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3〕

這一聲蠢也不知是在罵紀十,還是在說他自己,又或者純粹是一句順口話。紀十權當沒聽見,隻是問:“後來呢?”趁他現在願意說,正好多挖點東西,說不定以後會有用。她在心裏暗暗盤算。

“在大晉開過眼界,再回到奢香,稍一留心,就發現在周圍的人也不是沒有喜歡男人的,隻是都遮遮掩掩,沒有像大晉那樣放到明麵上來罷了。”子萬懶洋洋地道,頗有些為自己當初的驚嚇惶恐不值。

“但是在大晉,那些人隻是玩男人,最後還是要娶妻生子的。”紀十說。

對此,子萬嗤之以鼻,“我是奢香家的男人,一舉一動皆為城民之表率,喜歡什麽怎麽能偷偷‘摸’‘摸’,更遑論勉強自己接受‘女’人?”

“所以你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喜歡男人的。”紀十接道,不是疑問,而是陳述。因為奢香城城主之弟喜歡男人是眾所周知的事情,而且在她纏著他的時候,他也不止一次對她說過這話。

“是啊。”子萬狀似得意地哼哼了兩聲,然後安靜下來。

最先知道他喜歡男人的自然是他的家人,那一年他十八歲,被父親叔伯視為受惡魔引‘誘’踏入歧途的人,被打得隻剩下半條命,扔在黑暗之獄裏麵。奢香的黑暗之獄裏麵關押的都是些窮凶極惡至一刀殺了都會讓人覺得便宜他們的人,他在裏麵的日子可想而知。

如果說幼時獨身入幽或之林是對控蠱術的修習的話,那麽在黑暗之獄中,就是對人‘性’和意誌最根本的錘煉。三年後,當他站著從那裏走出來,這世上便再也沒有了黑暗之獄,而整個奢香也再無人能壓製他。於是他喜歡男人還是‘女’人,似乎便不是那麽重要的問題了。

發現他似乎不想再說了,紀十沉默片刻,問:“你真對‘女’人一定感覺也沒有?”

“嗯。”子萬應,然後有些不耐煩,“廢話!囉裏囉嗦問什麽,睡覺。”敢情前麵的話都白說了。

‘女’人就是愛追根究底,話都說得這樣白了,還問,真招人煩。就在他腹誹的時候,紀十那邊突然傳來悉悉嗦嗦的聲響,他以為她是在調整姿勢準備睡覺,不料手臂驀然一緊,被一隻柔軟的小手抓住,而後胳肢窩一陣酥癢,一個小腦袋從那裏鑽了進來,埋進他懷裏。

“臭丫頭,你做什麽?”他驚喝,陡然坐直的身體有些僵硬,以至於沒有在第一時間將人丟出去,隻是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一團漆黑,差點想伸手把火把點燃。

“你又不喜歡‘女’人,擠擠有什麽關係,這裏又黑又冷,我可不想醒來時全身發硬。”紀十一副理所當然的口氣,然而隻有她自己知道,臉蛋正一陣一陣的發燙,心跳快得讓她害怕。很久以前她已不懂得真正的羞澀,就算偶爾的臉紅也是因為需要而有意為之,如今竟然會在他麵前感覺到那種微妙的情緒,這讓她隱隱有些不安。

她喜歡看美男,但是從來沒打算過喜歡什麽人,更何況是一個癖好與她相同的男人。可是她知道自己對他的感覺開始變了,從她昏‘迷’不醒,他卻沒丟下她開始;從發現他親曆親為照顧了她整整兩個多月,除了瘦一些外,她身上不僅仍保持著應有的整潔,沒有變臭發爛,更沒長出任何瘡癰開始。

當她獨自一人的時候,總是會忍不住去想他照顧自己的情景,想他不嫌髒地為自己把屎把‘尿’,想他喂自己吃飯給自己按摩無法活動的身體時的專注表情,甚至想他在給自己洗澡擦身體時手掌所撫‘摸’過的地方……

明知很可笑,但是她卻無法控製,隻能一遍遍地想,直到自己麵紅耳赤。如今已完全確定他不可能喜歡‘女’人,可是她還是想靠他近一點,至少這個人不會在後麵突然給她一掌。連她自己都沒發覺,她已經開始對另一個人開始產生信任。

子萬在過去的兩個月已經習慣了有事沒事都抱著個瘦小的身體,這兩日總覺得懷裏空‘**’‘**’的,因此在紀十鑽過來的時候,開始雖然覺得有些突兀,但在最初的別扭之後,很快就適應了,甚至覺得應當如此才對。於是也就不再執意要推開她,甚至還順手為她調整了一下姿勢,以使得她能躺得更舒服一些,然後才全身放鬆地靠向山壁。對於其所說的借口,他反而並不是怎麽在意。

感覺到他為自己調整姿勢的手法極為熟練,仿佛練習過成百上千遍一樣,紀十突然覺得喉嚨有些堵,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對這個男人了。可是要再說有點別的什麽,她很清楚,沒指望。

但,若爭也不爭,終究……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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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郎的懷抱很安穩,梅六足足睡了一個時辰才醒過來。剛一睜開眼,便聽到公孫歡喜‘激’動的聲音。

“梅子,你終於醒了,快想想辦法,咱們要怎麽出去,總不能一直坐在這裏等吧,可沒人來救我們。”

梅六自認沒有發出任何聲響,這個男人卻能在第一時間知道她睡醒,隻這份敏銳便足以讓人心生忌憚。但他的言語行為又總是讓人‘迷’‘惑’,頗有鬧不清其真實意圖的感覺。

“你覺得當如何?”她在十一郎‘胸’前蹭了蹭臉,然後才緩緩坐起來,懶洋洋地抻了個腰,問。

“嗐!梅子你就別折騰老哥子我了,你聰慧機靈,大兄弟又武功高強,這裏自然是由你們說了算。”公孫張嘴就是一頓瞎捧,末了,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一拍額頭,問:“看我……還不知道大兄弟怎麽稱呼?”

梅六沉默了下,才輕輕道:“十一郎。”頓了頓,握緊身邊男人的手,又重複了遍,“他叫十一郎。”

公孫咦了聲。這聲咦隻起了個頭,然後便嘎然而止,讓人無法確定他是不是真出過聲。如果有光的話,梅六大約能看到他在聽到這個名字時臉上曾出現片刻的驚異,但是沒有光,所以她也就錯過了這細微的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