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的後宮三千

蒙斯醉以為永熙帝所說的陪她出去走走,便是如同之前一般,在融雪殿外麵的宮道走走,不想永熙帝卻牽著他的手,順著宮道往行宮的北麵,漸行漸遠。

“雖然入春了,但是天卻還是冷著,陛下出來了也有一段時間了,回去吧。”蒙斯醉停下了腳步,道。

他不知道她究竟想做什麽。

而今日,他也沒有心思盡一個伴駕君侍的職責。

是的,伴駕君侍。

隻要他將定位定好了,便不會胡思亂想,便不會,傷心痛心。

永熙帝卻不鬆手,“快到了,今天的天氣很好,春光明媚,你看,便是連道旁的樹木也都是生機勃勃的,看著這些,心裏也是高興。”

蒙斯醉抿緊了雙唇,盯著她半晌,然後,緩緩道:“你要到我去哪裏?”

終究,他還是問了出口。

永熙帝握緊了他的手,微笑道,“到了便知道了,就在前方。”

說完,便又拉著他的手往前。

行宮的北麵宮牆外是一片樹林,這片樹林雖然在行宮的宮牆之外,但是,卻是屬於行宮的一部分,當年建行宮之時,這片林子便被劃為了行宮的圍場。

而行宮的北麵,有一北門,直通這片林子。

而永熙帝,便是帶著蒙斯醉,從北宮門而出,往這片林子而去。

方才出了本宮門,蒙斯醉便拉住了她,“已經出了行宮了,這裏太危險了!”

“朕都安排好了,不必擔心。”永熙帝卻還是微笑道。

蒙斯醉臉上泛起了焦慮的神色,“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裏?!即便是安排好了,但是畢竟是在外麵,若是有什麽意外……”

“怎麽?”永熙帝搶話道,“你不相信我可以保護你?”

“你——”蒙斯醉氣結,他根本不是這個意思!

永熙帝見了他的神色,笑意更深,“走吧。”

蒙斯醉幾乎氣的臉色通紅,猛然用力甩開了她的手,不顧身邊有外人的情況之下,惱怒道:“走便走,陛下自己都不在乎自己的死活,難道臣侍便怕了不成?”

說著,徑自往前。

永熙帝笑著揚聲道:“你走在前麵,朕如何帶你去要去的地方?”

蒙斯醉停下腳步,轉過身,目光有些瘮人的盯著她。

永熙帝微笑上前,重新牽起了他的手,溫和道:“走吧。”

蒙斯醉幾乎要將一口白牙給咬碎了。

兩人並沒有進林子,而是,在林子外麵的一片青草平地上麵停了下來。

進入二月中旬,地上的青草已經迫不及待地破土而出。

一片綠茵茵的。

而在平地的旁邊,有一條小溪。

水流湍急清澈。

永熙帝拉著蒙斯醉在靠近小溪的一塊石頭上坐下,喘著氣,“我有些累了,先坐會?”

那聲音模樣,便像是個孩子一般。

蒙斯醉又是驚愕又是惱怒,可即便如此,看著她有些發紅的臉,卻還是忍了下來,“誰讓你身子沒好便跑出來的!”

永熙帝拉著他的手不放,笑道:“還是現在的醉兒好。”

蒙斯醉的臉龐又是一陣糾結,“你……”

“我不喜歡這一個月裏麵的醉兒,雖然不生氣,也聽話,隻是,便像是那冬日的枯木一般,沒有生氣。”永熙帝繼續道,“如今的醉兒很好,雖然眼中冒著火,然而,卻和這盎然的春意一般,生機勃勃,前些日子朕的一句話錯了,我們都不老,不該認老。”

“帶我出來,便是想看我生氣?”蒙斯醉冷笑。

永熙帝微笑:“說起來,朕也好多年沒有人罵朕了,如今被人罵罵,倒也是別有一番滋味。”

“你病傻了!”蒙斯醉咬牙切齒,看著她的目光像是見了鬼一般。

永熙帝笑道:“有時候傻也是一種福氣。”

“你——”蒙斯醉臉色有些鐵青,隨即譏諷:“陛下忘了,過去的幾年,臣侍對陛下從來便沒有好言好語過!”

很多年沒有被人罵過?

那他的那些話那些態度,在她的眼中,便什麽也不是了?

永熙帝凝視了他半晌,“以前我總是說阿暖會胡思亂想,可是如今,反倒是你總是在胡思亂想。”

蒙斯醉聽到了“阿暖”二字,臉色頓時一變,便是身子也顫抖了一下,那個人,甚至隻是名字,都仿佛是他今生最大的夢魘一般。

“對不起,是朕沒有盡到妻主的責任,讓你終日不安,終日的胡思亂想。”永熙帝緩緩道。

蒙斯醉費了好大的力氣方才回過神來,“你帶我來這裏,到底想做什麽!?”

話題回到了最初。

他不想讓自己繼續往下想,因為那些想法,會撕裂他的心!

永熙帝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對前方遠遠候著的冷霧點頭。

冷霧接到了示意,便轉身,和身後跟隨保護的兩個侍衛低語一陣。

蒙斯醉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你到底……”

“這裏的景色不錯,我們坐會兒,休息一下。”永熙帝打斷了他的話,麵帶請求。

蒙斯醉咬著牙,看著她的神色,反駁的話終究是煙了回去,陪著坐著。

春日的陽光灑落在他們身上,溫暖柔和,暖融融的。

耳邊,顫顫的流水宛如樂曲一般動人。

偶爾微風劃過了不遠處的林子,傳來沙沙的聲響,偶爾,還夾雜著幾聲清脆的鳥鳴。

一片生機勃勃。

她說的沒錯,這裏的景色是很好,可是,若是沒有沒有一份安寧的心境,便是再好的景色,也無心欣賞。

蒙斯醉低下了頭,看著地上那破土而出嫩綠青草,失神。

大約過了一刻鍾,幾道雜音傳來。

蒙斯醉抬起頭,卻見三個侍衛從林子裏麵走出,背上背著弓箭,而手上,拿著幾隻獵物,是山雞。

除了獵物之外,一人身上還背著一捆柴火。

三人走到了永熙帝跟前,“參見陛下,豫賢貴君。”

“將東西放下。”永熙帝淡淡吩咐。

“是。”侍衛領命,將東西放在了一旁,然後,退下。

冷霧上前,“陛下,可要……”

“不必了,你們退下。”永熙帝打斷了冷霧的話。

冷霧猶豫了半晌,最終領命退下。

隨行的侍衛宮侍站在了十米遠的地方,然後,背對著永熙帝兩人。

永熙帝站起身來,“好了,該是朕上場了。”

“你想做什麽!”蒙斯醉猛然起身,問道。

永熙帝轉過身看著他,“你別動,繼續坐著。”說完,便扶著他坐下。

蒙斯醉心口像是被什麽給堵住了似的,悶的發慌,他沒有動,而是,呆愣地看著永熙帝上前,彎腰撿起一隻山雞,然後,取出了一把匕首,領著擰著獵物往溪邊走去,彎下腰,開始收拾那山雞……

看著眼前的場景,蒙斯醉身子猛然戰栗了一下。

腦海像是被一道閃電擊過,在半晌的空白之後,便是一些已經久遠的幾乎遺忘了的記憶。

腦海中的記憶與眼前的場景,是多麽的熟悉。

熟悉的,讓他幾乎分不清眼前所見的,究竟隻是他的回憶,還是,真實存在。

二月十一。

他的生辰。

二十多年了,雲州那次,是他她唯一一次為他的生辰費心,唯一一次親自給他準備生辰禮物,唯一一次,單獨給他過生辰!

宮中二十多年的生活,每一年他的生辰,都會有一份賞賜送到流雲殿。

開始得十年,他心裏感激。

後來,漸漸的,他發現他越來越怕過生辰。

因為不知道從何時起,她再也沒有在他的生辰當日去流雲殿,甚至,已經忘了那事他的生辰,所謂的賞賜,不過是內務府和鳳後的例行公事罷了。

而這一年……

年前,她跟他提及他的生辰,提及他們第一次共度的那個生辰,他原以為她是記得,因而,今日他仍是報了希望。

可是,希望越大,失望,便也是越大。

他真的以為她是忘了的!

可是現在……

看著眼前的她並不算是麻利地收拾著山雞,初春的溪水仍是冰冷的,浸的她的手指微紅,眉頭微微蹙緊,隻是,卻未曾放棄手中的活計。

視線,漸漸地模糊。

臉頰滑落了一滴滾燙的淚珠。

她是記得他的生辰,對嗎?

大約過了一刻半鈡,她手裏的山雞收拾好了,隨後,便提著山雞回來,開始取柴火生火,不知是柴火不幹還是她的技術問題,費了不少的時間和力氣,方才將火堆給升好了。

隨後,便是架烤架。

最後,便是將收拾好了的山雞放在火上烤。

做好了這一切之後,她身上已經是一片狼狽。

然後,一身狼狽地看著他,笑道:“看來朕還不算是很糟糕。”

笑容燦爛,像是劃破了時空,回到了那無憂無慮的青蔥歲月。

那一日,她也是這樣對著他笑著。

蒙斯醉沒有開口,隻是,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女子,眼眸微紅。

永熙帝見狀,緩步上前,蹲在了他的麵前,從懷中取了一個帕子,然後,伸手替他抹去了臉上的淚水,“生辰當日是不能落淚的。”

“你……”蒙斯醉的聲音沙啞,“記得……”

“朕從未忘記。”永熙帝道,“隻是之前,朕不敢去,朕不想讓你在生辰當日,也難過。”

蒙斯醉身子輕顫著,咬緊了牙關,不讓眼眶內的淚水落下。

“原本朕該自己去打獵的,隻是簡禦醫嚇的跪在朕麵前一個勁地磕頭,像是朕若是堅持去,她便死在朕麵前似的,朕不想失去一個好禦醫,便隻好讓侍衛去了。”永熙帝笑道,“這山雞也沒有當年雲州的肥,不過,這北方冬末初春的,能夠打到這般山雞,也算是不錯了,不過我保證,明年一定不會這樣,今年入冬之前,我便讓人進山視線抓幾隻回京養著,等養過了冬天,定然比山裏麵的肥。”

“這樣便不是山雞了……”蒙斯醉低喃道,眼眶中的淚水,仍舊是湧了出來。

永熙帝忙替他擦拭,“都說別哭了,我做這些,是想讓你開心,而不是讓你哭。”

蒙斯醉很想說,其實自己現在是開心,可是不知為何,心口的酸澀,卻讓他無法開口說出一個字,他隻能,伸手,俯下了身子,緊緊的抱著他。

心,泛著酸酸的輕疼。

淚水落得更慌。

旁邊,火燒的很旺。

在兩人的一直忽略之下,山雞漸漸地傳出了焦味。

將近半個時辰之後,永熙帝看著手中幾乎成了焦炭一般的山雞,臉色極為的尷尬,“這……我再給你燒一個。”然後,揚手,欲將那失敗品扔到了小溪對麵的亂世堆裏,欲毀屍滅跡。

“別!”蒙斯醉眼疾手快地阻止了她,“又不是不能吃!”

永熙帝麵色一僵,“這不能吃了。”

“可以吃的!”蒙斯醉一臉正色道,“當年我烤得那個和這個差不過,你不也是吃了?”

永熙帝苦笑,“如今是風水輪流轉了。”

“陛下養尊處優多年,自然不必上當年。”蒙斯醉奪過了她手中的烤雞,走到了一旁的石頭上坐下,低著頭,開始掰那黑漆漆的雞肉。

“我給你再烤一個。”永熙帝阻止他將那燒焦了的雞肉放進嘴裏,“醉兒,別吃,萬一吃壞了……”

“不是有禦醫在嗎?”蒙斯醉抬頭,看著她道。

永熙帝一窒,這話在過去的兩個多月中,她不止一次說過,“現在禦醫都在行宮裏,這裏沒有!我是給你過生辰來的,不是害你生病的!”說完不由分說地奪過了他手中的山雞,猛然揚手,扔到了一旁。

蒙斯醉倏然站起,惱怒道:“你……”

“我再給你烤一個!”

“再烤也不是一樣?”

“怎麽會一樣!當年我烤得便是很好!”

“你二十多年沒做過了!”

“……反正這裏還有幾隻,慢慢試,總是會好的!皇帝這般難我都當了,難不成還烤不成一直雞?!”

“那我豈不是要餓死?”

“胡說什麽?!什麽死不死的,生辰說這些做什麽!”

“你……你根本便不是陛下,你是……”

“我是你的妻主!”

蒙斯醉盯著以前一臉正色的女子,氣的胸口劇烈起伏,臉龐也一片紅潤,然而,即便是氣,他心裏卻沒有難受的感覺,先前的酸澀輕疼,此時,都化作了一股股的暖流,將他的周全,一點一點地暖和起來。

“是!你是我的妻主!”

話,說的是咬牙切齒,像是憤怒之言。

隻是,眼中卻是閃爍著淚水。

這一刻,他沒有去想那些懷疑,那些目的,他隻想,好好地跟她過了這一日。

過這個他期盼了二十多年的生辰。

爭論,最終還是以永熙帝獲勝結束,然而,最後的結果卻和蒙斯醉所說的差不多,一個時辰過後,永熙帝仍舊是沒有能夠燒出一個成功品。

看著地上最後的一隻沒有收拾的山雞。

永熙帝麵色僵硬地道:“要不……這讓別人來收拾?”

“陛下不是說你一定會成功的?”蒙斯醉挑眉道,陽光灑在了他的臉上,沒有一絲的陰鬱。

永熙輕咳一聲,“朕總不好讓你在自己生辰當日餓肚子。”

“也是,那便讓人過來收拾吧。”蒙斯醉笑道。

永熙帝轉過身,板起了臉,喚來了冷霧,一臉威嚴地交代冷霧去將那隻山雞給烤出來。

冷霧低著頭領命,盡量不抬頭去看永熙帝此時的情況。

烤一隻山雞便弄得周身狼狽,第二隻,第三隻……到了現在,情況如何,可想而知。

東西交給專業人士,成果很快出來了,而是,還是最好的成果。

看著別人的成果,永熙帝的臉色更是尷尬。

冷霧將東西呈上了之後,便很聰明地退了。

“陛下可要吃?”蒙斯醉笑著問道。

永熙帝麵容扭曲了一下,然後,很大方地點頭。

兩人便像是尋常百姓一般,坐在了席地而坐,在烤了好幾隻山雞之後終於能夠吃上一口烤雞肉。

春風仍舊是柔和,陽光,溫暖燦爛。

蒙斯醉臉上的笑容,一直未退去,直到回到了融雪殿內仍舊是沒有褪去。

“朕先回太極宮,晚上再過來陪你。”永熙帝仍是一臉正色。

蒙斯醉上下看了看她,“好,陛下先回去沐浴吧。”

“若是累了,便去泡泡溫泉。”永熙帝一本正經地道。

蒙斯醉脫口而出:“你不泡?”

說完,便後悔了。

“我不是……”

“朕是很想泡,隻是若是朕去泡了,簡禦醫又該哭了。”永熙帝笑道。

蒙斯醉的臉色一陣紅一陣青,“若是陛下不是這般愛折騰,身子早便好了!”

“好,往後朕都聽你的。”永熙帝笑道。

蒙斯醉頓覺渾身不適,“臣侍先去梳洗!”說罷,便起步離開。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永熙帝臉上的笑容漸漸地褪去,最終,不再有任何表情。

對不起,朕能夠做的,隻有這些,能夠給的,也隻有這些。

“殿下,太極宮內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冷霧上前稟報。

永熙帝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起步離開。

夜幕漸漸降臨。

融雪殿內,蒙斯醉已經穿戴一新,便等著永熙帝的到來。

然而,等到了夜幕完全降臨,卻仍舊是未曾等來永熙帝。

原本期待的心情,漸漸地涼了下來。

憶古看著自家主子臉上漸漸消失的笑容,安撫道:“主子,或許陛下有事,所以方才晚來。”

雖然他不知道陛下帶了主子出去做了什麽,但是主子和陛下之間關係的轉變,他是看的清清楚楚的,好不容易方才和好,他真的不希望又回到之前那般情況。

“本宮是不是太貪心了?”蒙斯醉緩緩低喃。

這一日,她能夠為他做了那些事情,他已經應該滿足了的。

即便很多疑惑他無法給出答案,但是,至少,她願意為他這樣做。

白日的輕鬆,在這一刻仿佛消失了。

他似乎又再一次陷入了之前那般沒有希望的泥潭之中。

越是掙紮,越是沉淪。

“主子,不如奴侍讓人去看看……”

“不用了。”蒙斯醉搖頭,“她在這融雪殿住了整整一個多月,久的我都忘了,這裏並不是她該待的地方,而我,也不可能永遠留著她……”

“主子……”憶古正想再勸之時,卻見冷霧緩步進來,忙驚喜道:“冷總管你來了!”

冷霧上前,行禮道:“啟稟豫賢貴君,陛下請豫賢貴君往太極宮一趟。”

蒙斯醉抬起頭:“去太極宮?”

“是。”冷霧回道。

蒙斯醉沉吟會兒,隨即站起身,急促問道:“是不是陛下身子出了問題!?”

“陛下一切安好。”冷霧回道。

蒙斯醉臉色緩和了一些,“既然陛下無事,為何不過來?之前她明明說晚上會過來得!”

“豫賢貴君去了便知。”冷霧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蒙斯醉垂眸沉思半晌,然後,起步往外走。

憶古隨即跟上。

蒙斯醉走的很快,不一會兒,便進了太極宮,往寢殿而去。

然而,方才進了寢殿,整個人便愣住了。

跟在身後的憶古,也被寢殿內的情況給驚住了。

寢殿內,被裝飾一新。

不是尋常的裝飾,而是……被裝飾成了新房。

大婚之時的新房!

紅綢喜字。蒙斯醉的腦子空白一偏,愣愣地站在了原處一動不動。

“陛下在內室等著豫賢貴君。”冷霧開口道。

蒙斯醉木然地轉過身,看著他,久久方才擠出了一句話,“這是……”

怎麽回事?

後麵的四個字,他已經無法說出。

震驚彌漫著他的周身。

心在這一刻,跳得嗬護你厲害。

冷霧沒有回答,而是低頭行了一禮,然後,拉著一旁呆愣的憶古走了出去,緩緩地關上了門。

室內,一片安靜。

蒙斯醉僵硬地轉過身,看向同樣透出了燭光的內室,卻始終無法邁出腳步。

這是怎麽回事?

到底是怎麽回事?

為什麽會是這樣?

這些……

又是什麽?

新房?

怎麽會是新房?

這一輩子,他隻是在一個新房裏麵呆過,可是那一晚,卻是他人生當中最痛苦的一夜。

她的驚愕,她的厭惡,即便到了現在,他還是記憶猶新。

這世上最痛苦的莫過於看見自己深愛之人厭惡的目光。

而現在……

她為什麽要這樣做?

為什麽?

今日是他的生辰!

生辰啊!

僵硬的身子開始顫抖,他很想衝進去問清楚,可是,腳步卻始終無法邁開。

又過許久,裏麵的人等不及了,緩步走了出來。

她穿著一身大紅衣袍,像極了新婚之時的喜服。

臉上,仍舊是帶著淡淡笑意。

那樣的笑意,讓他,狂亂的心,緩緩平息。

不是惡意。

一定不是惡意。

是吧?

蒙斯醉仍是沒有說話,而是,攥緊了拳頭繃緊了心弦,看著她一步一步地走到自己的麵前。

然後,開口。

“怎麽了?臉色這般不好?”

聲音是溫和,語氣是擔憂。

蒙斯醉艱難地擠出了一句話,“這……是怎麽回事?”

永熙帝似乎沒有想到他會是這樣的一個反應,伸手,握住了他仍舊是攥著的手,涼冰冰的,“我沒有惡意。”

她似乎也想起了,二十多年前那個不怎麽愉快的新婚之夜。

蒙斯醉的身子顫抖的更加的厲害。

“來。”永熙帝沒有再解釋,而是攔著他的手,往內室而去。

內室,大紅喜燭燃燒著,錦床也被布置成了新床。

而在大紅喜燭的前麵,放置著一張四方桌。

桌子上麵,擺放隻有迎娶正夫方才會有的合巹酒。

蒙斯醉停下了腳步,沒有再任由著她拉著他往前,目光,緊緊地盯著桌子上的兩隻合巹酒杯。

無數次,在過去的二十三年,他曾經無數次地想過,若是他也能和她行合巹之禮,那該多好。

多好!

可是,不可能。

再也不可能!

即便新婚之夜她沒有震怒而去,他們之間,也不可能行合巹之禮,因為,他不是她的正君!

而他也沒有雪暖汐那般的福氣,讓他不顧一切用正君的禮儀迎接進宮!

合巹之禮,恐怕除了雪暖汐之外,便是鳳後也未曾經曆過!

鳳後是因為先帝去世。

而他,是因為沒有資格!

沒有資格!

這四個字,眼前的大紅喜燭,那對合巹杯,狠狠地刺激了他!

“為什麽要這樣做?!為什麽你要做這些!”蒙斯醉用力甩開他的手嘶吼著,麵容,因為激動而猙獰扭曲,“為什麽要這樣做——你到底想做什麽!?”

白日的一切,他感動,驚喜。

可是,驚喜多了,便會成了驚嚇。

而如今,他嚇到了。

更是刺激到了。

眼前的一切,將他心底最深處的悲傷給激發了出來!

“我欠你一個新婚之夜,也欠你一次合巹之禮。”永熙帝緩緩說道,對於他的激動,像是已經能夠接受,也能夠理解。

“欠?”蒙斯醉笑了,卻沒有絲毫的愉悅,隻有,歇斯底裏的悲傷,“你欠了我一個新婚之夜,一個合巹之禮?你欠了我的?!你以為你欠了便能夠還嗎?你有想過我願意讓你還嗎?你是想還了你欠我的,便可以毫無虧欠地做你想做的事情嗎?!司慕涵,這兩個月,你對我這般的好,今日,為了我,你甘願放下帝王的尊嚴,就是因為你要還了你欠我的嗎?!”

“我沒有……”

“你憑什麽說還我便要受?!”蒙斯醉歇斯底裏地嘶吼,“你憑什麽?憑什麽?!”

吼完,便衝向那桌子,像是要將那些刺痛他心的東西都給毀了。

永熙帝及時拉住了他,將他顫抖的身子摟在了懷中。

“你放開我!放開我!”蒙斯醉拚命掙紮著,淚流滿麵,“你是皇帝又如何?你是皇帝便可以任意地作踐我?為什麽要做這些?為什麽?!我已經極力去忘記了,為什麽你要將這些挖出來!為什麽?司慕涵,為什麽總是要往我最痛處戳下去?!為什麽——今日是我的生辰!我的生辰啊!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身子,一點一點地往下滑。

永熙帝沒有鬆手,和他一同跌坐在了地上。

蒙斯醉渾身冰冷,像是厚厚的毯子也抵擋不住地下的冰冷侵襲他的時候還呢子一般,“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對不起……”永熙帝抱著他,在他的耳邊說道:“我不是想傷害你……我以為,你會開心,和白天一樣開心!醉兒,當年,我答應過你的……我答應過我會娶你……可是,這一輩子,我的這個承諾都無法實現,無法給你一個光明正大的大婚之儀,這個新婚之夜,這個合巹之禮,是我僅能給你的!我知道你心裏一直介懷著這件事,這般多年,我一直忽略,因為,我根本無法做什麽,可是,現在……醉兒,我死過了一次了,不想再有任何的遺憾,也不想,讓身邊的人永遠抱著一個遺憾,對不起,我能做到的僅僅如此而已。”

蒙斯醉猛然睜開了她的桎梏,轉過身,與她對峙,“做完了這些,你便可以任意地對付我的女兒?!”

兩個月內,他一直沒有提及這個話題。

可是現在,他無法再自欺欺人!

這般多的事情,這樣的費盡心思,真的沒有其他的目的?

隻是為了彌補遺憾嗎?

他不信!

不信!

“昀兒的事情,我知道無論我如何說,你都不會相信。”永熙帝看著他道,“但是,昀兒不僅是你的女兒,也是我的女兒!連官氏所生的女兒我都能夠容下,難道我會將我們的女兒趕盡殺絕嗎?”

“昀兒主動請旨去泰陵祈福是我的主意!”蒙斯醉盯著她,抬著下巴決絕地道,“那日,你將昀兒召進了帝寢殿,昀兒出來之後便來見了我,她跪在我的麵前,求我救她!她沒有跟我說,你究竟跟她說了什麽,我也沒問,可是,即便她不說,我沒問,我也可以猜到,你會跟她說什麽!在你病重之時,昀兒對太女以及三皇子所作的那些事情,你絕對容不下!所以,我跟昀兒說,讓她以退為進,讓她先離開京城,避太女鋒芒,甚至,給機會太女展露鋒芒,讓她自食其果!

我跟昀兒說,即便你再愛全宸皇貴君,你也是大周的皇帝,也隻是大周的皇帝,帝王的冷血,已經融入了你的骨子裏,太女即便是未來的儲君,可是,隻要她太過於鋒芒畢露,一定會引得你猜忌,引得你防範!而太女,又是一個勁地覺得他父君是全天下最冤枉的人,覺得你該為了他父君付出一切,一旦你做出任何不將她父君放在心上的事情,她便會發瘋,然後,想野獸一般攻擊你!

我讓昀兒修生養性,讓她別急,讓她等著太女一步一步地自尋死路!”

永熙帝神色沒有變化,也沒說話。

蒙斯醉神色漸漸地癲狂起來,繼續道:“當我說這些的事情,心裏沒有一絲的猶豫,也沒有內疚,沒有不安,隻有,豁出去一切的決絕!我便向先帝一朝的君侍一般,為自己的女兒籌謀,我告訴自己,我要成為我女兒最堅實的後盾!而在這時候,我心裏,絲毫沒有對你的任何眷戀!一絲一毫也沒有!”

話落,他的眼底,閃爍著憎恨的光芒。

隻是,這憎恨,似乎,還參雜著其他。

永熙帝沉默半晌,然後道:“我知道。”

蒙斯醉原本是做好了承受她暴怒,承受她翻臉無情的準備,然而,他萬萬沒想到,她居然隻是給了他這三個字,他猛然將身子傾向前,緊緊地揪著她胸前的衣裳,嘶吼道:“你知道?知道?就是這三個字,你要做的就是這三個字?!你不是該罵我嗎?不是該降旨意處置我嗎?不是該將我打入冷宮嗎?!司慕涵,為什麽你總是不肯給我痛快,總是要一點一點的折磨我!”

永熙帝伸手,握著她胸前的雙,感受著從他身上傳來的顫抖,“我沒有怪你,也沒有資格怪你,一切的錯,都是我一手造成的,對不起,讓你承受了這麽多。”

“啊——”蒙斯醉嘶吼了一聲,然後甩開了她的手,身子往後仰,雙手,撐著地麵,讓自己不至於整個人跌在地上,“為什麽要做這些……為什麽?!為什麽總是在我下定決定要一心一意地當好一個父親的時候,你卻做出一些讓我動搖的事情!為什麽?!”

“你可以繼續做你想做的事情。”永熙帝緩緩說著。

蒙斯醉又是一聲長長的厲喝,如今,似乎除了這個,他已經沒有其他的方式可以發泄自己心中的掙紮以及沉鬱。

厲喝落下。

他猛然撲到她的身上,廝打著她,“我恨你恨你恨你——”

永熙帝沒有還手,任由著他發泄著自己內心積壓許久的情緒。

“為什麽要這樣對我,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我恨你——恨你——”

“你憑什麽這樣對我——”

一聲聲淒厲的嘶吼傳出,蒙斯醉像是徹底地失控了一般,一直地吼著,不過,手下的力度,似乎沒有他的嘶吼那般給力。

永熙帝並沒有造成什麽實際性的傷害。

蒙斯醉一直發泄著,直到了筋疲力盡了,方才聽了下手,整個人,掛在了她的身上,嘴中,卻仍是位停,“為什麽要這樣對我……我這麽愛你,一輩子都在愛你,即使你將我傷的遍體鱗傷,我也已然愛你,可你為什麽連死心的機會都不給我……司慕涵……你怎麽可以這麽狠心……”

一切的恨,一切的傷害,都是隻是因為他愛她,而她,又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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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麵電閃雷鳴的,先傳了這些,以防停電,明日的內容比較多,更新可能會在晚上九點左右

今年的台風怎麽這麽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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