手,隨即想起自己的任務,咬牙忍住,低眼看看自己被握住的手腕,再看看宮胤閉目不語的神情,他的臉在淡淡煙氣裏看來飄渺高貴不似常人,南瑾癡癡地盯著看了一陣,轉開眼去,眼眶慢慢紅了。

隨即她又轉過頭來,此時才發覺,宮胤握住她手腕的動作太久,不似在調情繾綣,而像在……把脈。

她心中一動,側轉臉坐在他身邊,半晌聽見他一聲長籲,聲音模糊。語氣聽來似乎又失望又放鬆,又悵然又解脫,隨即他喃喃道:“沒有……”

沒有什麽?

南瑾愕然看著他,似乎宮胤想要把出什麽問題來?她知道自己脈象正常,正常不是好事嗎?為什麽他臉上有種微微的失望,可失望中卻又生出微微的慶幸?

這神情太複雜,以至於她怔忪半晌,忽然手被宮胤一拉,身子一傾,已經跌趴在宮胤身上。

她撞上他的胸膛,臉深埋在他清逸深雪般的氣息裏,還沒抬起頭,臉已經蓬勃地熱起來,心跳得激越砰砰,二十餘年來從未有過的激烈節奏,她一直以為自己修煉沉潛,定力非凡,從未想過自己也有這般難以自控的時候,那於她完全是一種陌生感覺,似浪潮當頭,熱浪灼心,近乎窒息,淡淡歡喜裏,生出悲涼感受。

隨即她才感覺到宮胤身體發熱,熟悉龍家人體質的她立即知道宮胤在發燒,應該還是高燒,所以神智確實不大清楚,龍家人因為體質原因,很難發燒,除非身體或者精神處於崩潰邊緣,對於宮胤來說,也許兩者兼有,畢竟長久以來,心與力,都操勞過甚了。

她返身,抱住了宮胤,修煉冰雪真氣的龍家人,本就是最好的降溫藥。

宮胤身子向後讓了讓,讓出一半床位,她一邊微微酸楚地想著,這熟稔的動作,想必對著景橫波早已習慣,一邊靠過去,單手抵住他心口,想要傳些真氣給他降溫,卻見他雙臂將自己一摟,喃喃道:“沒懷也好,你日後可以更自由……”

南瑾手一僵。

懷……懷什麽?

宮胤的手指落在她鬢上,輕輕撥開她的亂發,手勢溫柔得她想落淚。為這對待珍寶般的小心翼翼,為這對待珍寶般的小心翼翼,其實不屬於她。

她身子微微一顫,宮胤手指一頓,南瑾有些緊張地抬起頭來,卻沒發現他神情的異常。

好一會兒,在南瑾越來越禁不住緊迫的呼吸裏,宮胤終於又低低開了口。

“擔心了很久,又期盼了很久,現在想想,還是這樣對你最好……”宮胤垂下手指,唇角微微一彎,“你看似決絕,其實心腸慈軟,我已經給了你牽絆,最好不要再有一個牽絆……隻願你斬得幹淨。”

最後幾個字,說得斬釘截鐵,竟無先前模糊。

南瑾心中一顫,抬眼看他,宮胤依舊沒有異常,雙手鬆鬆地搭在她肩上。

南瑾垂眼看他修長手指,那搭得可真輕,毫無力度,同樣,雖然現在兩人麵對麵摟著,可中間的距離,足可以睡下一個人。

南瑾瞬間恍然。忽然想起那一夜,那微微顫抖的馬車,那自己在長草間默然守護的一夜,那夜過後看日光自草尖升起,光芒萬丈,而心中寂如空穀。

他是懷疑景橫波懷孕了吧?

所以現在才遺憾地鬆一口氣,他渴望孩子,卻又不願意景橫波有孩子,不願意因為自己再給她加一重牽絆,這一生永無自由灑脫。

對麵的人,神色疲倦,夜色沉在眉頭,不見微光。

她靜靜地看著他,忽然淚流滿麵。

這是她一生第一次哭泣。

淚眼朦朧裏,仿佛看見那個小小女孩,站在褐色的木牌樓前,好奇地前後張望——眼前的世界太神奇,向後一步,是自己來時的青翠蔥鬱草木叢生的山路,向前一步,是光禿禿的雪白岩石,泛著白霜的土地,一片雪色裏同樣穿得鬼一樣的人們。

她有些害怕,牽著她的阿姨卻緊緊握著她的手,那手冰涼,似乎連骨頭都刺痛了,她不敢掙脫。

一個白影子飄了過來,是個須發潔白的老頭,看她的眼神沒有溫度,像一把刀,她覺得轉眼就被這把刀裏外剖了一遍。

心中太害怕,隱約聽見阿姨和老頭對話,“……是個孤兒……骨骼極好……符合條件……”

“眼睛生得倒好,明珠似的,可是修煉我們這一門,要的是穩定恒一,冰雪不化,她再不會有明珠般流轉的目光。”那老頭淡淡的語氣至今不忘,“也罷,終究對不住她,小名就叫明珠吧。”

從那一日起,她叫明珠,她有了一個新的身份,她是未來家主的藥鼎,她擁有隨時等待為人奉獻的一生。

這定義,幼小時並不知那般代價。

“……伯伯,伯伯好痛,我不要洗那藥水澡,你看我皮都掉了。”

“家主需要藥鼎,你必須洗。”

“……伯伯,為什麽關我黑屋子……”

“你心思太活,不符合一個藥鼎的要求,先在此閉關三個月。”

“可我怕黑。”

“藥鼎不能有畏懼。”

“啊!裏麵有東西!有東西咬我!”

“你每驚叫一聲,就多放一樣東西進去。”

“……格格格格好冷,我要凍死了……”

“藥鼎需要懂得凍死之前的極限。”

“……這補藥讓我肚子好痛……”

“十八種劇毒之物,今天這是第一種,十八種你全部通過,再集合十八種來一次。”

“不要這樣灌真氣給我,我要炸了……”

“既名藥鼎,自然得軀體如鼎,容納超越常人的苦、毒和綿綿真元。”

……

從有記憶開始的日子,叫黑暗。

在綿綿不絕的苦痛裏,有人一直給她虛幻地畫著大餅。

“熬過這些,你就是大荒最出眾的女性。”

“你將配得上這世上最優秀的男子。”

“你會成為龍家最尊榮的人,成為龍家的家主夫人,你是龍家曆代藥鼎中資質最好的,你若成功,龍家或許會從此改換受過詛咒的血統,到那時,你是整個龍家的恩人,你會受到夫君寵愛,子弟愛戴,家族擁護,所有的苦痛到那時都不值一提,到時候你會感謝我們給予你的圓滿。”

“龍家繼承人超凡脫俗,你怎可成為庸碌女子?相信我,當你見到他,你會覺得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那些煉獄般的日子裏,不是沒有想過死去,她本就無根浮萍,被命運的手推動至這一泊冰雪之地,人生如此寒酷,那些虛幻的許諾和想象,無法觸摸,她寧可就此死去,不去為了那短暫的尊榮,為一個虛無縹緲連麵都沒見過的男人,熬過這數十年的痛楚。

“……我不要做這藥鼎,我寧願死……”

“你輕生,就會有一條無辜的生命因你死去,就會令整個家族的心血白費,你也看見多少人為了捕捉那些毒物死在荒山野嶺,你也看見給你灌輸真氣的長老一夜白發英年早逝,你也看見那些沒能長大的童子,和你差不多年紀便死去的少女,無論如何,這個家族養育了你,給予了你,沒讓你一個孤兒死在災荒中,還能錦衣玉食地長大,你真的能就此撒手?”

撒不了手啊,這命定的責任和背負。

這樣的日子過了二十年,青春伴隨苦痛,一步一挨而去,然後那一年終見他。

第一眼見他是在雪山湖底。

他自碧波中來,一樣的白衣穿出不一樣的風采,當久閉的石門在習慣黯淡光線的視野前緩緩開啟,第一眼看見水清如藍天,水波如清風,他在風中。身後無盡光明燦爛又朦朧,天上地下的光彩都在這一刻凝聚。

這是命,似乎也是安慰,安排她出困後第一眼是她看見他,瞳孔驚攝了美與風采的記錄,經久不忘。她忽然便覺得家族長老們誠不欺我,忽然便覺得過往那些苦痛果真值得。

從雪山下來,她便知道了他是怎樣找到家族的,曆經十年的摸尋線索,最後一擊的堅執決然,群敵環伺的從容淡靜,臨門一釣的出其不意,屬於智慧男人的風采無限,她終於明白了“最優秀男人”的意義。

哪怕後來他下山便傷病發作,經脈阻塞,足足一年未能起身,也再不能磨滅她初見那一霎的驚豔,整整一年,都是她,幾乎衣不解帶地服侍,也是在那一年裏,生活的磨難和瑣碎,反而更讓她了解了這個男人,沉靜清冷表象下,世人難及的堅毅和無畏。也是在那一年裏,驚豔變成了驚心,她無可挽回地愛上他。

愛上他沉默獨處時靜謐的輪廓,獨坐幽篁裏的煢煢孑立。

愛上他指揮事務時的冷靜從容,力排眾議將家族帶往紅塵。

愛上他忍受巨大痛苦默默複原時的堅忍,曾經有無數人以為他這一生再不會站起。

到如今她才知道,所有愛他的理由,都是他為另一個人拚搏的理由。

到頭來在街頭煙火小攤邊,她站在街這邊,看景橫波在街那頭,背對著他,將身影站成孤島,看他就坐在景橫波身後下餛飩,手指僵硬地推著餛飩下鍋,手背蒼白無血色,有淡淡青筋暴起。

她隻覺得一霎那心也似被推進了沸騰的熱鍋裏。

原以為二十年等待終有結果,到頭來他早已與她共結鴛盟,兩個人的天地血脈相依,誰的插入都是罪惡。

縱橫滿麵的淚,終於不再流。

過往二十餘年她叫明珠,善睞如明珠的明珠,這個名字更多像是一種刺激或者安慰,從她叫明珠開始,她就成為那個僵硬蒼白古怪的女子,再沒有流過女子最易流的淚水。

她,原先也是景橫波這樣,流水靈動和明珠光華的女子啊……

那就今夜好好哭一場,在此生原本屬於她的男人懷裏,在和他此生最近和最遠的距離裏,讓一生的淚水,徹底流幹,也算贖了上輩子相欠的債,但望下輩子不必再來。

她流著淚,慢慢地靠過去,抱緊了他的腰。

不知何時,他也在沉默中,將她抱緊。

……

景橫波站在山下,仰頭看著前方黑暗中的山崖。

她皺著眉頭,從未想過在濮陽城中,也會有這樣一座看似不高,卻無比詭異的山。

山像是被鬼神一刀劈過,九十度劈成兩半,直上直下,滑不留手,整座山體灰溜溜的,山石顏色很怪異,居然沒有生長任何植物,看見這樣的山,便讓人覺得心中不安。

身後跟來的龍家子弟在驚歎,有人奔過去,想要試著爬一爬,可是這山如此滑溜筆直,幾乎毫無落腳處,幾個人可笑地躥上去一截,便不得不落了下來,最高的也不過躥出三丈。

孫大夫在她身側,目光複雜地盯著那座山,悠悠長歎道:“老夫為尋空空花,走遍名山大川,卻沒有想到,這花就長在眼皮底下。可是現在麵臨的局麵更殘忍,你看見它長在眼皮底下,唾手可得,可就是摘不到。”

本來景橫波對於“摘不到”三個字有點異議,天下高手無數,怎麽會連個崖都爬不上去,此刻才知道老頭子沒騙人。

“整座山崖十餘丈,大概隻有一處落腳處,還在靠近頂端的地方。要知道上比下難,輕功再高的高手,全憑真氣向上衝也不過三四丈頂天,”孫大夫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那群還在試驗爬山的龍家子弟,忽然笑道,“這些少年人,居然個個高手。”

景橫波嗬嗬一笑,眼神警惕,孫大夫卻又道:“如此身手,卻受血脈怪毒所擾,實在可惜。姑娘今日若能幫我取來空空花,老夫一定出手為他們施行換血之術。隻要他們中能好一人,就能救全族。”

景橫波倒沒想到這老家夥已經看出這群家夥的病,聽他說好一人救全族便覺心動,總覺得如此會對宮胤有幫助,便點點頭。

孫大夫喜動顏色,當即給她指點采花方法,那花此刻看不見,要到淩晨前最黑暗的時候才開花,花色晶瑩透明,燈火下幾乎看不見,所以不能攜帶燈火。這山壁不生花草,無處攀援,空空花長在一處凸出崖壁的崖下背麵,所以上山掛下去采也是不實際的。但從下麵上去,靠近空空花生長之地,隻有一處勉強可供立腳之地,濕氣極重,滑溜無比,那一處落腳地離空空花還有半丈距離,如何站穩在那個位置,隔著半丈距離將生在崖縫中的花挖出來,是個問題。

更重要的是,那東西開花隻有半刻鍾,一旦凋謝後再采便無用。采的時候不能用任何器具,最好直接入裝藥的特製玉盒,在半個時辰內當即研磨製作。

種種條件令人如聽天書,龍家子弟們聽得目瞪口呆,隨即大罵老頭黑心,這明明是騙人送死。

景橫波看看時辰,看看那山崖,忽然問:“換血之術成功的人,如果以同源之力幫助同族的另患重病的人,是否有效?”

孫大夫沉吟一下,點頭,“如果此人願意獻出功力,應該會有幫助。”

“那好。”景橫波開始收拾渾身上下,將裙子束起,盡量利落點。

龍家子弟不吵嚷了,都盯住她,似乎想從她臉上看出怯弱之色,又似乎想不明白她為什麽這麽大膽。

在他們懷疑的目光中,景橫波“嗖”一下,不見了。

眾人還在木木地尋找,孫大夫已經仰頭看向了山崖上方那個落腳點,眼神一閃。

龍家子弟也看見了山崖上端那個迎風搖擺,纖纖欲折的人影,都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驚的是這速度的可怕和神奇,驚的是那落腳點實在太小太小,小到站不下景橫波半隻鞋子。有人將要歡呼,卻轉瞬閉了嘴——山風太猛,那身影太瘦,感覺隨時都似能被吹落。

景橫波現在也覺得緊張,她沒想到上頭風這麽大,被劈開的山體造成風直貫而入,力道大如鐵板,她現在又沒了真力,這種力道在原地支撐都覺得困難,不要說在這狹窄的山尖尖上。

而且四周非常黑,霧非常重,頭頂突出的崖黑沉沉地蓋在腦袋上,她不知道這崖有多厚,如果不厚,有人趴在崖頂上,對她這兒來上一掌,她根本看不見就會被打飛下去。

這見鬼的地方還不能用燈火實在是太危險了。

底下龍家子弟們也發現不對勁了,有人大叫一聲,“去崖頂!”

去崖頂雖然幫不了景橫波的忙,但好歹可以防止有人偷襲。

龍家子弟們撲向崖頂,孫大夫欲言又止,緊緊盯著上頭。

景橫波此時無暇關注其它,全部精神和注意力都在四周,艱難地在那點地方上轉了個身,等那朵花開花。

她原本麵對對麵的山壁,轉身的時候忽然心中一動,覺得對麵似乎有什麽地方不對,然而此刻也無法再轉身,再說對麵離這邊距離足有三丈,掌風到達不了,出暗器的話,這能見度和風力,根本不能保證準頭。

她潛意識裏,危險還是在頭頂。

天色越來越黑,黎明將至。

頭頂上有呼哧呼哧聲響,那群龍家子弟爬了上來,有人大聲地道:“咱們給你掃**過了,這上頭沒人!放心!”

景橫波笑了笑,隨即聞見一股奇異的香氣。

似酒香,中人欲醉。

她立即看向孫大夫指示的那個小小裂縫,隱約間似乎看見透明的光華一閃。

開花了!

景橫波不敢遲疑,對準那方向,伸手淩空一拔。

這世上隻有她有意念控物的本領,但控物的物,越實體越好,此刻那花生得虛幻,又藏在崖縫之中,第一拔,竟然沒能拔得出來。

景橫波隻好再來一次,這一次用力過度,腳一滑,身子向前猛地一傾。

底下孫大夫和剩餘的龍家子弟隱約看見,發出一聲驚呼,上頭龍家子弟看不見,都在焦躁地大叫,聲音瞬間被山風吹散。

景橫波身子一傾便知道不好,下意識伸手亂抓,隨即心中一沉——這崖壁滑溜無比不長植物,哪來可以抓住的東西?

但手忽然便抓到了一樣東西。

就在前方的蓋住頭頂的崖壁下,似乎是藤,還是網狀的藤,她的五指正好穿入了那網,頓時穩穩地固定住身體。

這崖壁背麵還生有網狀藤?她抬頭看,卻看不見,光線和雲霧太重了。

不知道為什麽心底忽然升起毛骨悚然的感覺,這感覺來得奇異,仿佛……仿佛忽然被什麽東西,在極近的距離內盯住。

太近了,近到似乎能感覺到呼吸噴在臉上,然而麵前除了翻滾的雲霧什麽都沒有,她隻能想,那是冰涼霧氣,撲在人臉上的感覺。

底下有焦灼的呼喊,上頭龍家子弟的腳步聲咚咚踩得她腦殼痛,同樣是焦灼的頻率。

開花不過霎時,時辰快到了。

那點位置越來越滑,此時她無法離開手中可以固定身體的網狀藤,抓緊那藤,身子前傾,另一隻手狠狠一拔。

一點月暈似的光華,忽然閃躍而出,那一團濛濛的白,似凝霧似軟雲,似閃爍的小星,柔軟地在空中一**。

酒香般的醉人香氣越濃,她甚至覺得有點頭暈。

趕緊伸手再一攏,那東西淩空飛來,她手上綁著打開的小小玉盒,那東西直接入了玉盒,從頭到尾,沒有沾染任何器具和實物。

景橫波到此時才舒了一口長氣。

底下孫大夫和龍家子弟也同時出了一口長氣,龍家子弟歡呼叫好,大讚神奇,孫大夫捋須喃喃道:“果然……果然……”眼底神情激動又複雜。

景橫波手腕上的玉盒有個小小機關,隻要用下巴去碰一碰,就可以蓋上盒蓋,以免藥草掉落,這本也是孫大夫為了采藥方便設計的。

景橫波一手拉著網藤,一手平端玉盒,用下巴,想要將盒子蓋好。

下巴已經觸及盒子,她聽見“哢嚓”一聲。

心中歡喜溢出,她想著這藥可以交換孫大夫出手,換血成功龍家可以有健康人,龍家有了健康人,龍家有了健康人,或許就能對宮胤的身體有辦法,或許就可以不用那個藥鼎……

分神的這一霎。

頭頂忽然一聲冷笑。

這聲音極低,聽在耳中卻如悶雷,景橫波大驚!

哪來的人?怎麽可能有人!

但已經來不及思考,此時腳下無地,兩手被困,她當機立斷,手一鬆。

盒子掉落,底下孫大夫和眾人狂奔來接。

景橫波最快速度身影狂閃。

然而終究是遲了,在她鬆手那一刻,她隻覺脖子一涼,如被一條蛇忽然滑入頸項。

皮繩!

腦海中閃過這個字眼,心中頓時大悔,這時候自己再有任何動作,會自己吊死自己!

然而她的瞬移,動作和意念同時發生,這個念頭剛閃過,人已經閃了出去。

脖子上霍然一緊,她頓時被吊在半空。

幾乎刹那,前不久經曆過的窒息感重來,氣體被死死勒在咽喉之外,胸口窒息如壓大石,又似要爆裂出沸騰的血液,似有利刃自咽喉剖向心口,腦中先是金星亂冒隨即一片空白……

此刻的吊頸之危,比當初的鄭小姐扼頸更加危險——崖高,繩緊,對方算定了她的反應,她閃身那一刻的高速加大了向下的力,隻這一下皮繩已經緊緊勒入咽喉,她將吊死自己,隻在須臾!

底下孫大夫和龍家子弟一陣狂奔,接下了玉盒,孫大夫鬆了一口氣,龍家子弟猶自伸著手,等著失足的景橫波,從崖上墜下來,自己眾人好接住。

然而這一仰頭,就看見高空之上,朦朧黑暗之中,那條纖細人影,在風中悠悠晃著,卻不墜。

再仔細一看,頓時大驚失色,有人猛地狂叫起來,“她吊著!她是吊著的!”

上頭景橫波隱約聽見了這句話,為龍家子弟的後知後覺,心中苦笑了一聲。

她在陷入黑暗之中,最後一個念頭閃過……是不是最近衝撞了吊死鬼,各種被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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