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1〕

紀十是被冷醒的,那時天已大亮,使用禁術的最大後遺症在這一刻突顯出來。雖然眼睛已經勉強能夠視物,聽覺也在逐漸恢複當中,但是經脈內卻空‘**’‘**’的,一絲內力也不曾留下。

這回真是成廢人了。她緩緩吐出口氣,心裏卻並不是如何難過。

身處的是一片綠‘色’藤網上,藤網枝厚葉密,懸掛於兩崖之間,上不見天,下不見底,雲氣飄浮在近旁,宛如一道天然的橋梁。風呼嘯盤旋著從峰間灌進來,‘陰’寒而淩冽,直吹得人渾身僵冷。若再繼續在此處停留下去,不等髒腑內傷發作,人隻怕已被凍死。

紀十不想死,但也並不去擔心夏候衡的人是否會追來。她蓄積了些許力氣後,便開始在藤橋上爬動,尋找著能夠遮風的地方。‘花’了許多力氣,在動彈不得之前,倒真讓她找到了個‘洞’‘穴’。

‘洞’‘穴’在一側山壁上,半人來高,除了‘洞’口處透入些許天光外,餘下一片漆黑,不知幾深。紀十沒有力氣去探查裏麵通向何方,是否有危險,爬進‘洞’中後便昏沉沉睡了過去,直到一聲清韻悠長的磬聲傳入夢中。

尚未睜開眼,她已知很不妥當,沉重的身體,滾燙的呼吸,幹渴灼痛的喉嚨,眼皮像壓著鉛般怎麽也睜不開。不用想,在沒有內力抵抗寒冷之後,她毫不意外地受了涼。

難道賊老天當真看不慣自己的所作所為,不肯幹幹脆脆讓她墜崖死了,卻是要留著在這與世隔絕的地方慢慢磨死?她譏諷地扯了扯‘唇’角,而後拚盡全身力氣,還是把眼睛睜開了。

視線仍有些模糊,太遠的地方是一團模糊,近處則像‘蒙’著一層紅紗。此時從外麵透進來的光線已經有些昏暗,顯然過了正午。紀十沒有心思理會這些,她慢慢地向外探出身體,抓了一把藤上的嫩葉塞進嘴裏。她不怕有毒,她太渴了,哪怕能從葉子裏嚼出一點水份也好。

又抓了一把在手裏握著,她才縮回‘洞’中,一邊靠著‘洞’壁,一邊慢慢地咀嚼著,哪怕眼皮再重,也不想再闔上眼。

她想,自己怎麽會那麽喜歡那個男人,竟然寧可‘性’命不要功力盡毀也不肯在他麵前低頭呢?她想,自己原本不過是跟他鬧著玩兒的,又是什麽時候開始假戲真做了起來的呢?她想,自己早就知道這世上沒有人可信,為什麽還要毫不設防地把後背朝向他呢?一個又一個的疑問浮上心頭,沒有答案,也並不曾後悔。

不過是個男人罷了。她覺得自己其實沒有想像的那麽難過,之前那種仿佛整個世界都坍塌了的感覺也許隻是錯覺。她現在平靜得很,她還會好好活下去,哪怕這世上再沒有一個人值得她惦念,哪怕再也不能回天徹莊,甚至於後半生有可能都要在躲躲藏藏中渡過。

“咳……”也許是嚼得太急,嗆了氣,她‘胸’口一陣劇痛,開始嗆咳起來,猩紅的血一口一口止不住地往外吐,最後還是用手捂住嘴,才勉強停下。

無力地仰靠在‘洞’壁上,紀十目光無神地看著近在咫尺的‘洞’頂,看著暮‘色’漸漸侵入‘洞’中,將一切籠罩在薄霧昏‘蒙’當中。

這不是她受傷最重的一次,但是以往有內力可以扛著,如今卻是除了一口氣外,真是什麽也沒有了。

想到什麽也沒有,她下意識地‘摸’向左臂。

小金不在。之前夏候衡出現的時候,她一直按著小金,沒讓它竄出傷人。雖然當時她看不清楚,但也能猜到夏候衡不會是孤身前來,旁邊或者黑暗中隻怕還隱伏著不少她的手下。隻是小金一個又怎麽對付得了,說不得還要倒賠條命上去。之後落在藤橋上她便昏了過去,小金大約是這個時候不見的。

正尋思著,耳邊驀然傳來一陣模模糊糊的沙沙之聲,紀十側了側耳,想要捕捉聲音的來處,眼睛卻先一步發現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從藤橋上爬進‘洞’來。沒等她看清那是什麽東西,右腕上一緊,多時不見的小金不知從何處竄了出來,嘴裏叼著一根草,正一邊用尾巴纏住她的手臂,一邊昂起上半身瞪著兩粒烏溜溜的小眼睛看著她。

“你什麽時候改吃草了?”紀十扯了扯‘唇’角,戲笑道,卻不想喉嚨喑啞,隻能發出氣音。大抵是風寒嚴重的緣故。

小金扭了扭身子,然後拿頭直頂她放在膝上無意識緊握成拳的左手。

“我知道了……”紀十冷寒的心微暖,咳了兩聲,鬆開手接住小金嘴裏的青草。還想說點什麽,卻感覺腳尖被一個極沉的物事壓住了。她這時才遲鈍地想起剛才似乎有一個什麽東西正往‘洞’裏爬,忙低頭看去,發現壓住腳的竟是隻奄奄一息的麋鹿,旁邊一條盂缽粗的黑蟒正窸窸窣窣地往外退出去。

很顯然,麋鹿是黑蟒送來的。而黑蟒會做這種事,除了是受小金驅使外不會有其它原因。

冰冷的手指輕輕撫上小金同樣冰冷的身體,那一瞬間,紀十的眼睛突然有些酸澀,她想開口說謝,卻發現喉嚨哽痛尤甚之前,竟是一字也不能發出。仿佛能感覺到她心中的情緒,小金順勢纏上她撫‘摸’它的手,親昵地蹭了蹭。

難受不過一瞬間,紀十轉眼便被它愛嬌的動作逗笑,隻是‘精’力不繼,不能陪它玩耍,待它鬆開她的左手,便抬起手將那棵青草放進嘴裏。

小金雖然不能言語,但她與它相處畢竟多年,彼此之間頗有些心靈相通的意思。這草雖然隻有一株,且看不出與普通青草有什麽不同,但是她卻毫不懷疑是它特意為她尋來的治病‘藥’草。至於會不會有效果,會不會與她所受傷病相衝,相較於小金的心意來說,她反倒不是很介意。

咽下草‘藥’,她感覺到眼前黑‘蒙’越來越重,口舌焦渴愈甚,情知是失血太多造成,當下低頭去看小半個身體壓在自己腳上的麋鹿,發現其肚腹仍輕輕起伏著,身體不時‘抽’搐一下,顯然還活著。隻是嘴角有血沫溢出,看起來也活不了多久了。

微微傾身‘摸’了‘摸’那溫熱的身體,確定此鹿全身骨骼已被黑蟒絞碎,難怪體表看不到傷口,在被放開這許久又不掙紮逃跑呢。她心中並沒有產生多餘無用的憐憫,回手‘摸’了‘摸’腰間,發現竟然還有一把短劍在,於是拔了出來,一把劃開麋鹿脖子上的動脈,然後俯下身大口大口地喝起那鮮熱的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