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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十八世紀的歐洲,資產階級革命開始蔓延。新興的國家崛起,曾經輝煌的成為過去……??傳統守舊的哈布斯堡,異軍突起的大英帝國,奢靡頹廢的法蘭西……??女皇陛下拍案而起:若是上天給我兩百年,整個歐洲都將匍匐在我腳下。
“吧嗒!”戒尺狠狠的敲擊在桌麵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布朗太太紅褐色的假發已經歪到後腦勺上去了,露出前麵短短的灰白色額發,以及那明顯之極的斑禿。
“你給我站住!別跑!”她那被緊身褡箍地緊緊的幹癟胸脯顫抖著,發出與她年齡極不相符的高昂聲調。揮舞著戒尺的手臂無論從速度,還是力道,都絲毫不像個年近五十的老婦人。
小琳娜跳上椅子,雙手撐著桌麵又跳上桌子,戒尺在她腳下滑過,甚至都沒沾到她的蓬蓬裙。
“你打不到我!打不到!”她頂著鼻子朝布朗太太做個了小豬鬼臉,舌頭還伸的老長晃來晃去。
“你!”老太婆累了,額角已經流下豆大的汗珠,她伸手摸扇子沒摸到,手帕也不知道丟在哪兒了。
“什麽上帝!根本沒有的事,你就是個老神棍!”小琳娜齜牙咧嘴的火上澆油,於是布朗太太心中的怒火再次熊熊燃燒起來,她的眼睛都快變成通紅的了,整張臉漲成了豬肝色。
“你個沒有教養的野丫頭!給我從桌上下來,看我抽不死你,竟然敢辱沒上帝!”布朗太太提起自己礙事的裙擺,又開始滿屋子追著小琳娜跑,可是六歲的女孩實在是太精力旺盛了,琳娜上躥下跳,蹦躂的像個豆子。
小女孩從桌子上勾到了水晶吊燈,接著就像**秋千似地來回搖晃,布朗太太喘著粗氣跟在後麵機械的前後奔跑,卻總也抓不到她。戒尺敲碎了花瓶、砸爛了水壺和茶杯、甚至連胡桃木的大衣櫃都給劃上道印子,可就是沾不到小丫頭琳娜的身,她咯咯笑著在屋子裏**來**去,簡直就像個飛翔著的精靈。
門突然被推開了,大姐驚訝的站在門口,她身後是琳娜的另外兩個姐姐,她們都是夾著聖經來上課的。
“哦!我的上帝!發生了什麽事了?布朗太太。”大姐喊道。
琳娜從吊燈上躥下來,像個鼴鼠般迅速閃到大姐身後,扒著姐姐的裙子探出個小腦袋。
“……你……你……問問……她……說……”老太太布朗已經喘不過氣了。
二姐迅速上前給她扇扇子拿嗅鹽,折騰了好一會布朗太太才緩過勁來,她匆忙整整假發,板著臉一本正經的說:“我沒法呆下去了,我馬上就和親王夫人告辭,請她另請高明吧!”
說著她接過二姐遞上來的熱咖啡,一口氣咕嘟咕嘟喝的一滴不剩,絲毫不在乎那剛倒出來的咖啡滾燙的溫度。
“琳娜,我再跟你說最後一遍,辱沒上帝是要下地獄的,你就等著吧!小魔鬼!”
琳娜嬉皮笑臉的朝她翻白眼,當著姐姐們她可不敢再喊布朗太太老神棍了,可心裏不免還是這麽稱呼她的。走了好!趕緊走了才是呢!布斯特親王家的資金如此緊張,還要花大錢聘用這個老神棍,真是把錢往水裏扔。
布朗太太氣哼哼的推開二姐,直著脖子上了樓,找她們的母親布斯特親王夫人去了。小琳娜從大姐身後鑽出來,彈彈裙子上的灰塵,踮起腳抱著大姐親了一口,這才心滿意足的往外麵走去。
“你去哪裏啊?琳娜,待會媽媽會問我的。”大姐問道。
“那你告訴她我出去玩了,老太婆告了狀媽媽肯定饒不了我,所以我避避風頭,晚點回來再挨訓。”說完小姑娘一溜煙的消失了。
這裏的天空很高很遠,蔚藍的出乎想象。
清朗的春日氣息隨著燦爛的陽光傾灑人間,風中蘊含著鮮花和嫩草的芬芳。
眼前是一望無際的布斯特平原,雪白的羊群點綴在嫩綠的坡地上,就像是最美的掛毯上繡著朵朵白花。
琳娜揚起頭,深深地呼入空氣中的甜香,閉上眼睛,瞬間就能感覺到一種令人陶醉的酥麻從心頭泛起。她一屁股坐在草地上,絲毫不在意泥巴會不會將她的裙子弄髒。接著便掏出畫本和碳條,開始試圖描繪眼前的美麗景象。
這個世界是如此真實,卻又如此陌生。
一年前當她第一次睜開眼睛,就看到了這個天然美麗,卻又讓她感覺格格不入的世界。她身處十八世紀的歐洲,一個名叫普魯士(德國的前身)的北歐小國,她的家青堡是座古舊的石頭城堡,就坐落在美麗的布斯特平原上。
她的父親是布斯特親王,這塊土地名義上的主人,她的母親也是出身顯赫的貴族家族,她還有三個姐姐,家裏一大堆的傭人,但實際上家境並不富裕。
琳娜不知道自己是誰,對於以前的人和事她一點都想不起來了。可她很肯定自己並不屬於這裏,這兒的石頭城堡、洛可可式的蓬蓬裙、以及綿長的貴族稱號,都曾令小姑娘覺得恐怖而陌生。她隱約記得自己應該是生長於一個到處都是高樓大廈、車輛川流不息的世界,那裏的人長著黃皮膚黑頭發,說的語言也與這兒迥然不同。
可如今她卻再也回不去了。
布斯特平原的人們都說小公主生了場怪病,家裏人也因此對她格外的溫柔體貼,終於讓小琳娜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既然已經記不得過往,那唯有盡力的學會習慣這裏。
她輕輕啃咬著手背,猶豫片刻之後在畫紙上畫上了一道曲線,接著開始排線打陰影。要將遠近的層次感用明暗度表現出來,尤其是春天明媚的陽光,誘人心魂的金色將琳娜眼前的人與物照耀的鮮活無比。
碳條將她的手指染得漆黑,她抬起小拇指挑起額角的碎發,將它們撥弄到耳後,認真的在畫紙上塗抹。
其實琳娜很清楚,她永遠也不可能畫出眼前的美景。
就像是上天剝奪了她的記憶,又把她隨意的扔到這個世界的補償,她的筆下總會誕生出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未來。
她畫出了即將到來的新家庭教師:一個微笑起來很溫柔的女人;她畫出了大姐的秘密,雖然她也不是很明白畫麵的含義;她畫出了父親即將從衛隊回家,這可真是個好消息!
手中的碳條迅速的在紙上滑動,就像是有神靈在主宰,琳娜絲毫沒有注意身邊多了個男孩。
“你畫的是什麽?”男孩亞力湊過頭,滾熱的呼吸噴灑在琳娜耳後。
琳娜一驚,迅速遮擋住畫了一半的畫本。
“亞力!我再說一遍!你不許偷偷摸摸湊到我身邊!”琳娜火大了,她的心髒撲通撲通的跳的飛快!
男孩亞力眯起灰色的眼睛,風吹起他的短發,粉嫩的小臉上滿是不高興。
“你總是這麽神秘,琳娜。”他撅著嘴抱怨。
琳娜沒回答,她合上畫本,站起身準備離開。
“別走啊琳娜,”亞力拽住了她的裙子,“現在回家太早了吧?胖子他們還等著你去指揮掏鳥蛋呢!”
“我不去,布斯特平原的鳥蛋都被你們掏光了,我父親回來還打什麽鳥啊?”琳娜猶豫著又坐了下來,她現在也的確不能回家。
“你父親?布斯特親王要回來了嗎?”男孩興奮的又湊了過來,他小扇子般的濃密睫毛上下舞動,弄得琳娜一陣眼暈。
“是我的父親回家,你有什麽好開心的?”琳娜奇怪極了。
“啊!國王衛隊總會有好多新鮮事呢!大家又有故事聽了。”亞力激動的大喊起來,“這真是太棒了。”
無聊的男孩,隨便講幾個軍隊故事就成了他們心目中的英雄!琳娜心中翻了個白眼,卻回身坐下來,雙手枕在腦袋下麵仰麵躺在草地上。
望著蔚藍的天空,琳娜此時的心仿佛飛出了胸腔。
方才她畫了一半的畫上,是一個男孩的身影。他個子小小的,看起來大概不到八歲,身穿藍色底袖口和領口裝飾紅邊的軍禮服,前胸還有一條斜跨的武裝帶,顯得格外古怪。
軍禮服和父親的衛隊製服很像,但是有年齡這麽小的軍官嗎?這個男孩和我的未來又有什麽關係呢?琳娜皺著眉頭苦苦思索,隻可惜亞力的打攪令畫隻畫了一半,男孩的麵孔還是空白的,不知道他究竟長什麽模樣……
就這樣,春天的暖風吹拂在女孩身上,琳娜逐漸的陷入了夢鄉。午後的陽光傾灑在一望無際的平原上,連遠處的草色甚至都泛出淡淡的金黃。男孩亞力也在草地上平躺下來,望著身旁睡著的琳娜,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布斯特平原的寧靜下午,隻有風的聲音從耳畔飄過,帶動著空氣中的浮塵和花香……
童年舊事?第二章?爭執
青堡坐落在山腳下,背倚著群山,正對著布斯特平原。她曾經是布斯特親王家族族徽上最美麗的瑰寶,方圓一千多裏的整片平原都被冠以布斯特這個姓氏,可見當年親王家族的光輝榮耀。
可如今事過境遷,老布斯特親王的幾代子孫無序無度的揮霍,很快就令布斯特這個姓氏沒落了。周圍的農莊、田地都被抵押了出去,除了名義上還屬於現任布斯特親王,也就是琳娜的父親,實際上田莊的任何出產都與親王家族無關。
在普魯士(德國的舊稱)其他地區的親王領地,也都被賤賣了,工業大發展令整個世界瞠目驚舌,老派的貴族們不能適應這樣的潮流,沒有加入到資本投資中去的貴族,紛紛從富豪榜上落馬。現任的布斯特親王也不例外,安守本分的老實人做不來商人的狡詐和算計,他以低廉的價格將別處的領地都典當了出去,用以償還家族遺留的債務,唯有這塊布斯特平原他死活都要牢牢握在手中,哪怕隻是名義上的。
琳娜踏著晚霞的餘暉一路往家走,她踏上簡陋的木製小橋,踩著吱呀呀作響的橋麵穿過湖泊。青堡正前方不大的人工湖泊現在已經淪為了家養鴨子和鵝的嬉戲場所,一群白胖胖的肥鴨正自由自在的在水中尋找魚蝦,琳娜拋出個野果子,濺起道水花後迅速沉底,挑剔的鴨子根本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琳娜咯咯笑著穿過小橋,即使這樣的貼補家用讓青堡在周圍平民眼中掉了價,也令父親總是唉聲歎氣的發愁,但琳娜很喜歡,她模糊的覺得這些都是她以往從沒見過的新奇景象。
她會帶各種各樣的東西回來逗家禽,樹根、果子、甚至是田裏的蟲子,對她這種稀奇古怪的舉動,她的母親約翰娜很是苦惱,她甚至經常頭疼的抱怨,四個女兒中,最糟糕的就是小家夥琳娜。
可琳娜絲毫不在乎,她喜歡成天在田野裏帶著男孩子們奔跑,讓清新的空氣充滿她的胸腔,仿佛這樣才能帶走心中隱約的煩躁,讓她這顆不屬於這個世界的靈魂獲得安寧。
她飛快的奔入前院,牛倌正趕著牛出門,琳娜和他打了個招呼就飛奔進了屋。這讓放牛的老頭臉上露出了慈愛的笑容,布斯特親王家最和藹可親的小公主,她對任何人都同樣的有禮貌,從來不會擺著貴族的架子對平民們熟視無睹。
這讓青堡上上下下的仆婦和傭人們都非常喜歡她,可琳娜的母親約翰娜卻極為不滿,她總是批評琳娜:我們是血統高貴的布斯特親王家的人,如果從你母親我的血統上追述,甚至能聯係上瑞典國王和俄國皇帝,你怎麽能和低三下四的傭人們高談闊論呢?你就不能像你三個姐姐那樣規規矩矩在家裏彈彈琴、唱唱歌嗎?你那倒黴的小腦瓜子究竟在想些什麽?
琳娜卻總是一個耳朵進一個耳朵出,她又帶著渾身的泥巴回了家,小黑腳丫在地板上踩出一連串的泥巴印子,簡直就像是家裏進了老鼠!
仆婦們連忙跟在後麵擦拭地板,以防親王夫人發現了又要責罵他們的小公主。琳娜抱歉的衝她們笑了笑,一溜煙跑回了自己的房間。
青堡仍舊保留著她昔日的輝煌痕跡,相對於裁剪的越來越少的傭人,反倒是顯得空曠起來了。琳娜和她的三個姐姐都各自有各自的房間,這點非常讓她開心,至少不用擔心她們會發現她的小秘密。
她打開床底下的隔板,那裏有個她自己開發出來的暗格。她拿起那未完成的畫,卷成一卷塞了進去。
蓋上隔板,她便聽到窗外傳來爭執的聲音,父親回家了!她驚喜的跳起來,可是他怎麽一回來就和母親吵架呢?琳娜歎了口氣,打開房門,遠遠地就能看到三個姐姐蹲在走道盡頭父母的房間,正偷偷地往裏麵觀望。
大姐蘇菲察覺到了她,朝她揮揮手,用手指在唇間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她悄悄的過來,加入她們偷聽的行列。
琳娜的好奇心也被勾起來了,雖然母親隔三差五的就會和父親吵上一架,但是既然姐姐們這麽好奇的蹲在門口偷聽,那父母一定是在爭論與她們息息相關的事情。
琳娜光著小腳丫,像個地老鼠似的竄了過去,故意用兩個小黑手抓住二姐的裙子,擠入了偷聽的人堆裏。
琳娜扯開二姐的裙擺,躲在竊竊私語的姐姐們身下,探出小腦袋往屋內觀望。屋裏隻有父親和母親,此時父親扶著壁爐臉色難看的望著母親,而母親正用她的繡花手絹擦拭眼角。
“我究竟犯了什麽錯?我為了我們的女兒將來有個好出路才帶著她們到處交際,這難道礙了誰的眼不成?難道我堂堂何魯亞家族的女兒嫁給你個沒落的親王,還給你們家族抹黑了不成?”母親約翰娜抽抽搭搭的聲音響起,外麵的琳娜撇撇嘴,母親一向如此,和父親吵架的時候說不過就會搬出下嫁的舊事,而大了母親二十多歲的父親,對於這麽個年輕漂亮,出身又極其高貴的妻子,在這方麵總是覺得理屈的。
果然不出所料,父親的聲音起碼比母親低了三分,他說道:“我不是反對你交際,但是你總得想想我們家的狀況。今年基本上沒有什麽進項,我們賣地的錢也愈來越少了。我在國王軍隊中的年薪不過才一百個金幣,你們每次出門都得花上好些錢,怎麽說也該節製點才是。”
一提到節製,約翰娜就像被點燃的柴火堆,她跳著腳高聲喊道:“節製?你說我不節製?你去看看,全普魯士,哪個貴族家的舞會上不是燈火通明、金碧輝煌的?我們呢?堂堂的布斯特親王家甚至連場像樣的舞會都舉辦不起!我沒臉讓伯爵夫人和侯爵太太到我們家來跳舞,你看看那些陳舊的地板!人家那可都是大理石!還有門前的荷塘,誰家正門養著一群鴨子?我們又不是農夫農婦!”
“好了,好了,那你要我怎麽樣呢?”父親歎息著回答。
“不指望你了,你混了這麽多年,都快五十歲的人了,還隻不過是個國王衛隊的少校,指望你那點俸祿我根本養不起我的寶貝女兒們!我現在成天就盼著女兒們能有個好歸宿,嫁到有錢有地位的好人家去,千萬別像我當年那樣,怎麽就選到你這個沒用的老頭子呢……嗚嗚嗚……我的命真苦啊。”
父親不說話了,幹脆一個勁的歎氣。
母親卻不依不饒的繼續哭叫:“你以為我樂意去奉承那些貴太太們?天知道她們是什麽出身!不就是嫁了個好丈夫,現在竟然個個都仰著鼻子說話呢。我堂堂何魯亞家族的女兒卻要陪著笑臉、低聲下氣的迎合她們!還不都因為你們布斯特家不爭氣,丟了地產和公職,落魄到如今這個地步,出去參加舞會,女兒們都沒有像樣的裙子,我更是連個能見人的首飾都沒有,你還說我不節製?”
說到這裏,母親就大聲哭叫起來,絲毫不在乎是否會被外麵的仆人們聽到。
琳娜鑽出姐姐們的裙擺,她不想再看下去了,後麵的劇目每次都差不多,不外乎是母親的抱怨和父親的討饒……
童年舊事?第三章?漢堡
琳娜回到自己的房間,隔著走廊還能聽到母親的哭喊聲,仿佛要宣泄多年的鬱悶,母親約翰娜每次發作不折騰上半個小時是絕對不會罷休的。
琳娜平躺在床鋪上,呆呆的望著天花板發愣。曾經色彩奪目的天頂油畫由於多年缺乏保養和修補,已經開始剝落了,裂開的縫隙將畫麵上的神祗們的臉割裂的模糊難辨。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隻分兩種人:貴族和平民,即使他們信奉同一個上帝,但是生來就是不平等的。
按照母親的說法,平民天生就應該辛苦勞作,他們就是那些田地裏的泥腿子和磨方工廠內的幫傭;而血統高貴的貴族身來就該穿著華美的裙子天天跳舞,不愁吃喝奢華渡日。
可是世事變遷,工業大發展之後,很多平民靠工商業發了家,甚至有的在海外殖民地還擁有大片的土地;而大多數貴族卻由於沉迷奢華的生活,賣田賣地、甚至開始舉債度日,比如她們布斯特親王家。
說是親王,其實父親在國王衛隊的薪俸還不如開農場的。偌大的青堡卻仍舊雇傭著不少仆人,開銷自然不是一般的大。母親竭盡全力的挽留悉日的繁華,帶著她們姐妹四人到處參加舞會,為此和父親沒少吵架。
說到舞會,姐姐們都是很喜歡的,因此對於母親和父親的爭吵極為關注,生怕父親真的贏了,取消她們參加舞會的權利。
對琳娜來說,舞會是可去可不去的,她六歲的身高自然找不到舞伴,可隻要去了就必須穿上緊身褡,把胸口勒地透不過氣。
她不過才六歲啊,有必要包裝成綢帶和花邊娃娃嗎?竟然還要露出胸脯和肩膀!琳娜不禁摸摸自己和男孩子一樣平坦的胸口,見鬼的!我有胸部嗎?隻剩下骨頭的肩膀又有什麽好露的呢?
母親常說,婚約就是女孩一生中最重要的選擇,隻有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才能找到好姻緣。大姐曾經問過母親,那愛情要怎麽辦呢?母親想了半天的回答是:愛情,那都是平民吃飽了沒事做瞎想出來的,千萬別信。
愛情是什麽?無論是現在的六歲琳娜,還是身體裏那個不知道年齡的靈魂,都沒有到理解它的時候。琳娜隻知道大姐蘇菲聽了母親的話很不高興,她還知道蘇菲和養馬的漢克好上了,所謂好上了,就是琳娜在她的畫紙上畫出了他們光著身子在馬廄裏抱成一團的景象。
她沒有告訴任何人,這是她的秘密,就像她從沒有告訴任何人她畫出來的圖畫一樣。琳娜害怕她們知道了,會再次用異樣的眼光看她,一如她當初剛醒來時那樣。
麵對陌生的世界,是這裏活生生的人捂熱了她的心,雖然隻有短短一年時間,她已經深深愛上了平淡的鄉間生活。父親總是喊她‘我的小天使’,而姐姐們大部分時候也都很疼愛她,因為琳娜最小,因為琳娜笑起來最可愛,因為琳娜有時候會冒出一兩句裝大人的話,讓全家都很開心。
母親的哭聲開始變低了,琳娜也逐漸陷入了睡夢中,在夢中的世界,她看到了車水馬龍,看到了高樓大廈,熟悉的氣息圍繞在她身旁,卻永遠隻能在夢裏了……
模模糊糊的,琳娜感覺到有人在拉扯她,層層疊疊的衣服被一股腦兒地套上身,她睜開眼睛,看到母親和三個姐姐滿屋子亂轉的給她收拾東西。
“做什麽呀,媽媽?”她迷迷糊糊的問。
“我們去漢堡!”二姐歡喜的大喊著。(德國的港口城市)
漢堡?去那裏幹什麽?琳娜腦中一片混沌。
“舞會啊舞會!春季舞會又要開始啦!”二姐喜形於色般手舞足蹈起來。
三姐是個安靜的女孩,此時也難忍臉上的喜悅之情,她忙著給琳娜梳頭發,小聲說道:“別問了,媽媽心情不好,要帶我們出去兩天,漢堡的伯爵夫人來了邀請函,請我們參加春季舞會呢。”
琳娜心中歎息,又是舞會啊,可她終究沒有抱怨出聲,板著臉的母親帶著姐姐們迅速收拾了她幾件簡單的裙子,就拖著行李讓仆人們送上了馬車。
父親站在大門口,望著女士們紛紛上了車,他苦著臉似乎有些舍不得。要知道從布斯特平原到漢堡起碼也要一個禮拜的行程,再加上舞會的耽擱,妻子和女兒們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家,而他隨時都有可能接到部隊的歸隊令。
“不能明天早上走嗎?我剛回來啊。”他終於歎息道。
“我現在一個晚上都呆不下去!你看到了,這次是伯爵太太給了邀請函,我可沒有花家裏的錢。”母親揮著手中的書信,帶上了馬車的門,隻甩給父親這句話,上帝原諒她,她還在氣頭上呢。
琳娜跪在馬車的座位上,透過後窗望著孤零零一個人站著送行的父親。哎……每次吵架的結果都是如此,母親會到處參加上流社會的舞會、宴會和沙龍,躲開父親和他沉悶的青堡生活,仿佛遠離了貧窮的鄉間,就能忘記財務上的拮據。
姐姐們開心的談論即將開始的漢堡之行,談論裙子上的花邊和帽子上的羽毛,仿佛對家裏的經濟狀況漠不關心。當然了,大姐蘇菲今年也不過才剛滿十五歲,哪裏懂得什麽財務經濟呢?
琳娜晃晃腦袋,她又是再哪裏看到過經濟這個詞語的?不過管他呢,最主要的,我們要去漢堡了。
那裏是普魯士最繁華的城市之一,有很多很多賣好吃好玩東西的商店,這對於琳娜不可謂沒有吸引力,於是期待快速的衝淡了離家的傷感。她不由的豎起耳朵傾聽母親和姐姐們的談話。
“蘇菲!你的新裙子借給我吧?我裙子上的花邊都過時了,到了舞會上會被嘲笑的。”二姐凱特說道。
“你別想!我自己還沒穿過呢!”大姐直接拒絕。
“你看她啊,媽媽!一點都不懂得照顧妹妹。”二姐向母親撒嬌去了。
約翰娜還沒消氣呢,此時沒心情搭理她的姑娘們。
於是二姐和大姐就為了條新裙子爭吵起來,伴隨著滾滾的馬車聲,在顛簸的車廂內來回瘙癢和捏手臂。
三姐瑪利亞掏出本書,裝模作樣的讀起來,她是琳娜三個姐姐中長的最不好看的,為此她總喜歡用書本充實自己。可是馬車實在是太顛簸了,讀了一會瑪利亞眼睛就有點發脹了,她合上了書,轉頭發現小妹妹琳娜正盯著她瞧。
“你怎麽啦?琳娜?”
“我想知道那書上都說了什麽?是有趣的故事嗎?”小琳娜問道。
“別瞎說,是……是貞女傳,我從不看小說的。”說著瑪利亞就偷偷的將書藏進了裙擺底下。
“別裝了,我知道那是小說,一定很有意思,給我看看吧。”小琳娜伸手去掏,於是就這樣馬車上兩對丫頭都動起手來。
真是熱熱鬧鬧的漢堡之行……
童年舊事?第四章?預言
漢堡的伯爵夫人,從本質上說其實比布斯特親王家低了不知道多少個檔次,但是可敬的漢堡伯爵擁有一個大船廠,還有很多艘來往於海外殖民地的商船,於是他的個人資產就與他蓬勃發展的大肚皮一道壯大了起來。
伯爵家的裝潢從頭至尾都能顯示出他富裕的生活水準,東方來的瓷器,和南美的植物,這些絲毫不搭調的東西一股腦兒的堆放在一起,當主人帶著客人路過,便有豐富的話題可談了。伯爵本人似乎非常喜歡他的客人們用羨慕和驚詫的眼神,打量這些極富異國風情的飾品。
年屆四十的伯爵夫人保養的極好,也非常喜歡和她的來自布斯特平原的姐妹淘談論各種美容用品。從巴黎的香水和假發,到倫敦最時新的花邊,她們津津樂道,恰逢知己。
琳娜懶得聽母親和伯爵夫人寒暄,她趁著大姐不注意就偷偷的溜了出去,相比之下,繁華的海港城市本身比伯爵家的金碧輝煌更能吸引她的注意力。
漢堡位於易北河、阿爾斯特河與比勒河的入海口,所有來普魯士的遠洋貨輪都必然在漢堡停留。因此漢堡的港口比別處的更大更繁華,水麵上到處都是等待著卸貨的帆船。
琳娜擠入圍觀卸貨的人群,湊熱鬧的觀看這難得一見的場麵。
水手們在各條裝貨的船隻之間遊走,賣弄口舌尋找活幹;商人則圍著船主或者船長,找機會談成筆好買賣。港口上熙熙攘攘,還有很多妓女和吉普賽人,她們穿著古怪或者暴露的服飾,做著不可言道的生意。
琳娜掏出畫本,開始急促的描繪,她有種迫切的預感,這裏關係著她的未來。漸漸的,畫紙上再次出現那個穿著軍禮服的男孩,可是他的麵孔還是一片空白,仿佛是因為上次的中斷,琳娜畫到這裏卻怎麽都畫不下去了。
這個男孩究竟是誰!一種強烈的好奇心勾動了琳娜的心,他肯定非常重要,可是……
突然她被湊近她的一個披著鮮豔的印花大圍巾的老婦人嚇了一跳。
“美麗的小姑娘啊,來算個命吧,我們吉普賽人的預言可是非常準的哦。”老太婆伸出骷髏般的手,一把抓住了琳娜的手腕。
“不……不要……”琳娜使勁的想掙脫她,小姑娘嚇壞了,老婦人滿是皺紋的臉和那長長的鷹鉤鼻子就像是傳說中的巫婆,再說誰要你預言?我自己就可以啊。
可是吉普賽老太婆的手勁出乎意料的強,或者是小琳娜六歲的身體不給力,她終究還是被握著手腕,不得走脫。
老太婆半閉著眼睛,絮絮叨叨的念著什麽神靈,她耳朵上誇張的銀質耳環叮叮當當的來回晃動,閃的琳娜一陣眼暈。
突然老太婆掐著脖子尖叫起來,聲音刺耳的如同被割裂喉嚨的母雞。周圍的人都被嚇了一跳,紛紛將眼光投注過來。
“三個皇冠!三個皇冠將落於您的掌中!哦!天哪,老太婆我今天遇到了貴人!”
琳娜驚恐的看著周圍越來越多圍觀的人群,她仿佛聽到了那些在扇子和手絹遮掩下的指指點點。
她猛地往後一掙,擺脫了吉普賽老太婆,慌忙的鑽入人群奪路而逃。
身後傳來老太婆尖細的聲音:“別走啊!貴人!怎麽也該給點小金幣打賞吧?”
回到漢堡伯爵府,母親和姐姐們已經找她都找瘋了,看到小琳娜披頭散發的奔回來,裙子上都是汙跡,連腳上的鞋都少了一隻,母親立馬臉色鐵青,深覺琳娜這副模樣讓她在伯爵夫人麵前丟盡了臉麵。
“別生氣媽媽,漢堡太大了,不都怪琳娜,是我沒看好她。”大姐蘇菲立刻扇著扇子給母親消氣。
“用點嗅鹽媽媽,這樣你會感覺好些。”二姐乖巧的遞上嗅鹽瓶。
三姐一言不發,她從來都是極少出頭的。
琳娜背著手站在伯爵府後門的台階下,光著的小腳丫在石子地麵上來回劃拉。
“你究竟知不知道你是什麽身份!”母親扇完了扇子、用完了嗅鹽開始發作了。
“出門在外,你丟了你父親布斯特家族的臉麵也就算了,現在跟著連我何魯亞家族的臉都給你丟盡了。”
“可是……媽媽……貴族已經不值錢了……”小琳娜低聲反駁。
“你說什麽?”約翰娜差點沒一口氣抽過去,身邊的兩個大女兒趕緊的又上前照顧她的情緒,老大蘇菲還使勁給琳娜使眼色,這個小丫頭這時候還專挑媽媽最忌諱的事情。
“貴族!永遠是貴族!你們的身份和血統就是你們幸福的保證!你們知道為什麽普魯士各地的公爵侯爵家開舞會的時候,免不了給我布斯特家送上份請柬嗎?就是因為我們是親王!我們的到來能給他們的宴會提高檔次你們明白嗎?趕緊的給我回房間收拾幹淨了,蘇菲,你去幫她洗個澡!哦,我的上帝啊,第一次看到這麽多泥巴!”
母親撫著額頭走了,她最後的命令是:琳娜沒有晚飯吃,必須馬上打扮的漂漂亮亮參加舞會。
二姐輕輕的擰了下琳娜的耳朵,帶著三姐也走了,大姐蘇菲歎了口氣,拐著髒丫頭從後門上了樓。
琳娜被姐姐一路拖上三樓的客房,房間裏的熱水已經準備好了,姐姐三下五除二,迅速的把琳娜小姑娘剝光,用鬃毛刷子敲打著她的屁股,把她趕進了大木桶。
小琳娜憋住一口氣咕咕嚕的沉了底,但姐姐立刻把她撈出來,使勁的用刷子刷洗她的背脊,瞬間白皙的小家夥變成了粉紅色的肉團子。
“你怎麽老是要惹媽媽生氣?”姐姐一邊搓洗她,一邊問道。
“什麽?我沒有啊。”小琳娜狡辯著回答。
“還說沒有?自己一個人外出很危險的,這裏可不是布斯特,聽說有專門拐小孩的人呢。而且你還當著媽媽的麵提什麽貴族,你不知道媽媽最恨人說這些的嗎?”
“可是姐姐,”小琳娜扒著木桶的邊,抬頭望著蘇菲,“貴族可填不飽肚子姐姐,媽媽這麽固執下去是錯的,她必須早點認識這點。”
蘇菲用大毛刷子輕輕敲打在她腦門上,洗澡水立刻迷糊了小琳娜的眼睛。
“你真是愚蠢,家裏少你飯吃了嗎?我們不是還能到漢堡來參加舞會嗎?擔心那些做什麽?母親說了,隻要我們嫁給了好人家,這輩子都不愁吃穿的。”
琳娜揉揉眼睛,轉過身開始使勁搓泥,算了,不和姐姐說了,她們一個個都是給媽媽洗過腦了的。
樓下已經傳來了悠揚的音樂聲,舞會開始了,蘇菲的心也隨著音樂飄了出去,她迅速的把小家夥撈出來,擦幹隨便套了件裙子,就急著拉她下樓。
琳娜心中雀躍無比,因為這次終於不用穿緊身褡了。
童年舊事?第五章?舞會
琳娜跟著大姐蘇菲下了樓,立刻被喧鬧的場景震撼了。
樓梯和走道裏都是人,仕女們穿著顏色各異的蓬蓬裙低聲與男士們談笑著賣弄風情,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將伯爵大廳照耀成了金色的世界。香粉的味道在空氣中彌散,琳娜被拉扯著穿過繡著金邊或者銀絲花紋的裙擺,差點都透不過氣來。
大提琴沉澱的聲音和小提琴的輕快,令舞曲的旋律越發悠揚。蘇菲踮起腳四處尋找母親和姐妹們,可高聳的各式各樣的假發、以及假發上晃眼的飾品令人眼花繚亂,天知道母親和妹妹們此刻頂著什麽顏色的發飾穿著什麽樣的裙子。
小琳娜皺皺鼻子,她隻看到了男人塞入長筒靴內的緊身褲和女士們龐大的裙擺,舞廳裏的繁華就像是身高的距離,離她那麽的遙遠。
一個男人走了過來,躬身對蘇菲行了個禮。
“請問,我是否有幸邀請這位美人跳下一曲舞?”男人自我介紹,“我是柏林的費德男爵。”
蘇菲連忙拎起裙擺行了個屈膝禮,她舌頭打結的張口:“我……我……”
“我們是布斯特親王的女兒,蘇菲*布斯特以及琳娜*布斯特。”小琳娜從旁插話道,“至於我姐姐是否願意和您跳舞,”她側過臉撇了一眼蘇菲躍躍欲試的表情,接著說道:“我想她非常榮幸。”
就這樣大姐被那個什麽男爵帶走了,小琳娜一個人在舞會中無聊的穿梭,母親和其他姐姐們估計此時也沉浸在歡快的小步舞曲中吧?她看不到她們優雅的身姿,她還遠沒有達到被媽媽趕著學習舞步的年紀。
伯爵和伯爵夫人到場了,周圍的人聲鼎沸突然降低了聲音。
“非常高興今天大家能歡聚一堂,慶祝春季美好的夜晚。讓我們盡情跳舞吧!來!音樂響起!”胖伯爵率先帶著夫人步入了舞池,接著賓客們紛紛按照男女隊列站好,雙方互相行禮,接著邁著小步子規律整齊的旋轉起來。
周圍圍觀的人越來越少,更多的男男女女找到了各自的舞伴,紛紛加入到歡快跳躍的隊伍中去。
琳娜終於找到了舞隊中的媽媽和姐姐們,他們潮紅的臉孔上除了迷醉別無其他。在這個世界,能點燃沉默的貴族生活的唯有舞會,人們往往都能在舞會的音樂中忘記所有的煩惱和憂愁。
琳娜無聊的到處找食吃,媽媽取消了她的晚餐,結果她的肚子開始像餓了一個冬季的倉鼠般幹癟。寬大的長桌中央粉白色的糕點迅速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她雙肘扒著桌邊,兩腳懸空地使勁伸長胳膊去勾盤子,可惜她不足一米一的身長實在是太令人難堪了,盤子沒勾到,她的身體已經失去了平衡朝後滑下去。琳娜一把抓住桌布,努力穩住自己,造成的結局就是:她整整拉下了一個長桌的食品。
小琳娜渾身蛋糕和奶酪,頭發裏還藏著幾個葡萄,澡算是白洗了,她目前的華麗狀況堪比漢堡街頭的乞丐。
幸虧舞會剛剛開始,人們的沒閑暇注意到周圍發生的事情,再加上音樂掩蓋了盤子摔打的聲音,除了仆婦們慌忙上前整理東西,小琳娜避免了被拽著耳朵教訓的命運。
她一刺溜鑽入了桌子底下,深怕待會被媽媽和姐姐們發現。
“你是誰?怎麽敢打亂我的軍隊!”突然她耳邊傳來個憤懣的聲音,說話的人年齡似乎也不大,沒改變的童音一時間聽不出男女。
琳娜艱難的在桌肚下轉過身,卻發現一個瘦小的男孩正坐在她身後,地麵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小木頭人士兵,而此刻她正一屁股坐爛了整整一條隊列。
“把你的肥屁股挪開!”男孩趾高氣揚的命令。
琳娜怒了!什麽叫肥屁股?我的屁股哪點肥了?連蓬蓬裙還經常撐不起來呢!
“你是哪家的孩子?怎麽能在女士麵前說屁股?真是沒有教養!”她毫不留情的回敬。
“我命令你把你的肥!屁!股!挪開!”小男孩氣的臉色通紅,桌肚底下光線昏暗可琳娜都能看到他醬色的膚色了。
“不挪!就不挪!除非你和我道歉!”小倔驢琳娜脾氣也上來了。
兩個小鬼頭互相惡狠狠的對視著,閃亮的眼睛就像是即將撲上去咬死對方的惡狼。男孩估計是從沒有人敢於這麽跟他說話,整個被氣懵了,而琳娜也是布斯特平原上的孩子王,更別說被人提到了肥屁股。
“你……”男孩終於發現他自己的語言缺乏威懾力,隨即習慣性的揚起了手臂,琳娜一看勢頭不好,本著先下手為強的理念,一把拽住了男孩的頭發。於是就這樣,兩個孩子在長桌底下翻滾著扭打起來,仆婦們發現了,慌忙大叫著想勸阻這場規模雖小,但身份高貴的戰爭。
木頭士兵陣地已經全部被壓爛了,狹小的空間再也限製不了戰爭的火爆性質。兩個小家夥你扭著我的胳膊,我咬著你的手,翻滾著衝出了桌肚。音樂還在繼續,人們絲毫沒有察覺同樣熱鬧的兒童戰爭,直到人戰團子滾入了舞池,一聲聲尖叫響起,正在歡快跳舞的侍女們被壓到了裙擺,迅速像多米若骨牌似的接連著摔倒了。
舞隊混亂了,女人的尖叫,假發滿天飛,男士們不知道究竟是該搶救自己對麵的舞伴還是身旁的女士。
音樂越發歡快,場麵上簡直熱鬧極了。
童年舊事?第六章?道歉
“我真是非常非常的抱歉。”母親約翰娜低著頭給伯爵夫人賠禮道歉,她扭著琳娜的胳膊,強按著小姑娘的腦袋,可倔強的姑娘此時滿臉奶油和塵土,撅著嘴巴梗著脖子絲毫不願意妥協。
伯爵夫人撲著扇子沒說話,她板著的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弄得約翰娜心中非常忐忑不安。
布斯特家沒錢,每次出來都是捉襟見肘的,在穿戴和首飾上也不敢大肆添置。約翰娜很明白這些貴族太太們的心思,別看她們迎接你的時候笑臉如花,其實上下打量了你的穿著,心中不知道會怎麽嘲笑呢。
這些靠著工商業發家的貴族,很可能以前不過是不入流的小家族,甚至有的頭銜都是用錢買來的,她們舉辦的各種宴會上如果沒有些真正古老的貴族家庭成員出席,來的那些同樣是商人的賓客們就會小瞧她們,對她們的評價就夠不上上流社會的檔次。因此她們才會廣邀知名的貴族,甚至貼上費用讓大貴族們來參加她們的晚宴,但是真正有地位又有錢的大貴族自然看不上這些層次的舞會,也隻有布斯特家族這樣,已經開始沒落的家族才會千裏迢迢的趕來。
但是又有什麽辦法呢?約翰娜心中歎息,她出生於普魯士最顯赫的何魯亞家,卻不知道是因為父親的一時糊塗還是什麽其他的原因,在十五歲的時候下嫁了大她足足二十四歲的布斯特親王。
門第是對等的,可財富和權勢卻是天上地下的差別。一個年輕的姑娘從雲端跌落到青堡的貧苦生活中,滿腔的憤怒無處發泄。
她掙紮過,痛苦過,可麵對自己的命運她別無選擇。曾幾何時她除了參加普魯士宮廷宴會,根本瞧不上任何其他貴族家的私人宴會,而現在要腆著臉拿著人家的施舍給別人的舞會增添檔次了。
“我敢發誓,我的女兒真的不是故意的,請夫人您多多包涵。”她低三下四的道歉,心中的痛苦和羞恥難以言喻。
伯爵夫人一把合攏扇子,終於發話了:“我倒是無所謂,都是這麽多年的朋友了,小孩子鬧事又算得了什麽?可是你知道你女兒打的男孩是誰嗎?”說道這裏她故意停頓下來,倨傲的打量約翰娜。
“是誰家的?”母親約翰娜問道。
“是普魯士最顯赫的何魯亞家的兒子,他的母親就是俄國白女皇的妹妹!你這次真的是要倒大黴了,我可幫不了你,別小看這個男孩,他可是何魯亞家的下任繼承人!最重要的他還是俄國開國大帝的直係外孫、瑞典王位的第五位順位繼承人!”
伯爵夫人越說臉色越蒼白,此刻她心中也七上八下的,何魯亞家的關係錯綜複雜,幾乎和歐洲幾大王室都聯姻,這個小男孩更是不得了,血統的關係讓他有機會問鼎好幾個國家的皇位呢!此次要不是機緣巧合她也絕不可能邀請到他母親前來參加春季舞會,沒想到第一次就給個名不經傳的小女孩給揍了!
看看那可憐男孩臉上的黑眼圈,他的鼻子甚至出血了!高高揚起的小腦袋正在向他的母親哭訴,天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毆打王室繼承人的罪名,就算是布斯特親王本人都要吃不了兜著走啊。
一聽到是何魯亞家族,約翰娜送了口氣。因為羞恥,她多年的交際都是打著布斯特親王夫人的名號活動的,從沒有公開提過她顯赫的娘家,要讓那些身份不明的豔婦們知道在她們麵前低聲逢迎的是何魯亞家族的女兒,她約翰娜還有什麽麵目出入上流社會?
不過此時已經完全顧不得這些了,她猛吸一口氣,笑臉如花的拎著小琳娜迎向了遠處正撫慰著兒子的何魯亞親王夫人。
“哦!我親愛的弟媳!這麽多年不見,你越發年輕美麗了,我方才都沒能認出來!”約翰娜的高叫瞬間壓滅了所有的竊竊私語,人們震驚了!原本期待看到的一場羞辱戰,竟然有可能變成認親大劇目嗎?
“弟媳?”喬治婭差異的抬起頭,她兒子小彼得這次可真是遭罪啊,不就是躲在桌子底下玩他最喜歡的士兵遊戲嗎?怎麽她就去跳了場舞,就有人通報說兒子被人揍了?
見鬼的!這個世界上竟然有人敢揍她的兒子?揍未來的瑞典國王或者俄國繼承人?
正準備好好發泄一場,替兒子出出氣,沒想到一個漂亮的婦人拉著罪魁禍首女孩衝過來,第一句就砸出個弟媳?
“你是……”她疑惑的開口問道。
“我是約翰娜啊,德魯(喬治婭的丈夫,現任何魯亞親王)的三姐!就是那個遠嫁到布斯特家去的女兒。哦,我忘記了,你進門的時候我已經嫁人了,後來因為距離的原因隻在二弟菲利普過世的葬禮上回過家。”
約翰娜?丈夫倒是經常提起過這個三姐,她不幸的運氣常常是何魯亞家族茶餘飯後的談資,丈夫本人對他這個三姐倒是非常有感情,因為她的遠嫁和不常回家,還和老親王吵過幾次架。喬治婭迅速換上副笑臉,拉著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親戚絮絮叨叨的開始攀談起家族的事務。
瞬間舞廳中劍拔弩張的氣氛消散了,音樂又再度響起,人們紛紛又沉浸到歡樂的氣氛中去。
小孩子打架,原本就是可以一笑帶過的事情麽,哪家的孩子沒有在外麵給人揍得鼻青臉腫的時候呢?
除了小琳娜和小彼得還互相不對盤的瞪視對方,大人們都不再關注此事。
而此刻的琳娜心中鬱悶無比,這個小屁孩!明明是他先出言不遜的,還率先想伸手打她,結果給她揍的眼睛黑了鼻子流血了,堂堂個男孩子竟然腆著臉去找媽媽哭訴!
他還真好意思!
再仔細瞅瞅他,什麽人啊!長的整個像個倭瓜!聽說他是瑞典和俄國的繼承人?蒼天啊!饒了大眾吧?就這個瘦小的,臉上青黃的,看不清五官的(被揍腫了)的小家夥?他竟然還要去荼毒那些可憐人民的眼睛!
心中腹誹著,小姑娘卻上前一個屈膝禮,柔柔的說道:“方才真是抱歉啊,我沒有看到你的士兵。”
“哼!”男孩抱著膀子還在生氣,卻不敢說什麽過分的話,對麵這個大力女的拳頭可真硬啊!
琳娜歎了口氣,她明白母親的為難,於是又堆著笑臉說道:“你那是玩打仗遊戲嗎?指揮官是你本人嗎?什麽軍銜啊?”
也許是男孩在整個舞會上實在是沒有同齡的朋友,又或許是琳娜提到了他最愛的軍隊,小彼得的臉色緩和了很多,他開始巴拉巴拉絮叨他的軍隊和戰術。
琳娜聽的一個腦袋兩個大,見鬼的,這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她對於士兵和部隊絲毫沒有好感。
男孩還在賣弄顯擺,女孩表麵上裝作驚詫和崇拜,心中卻已經罵了他祖宗十八代,全然不管這些祖宗是否與她本人有關係。
說到底他們還是三代以內的表哥表妹呢。
童年舊事?第七章?親戚
母親和她久不見麵的弟媳相談甚歡,舞會過後都沒有回來。
琳娜被姐姐們帶著回到樓上的客房,卻驚訝的發現,原本分派給他們母女五人的單間房已經換了。現在母親有一個單獨的客房,就在三樓最頂頭,緊挨著何魯亞親王夫人喬治婭的房間,而她們姐妹四人也有了兩間房間,在大姐蘇菲的安排下,老二和老三住一間,她帶著小妹妹琳娜住一間。
客房裏已經準備好了熱水,床鋪上也是帶著陽光味道的綿軟被褥,波斯地毯豔麗奪目,甚至還有個紅頭鸚鵡呱呱的叫著‘客人請’‘客人請’。
琳娜立刻甩開姐姐的手,一路奔過去看鸚鵡,小鳥眼前黑壓壓的撲過來個人,驚慌的在籠子裏一陣撲騰。
“多可愛的家夥啊!我在布斯特都沒見過這種鸚鵡呢。”琳娜大聲的對姐姐說道。
姐姐蘇菲正在忙著收拾床鋪,頭都沒回的回答道:“我不懂鳥啦,不過漢克說,最好的鳥是夜鶯,它們的叫聲非常動聽,讓人整個晚上不睡覺聽鳥叫都成。”
“漢克,”小姑娘奔奔跳跳的湊過身來,“說到漢克你究竟是怎麽打算的啊?大姐你真的準備聽媽媽的話嫁給某個貴族嗎?”
蘇菲猛的轉過身,滿臉驚詫的盯著她的小妹妹。
“不用問我怎麽知道的,你每次見到他時的表情已經把你全部出賣了。今天的男爵如何?我看你和他跳舞跳的很開心啊。”
“我隻是單純喜歡跳舞罷了,”蘇菲轉身坐到**,“以後的事誰知道呢?我和漢克終究是不可能的,我愛他……可是……也許最終我還是會嫁給某個貴族吧,但願他能有幾分像漢克……小孩子問這些幹什麽?”
“說說看啦,我真的很好奇,你們兩個在一起都做些什麽呢?”實際上小琳娜是對光身子的圖像好奇。
“做什麽?”大姐蘇菲支著下巴回憶,“大部分時間是看星星吧,他會彈很好聽的馬宗琴,經常帶著我坐在房頂上看著星空彈琴給我聽。他說那些天上的星星都有很美麗的傳說,我問他究竟是什麽傳說他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還有呢!還有呢!你們一定還做別的吧?”八卦琳娜決意打破砂鍋問到底。
“恩……有的時候會去河邊,他釣魚的技術可棒了,一尾一兩斤的魚半個小時就能弄到,然後他就會用野外的草木燒起火,烤魚給我吃,他常說愛一個女人就要負責養活她。”
“說重點啦說重點!”小姑娘炸毛了。
“什麽重點啊?”蘇菲給她攪合的有些煩亂了
“你不是和他……”琳娜想問,卻又問不出口。
“你究竟知道些什麽?”蘇菲一把拽過琳娜。
“就知道他喜歡你,其他的都不知道啊。”琳娜的小腦袋搖晃的像撥浪鼓似的,姐姐狐疑的打量她,最終還是被她甜蜜的笑容糊弄過去了。
“趕緊的去洗澡!髒死了!還在我裙子上亂蹭。”蘇菲拎起小丫頭,又開始忙碌著給她洗洗刷刷。
“你說媽媽真的要和那個親王夫人談一整夜嗎?今天晚上她是不是沒空回來訓我了?”小琳娜吹飛了個肥皂泡,粉嫩嫩的臉上滿是劫後餘生的慶幸。
蘇菲用大毛刷子狠狠的搓洗她的後背,笑罵道:“想的美哦,今晚不來,明天也會回來的,這事媽媽起碼得罵你一個月。”
“別這麽無情啊,好歹也幫幫我說說好話。事實上是那個男孩太過分了麽!他竟然喊我肥屁股!”
蘇菲猛的漲紅了臉,什麽肥屁股,這是女孩子家應該說的嗎?
“那你也不該打人啊!那個男孩都給你揍腫了,你卻什麽事都沒有。”
“不是的!”小琳娜猛的從水中站起來,高舉著手臂給她的姐姐瞧:“你看看!這是他的牙印哎!我隻不過沒像他那麽無能,找媽媽哭訴罷了。”
粉紅色的嫩胳膊上果然有個清晰的牙印,好在磨破皮的地方沒有出血,襯著被熱水浸泡的粉嫩的皮膚,看起來有那麽點可憐巴巴的。
蘇菲拉過她的手臂,輕輕的揉了揉,接著把她摁進了水裏。
“再怎麽說女孩都不能和男孩打架,太粗野了。再說他畢竟是你的表哥,你怎麽都應該讓……”說到這裏蘇菲也感覺說不下去了,難道表妹讓表哥嗎?
“媽媽整天說娘家多顯赫多富貴,這都是真的嗎?那為什麽我們家還那麽窮呢?至少父親應該能在軍隊中混個好職位吧?”琳娜又接著問道。
“這都不是我們該懂的,你反正記住了,要和人家小彼得做好朋友,這對我們大家都有好處,媽媽也會少很多煩惱呢。”姐姐這麽回答她。
好朋友?琳娜瞬間像蔫了的皮球,和那家夥做好朋友?那個聽說已經八歲的家夥,竟然比她還無知!腦袋瓜子裏除了士兵打仗,其他什麽都沒有,從他吐字說話中,琳娜甚至敢打賭,這家夥可能還不認識字呢!
蒼天啊,布斯特那群小家夥們都讓琳娜覺得智商略低,沒想到這裏遇到個智商更低的表哥,可自己還得陪著笑臉誇獎他‘部隊訓練的真好’‘真是打仗的一把刷子’,見鬼的好朋友!琳娜整個晚上聽他聒噪,恨不得再甩他兩個大嘴巴子!
“姐姐你說瑞典的國王和俄國的皇位怎麽會和那個小傻瓜有關聯呢?”小琳娜問的話讓蘇菲愣住了。
“我……我哪會知道啊,不過聽媽媽說了,她們何魯亞家族之所以顯赫,並不是因為在普魯士如何,而是她們家和其他國家的皇室都有聯姻。何魯亞家的女兒以美貌出名,兒子也個個都長的非常俊美,你知道嗎?我看過死掉的菲利普舅舅的畫像哦,就是媽媽的二弟,真是我見過最英俊的男人啊!可惜年紀輕輕不到二十歲就因為肺炎去世了,不然現在已經是俄國白女皇的丈夫了。”
小琳娜聽的雲裏霧裏的,原來媽媽的娘家是盛產美女帥哥的啊?
她摸摸自己小臉,這倒黴的嬰兒肥什麽時候才能消失呢?自己長大後會是個美人嗎?不過從那個傻瓜表哥彼得的模樣來看,何魯亞家族偶爾也會出產失敗品的啊……
三個姐姐,大姐二姐都是布斯特有名的美人,也因此母親寄予了很多希望在她們身上。三姐雖然相比之下沒有她們美麗耀眼,但怎麽說也算清秀可人,自己將來會成為什麽樣子呢?小姑娘突然對未來充滿了憧憬,當然前提是千萬別和彼得表哥搭上邊,萬一多看他兩眼就朝那倭瓜方向發展豈不是完蛋了!
童年舊事?第八章?新老師
漢堡之行雖然惹出了不少麻煩,但是意外的,約翰娜沒有對她的小女兒大肆發作。琳娜慶幸之餘不禁開始猜測,莫非因禍得福,母親和喬治婭親王夫人攀上了關係?
之後的一段時間,母親開始對雪花般送來的邀請函挑剔起來了。以往隻要有機會,母親總是不遺餘力的推薦自己的女兒,即使是身體再不舒服,她隻要聽說有貴族舞會或者沙龍發來邀請,那必然是要帶著女兒們出席的。
可現在侯爵以下的邀請函她已經看不上眼了,吃飯的時候琳娜就親眼看到她以嘲諷的語氣念完了幾位伯爵府上送來的邀請信,隨即一揮手直接扔到了壁爐裏。
“這些女演員出身的女人,自以為嫁到了伯爵家,就算是上流社會的人物了?她們未免將貴族想象的太簡單。”母親拿過仆從遞上來的麵包,用餐刀切成兩半,然後仔細的在每一片麵包上塗抹上黃油。雖然使用的是普通的餐具,但她優雅的姿勢仿佛是在揮舞著銀質刀叉。
“夏天過後,我們家會來個新的家庭女教師。”她突然宣布。
“新的家庭教師!”幾個女孩子都紛紛叫出聲,小琳娜眼珠子咕嚕嚕直轉,是那個溫柔的女人嗎?
父親吞下了最後一口麵包,又壓了口酒,斟酌再三才開口說道:“約翰娜你知道我們家……”
“不要再跟我提財務問題,這些都是你們男人應該解決的!我隻想問問你,親王家的女兒們,沒有個像樣的家庭教師,以後怎麽走得出去?布朗太太隻是個修女,她教不了姑娘們什麽真正有用的。”
“神學也很重要啊……信仰是支持這個世界的源泉……”父親還想反駁。
母親立刻打斷了他的話:“我的女兒,將來是要嫁到大貴族家的,她們首先要學會的應該是彈琴唱歌和標準的法語發音,而不是什麽神學,那些每周去教堂做彌撒,教士們都會念。”
談話到此為止,父親還沒起頭就偃旗息鼓了,小琳娜拿起塊麵包鑽出了餐廳,要學法語了啊!這真是個好消息!
從她來到這個世界開始,就是跟著姐姐們讀書的,但即使是號稱最有見識的三姐,很多書上的生僻詞語她也不知道如何解釋。
布斯特親王家的藏書是豐富的,幾代親王最困難的時候也沒敢厚著臉皮賣掉這些書,於是書房成了琳娜最喜歡的地方,她稍微能認得些這裏的文字後,就經常翻看那裏的書來了解這個世界。但很多大部頭的書和包裝精美的著作,都是用法語撰寫的,琳娜甚至連書名都沒看懂過。
所以對於即將到來的家庭女教師,她可謂是所有女孩中最興奮的了,於是帶著憧憬小姑娘一天天扒著窗戶往外望,期盼那個溫柔的女人在某一天的下午,從對麵的林蔭路走到她們家。
時間不斷流逝,五月過了六月也過了,終於,從二樓的飄窗望過去,琳娜看到了一個女人的身影。她踏著夕陽的餘暉走來,高挑纖細的身軀像柳枝般窈窕,一定是個美人!琳娜心中歡喜。她爬下窗台,飛快的奔跑出房間,踏了幾節台階甚至忍不住直接趴在扶手上滑了下去。
一轉身,她看到了那個和母親在門庭寒暄的女人:褐色的卷發盤的很整齊,隻留下一撮掛在耳邊,五官乍一看沒什麽特別的,可組合起來卻非常勻稱。看到小姑娘來了,那個女人轉過臉朝她笑了,就是畫上那個溫柔的女人!
“法語,是世界上最動聽的語言。你們身為貴族,必須掌握它。請注意,我這裏說的是必須,而不是其他字眼。雖然我們都是普魯士人,日常說的也是德語,但是法國永遠是歐洲的中心,是世界最輝煌的地方。(請暫時原諒她的孤陋寡聞)”女教師莫拉小姐用優美的嗓音對她的四個學生講述著法語的重要性。
可除了小琳娜,其他的姐姐聽到學習語言都苦著臉沒精打采的。
女孩子們的每一天開始變得很充實,早上是舞蹈課和禮儀課,中午會教一會琴,下午則是法語課和文學課。
琳娜非常喜歡下午的時光,她總是姐妹們中最用功的,她喜歡莫拉小姐用美麗的辭藻讀出的那些經典文章。
琳娜孩子王減少了外出的時間,這讓她平原上的小朋友們非常想念。亞力曾帶著孩子們偷偷溜到布斯特堡附近遊**,企圖了解琳娜最近都上哪兒去了。隨後他從遠處的大樹上看到了二樓訓練室裏的琳娜,小姑娘穿著紅色的裙子踮著腳旋轉,像隻絢麗的蝴蝶不停息的飛舞著。
他不知道這是什麽舞蹈,隻覺得陽光照耀在琳娜的紅裙子上,帶動著他的心跳**漾。此時的琳娜不再是那個厲害的孩子王,她成了個真正的女孩,散發著天真純潔的光芒。帶著這種懵懂的好感他後來經常會自己偷溜來看琳娜跳舞,坐在遠處的大樹上他仿佛都能吟唱出那聽不到的音樂,跟著小琳娜一個個的轉圈子……
秋天很快過去了,冬天也即將結束。
半年多的時間,小琳娜學會了一口純正的法語發音,還能經常用流暢而歡快的語調描述出簡單的事情。
莫拉小姐對此很滿意,她對母親約翰娜說:“琳娜是女孩子中最突出的一個,雖然她的年齡最小,但天資聰穎、學習上進,似乎是狼吞虎咽的吸取她能了解的所有知識。”
母親非常高興,她的女兒被人們稱為美人太平常了,難得有個才女的名聲也對她們幸福未來極為有利,即使這個未來對七歲的女孩來說還過於遙遠。
小姑娘挨訓的時候越來越少了,第二年春季她重新回到孩子群中的時候,已經變得更加有權威:沒有一個孩子,哪怕是十多歲的男孩,能比她更有見識。
童年舊事?第九章?出嫁
琳娜帶著她的小部隊趴在草垛裏,男孩亞力是她的副手,小家夥別看瘦小,但勝在跑得快腦子又機靈,最重要的是,琳娜覺得有個養眼的副手比較有麵子。
“等下聽我指揮,進了馬廄分頭行動,你們三個負責關馬廄的大門,你們兩個跟著我偷衣服。”琳娜正在做戰前部署。
“我們究竟要幹什麽啊?”亞力湊過去靠近琳娜問道。
“這個你們就別管了,等下記住了,所有人都必須把眼睛蒙上,誰敢偷看,我就揍扁他!”小琳娜威武的下達命令。
男孩們一個個麵色凝重,琳娜大力女的名號威震平原啊。
他們一個個接過琳娜手中的布條,蒙上了眼睛,隻能透過微光看到眼前物體的大致形狀。
“來人了!埋伏!”琳娜一聲令下,男孩們都躲進了草垛裏。
馬廄的門開了,蘇菲靠著漢克的肩膀走了進來。
“漢克……明天……”她欲言又止。
“怎麽了蘇菲?”漢克含含糊糊的回答,他已經撩起她的頭發,吻上了她的項頸。
“我……我媽媽帶了……帶了客人……啊……”漢克的舌頭舔過蘇菲的耳際,讓她忍不住喊出了聲。
“你……別急……你聽我說……”她開始扭捏的推拒漢克。
漢克不依不饒的拔下她的衣襟,熱吻紛紛落在她**出的香肩和酥胸上。
“啊……別……我……我……”蘇菲的話開始斷斷續續,支離破碎了。
很快兩人就纏繞著躺倒在草垛上,礙事的衣裙被扯得一幹二淨。
琳娜和蒙著眼睛的男孩們躲在草垛後麵,不論那些男孩如何她本人還是沒明白此刻究竟發生的是什麽,聽到姐姐的呻吟喊叫,她以為是漢克在欺負人呢!
好啊!原來是脫光我姐姐衣服抽打她啊!還說什麽愛呢!媽媽說的沒錯,姐姐真是糊塗了,在外麵受了欺負竟然不敢說。
她一聲口哨,男孩們四下裏跑開,關門的關門,拿衣服的拿衣服。
馬廄裏瞬間熱鬧起來,蘇菲驚叫連連,漢克也光著身子傻了。
“說!你為什麽欺負我姐姐!”琳娜絲毫不在乎漢克的**身體,對她來說,男人的構造還真是奇怪啊!
“胡說什麽啊!琳娜,趕緊讓你的朋友們都出去!出去!哦!一個都不許出去!”蘇菲混亂了,她慌忙胡亂的套上衣服,臉頰被羞恥染的通紅。
“你幹嘛受了欺負還幫他說話?”琳娜氣勢洶洶的瞪著漢克。
“沒……沒有……哎呀你們不懂啦,反正今天你們什麽都沒看到,回去都不許亂說啊。”蘇菲急的都快瘋了。
“怕他們說什麽?大不了明天我就去親王府上求婚。”漢克一邊套衣服一邊發話了。
“你……”蘇菲欲言又止的望著他,終究歎了口氣,眼淚突然滑下了臉龐,“我很抱歉,也許明天我就要嫁給別人了。”
“什麽?”漢克和琳娜異口同聲的大喊。
“媽媽邀請了奧汀的男爵來家裏做客,就在明天,這是她給我選定的丈夫。”蘇菲終於鼓足勇氣說完了她一直想說的話。
“你瘋了!你真要嫁給別人?”漢克扔下穿了一半的襯衫一把揪住蘇菲。
“你放開她!”琳娜撲過去使勁拽著漢克的胳膊,齜牙咧嘴的甚至要咬他。
男孩們聽到聲音,紛紛解了布條,也跑過來幫忙。
“你們什麽都不懂!”漢克火大了,一把揮開圍攻的小家夥,死死地盯著蘇菲說道:“你原來是和我玩玩的嗎?”
“不……不是的……”蘇菲已經泣不成聲。
“那我們走好了,我們私奔,離開布斯特,離開普魯士都可以啊。”
“你不明白的,漢克,我不能為了自己讓家族蒙羞。”蘇菲悲傷的閉上了眼睛。
“家族!家族!你們這些貴族腦子裏隻有家族嗎?所以你從頭至尾都沒有看得起我是嗎?家族能給你什麽?現在的貴族還有些什麽!”漢克爆發了,他一圈錘在馬廄的木欄上,帶動著整個稻草房子晃了兩晃。
“你不明白!不明白啊……”蘇菲隻剩下了這句話,她捂著臉嚎啕大哭。
琳娜心中難過極了,她不知道事情會發展成這樣,看到姐姐哭了,她卻不能理解她的矛盾和痛苦。
愛情究竟是什麽?是母親的安排?還是姐姐沒有結局的奢望呢?
在她的叮囑下,男孩們自然不敢出去亂說,一個個排隊向他們的琳娜老大發誓今天在白布遮擋下的的確確什麽都沒看到。
琳娜灰頭土臉的回了家,晚上姐姐也回來了,卻沒有和她說話。
第二天那個傳說中的男爵登門造訪,他是個年近三十五歲的中年人,渾身的穿戴看得出資產雄厚,除此之外他還有個前妻遺留下來的五歲的女兒。
姐姐終究還是尊重母親的意思,定下了婚約,母親幾乎搜刮了家裏所有的現金給她添置了嫁妝,她終於以自己所謂的幸福送走了她最愛的大女兒。
不愁吃穿嗎?這就是姐妹們的未來?琳娜懵懂間突然覺得胸口憋悶的慌。
漢克從頭至尾沒有出現,聽說不久前他已經背著行囊離開了家鄉,有人說他去了柏林,也有人說他去了漢堡,總之是到大城市闖**去了,他帶走了姐姐所有的牽掛和情感,他們之間的灰黑色的愛情,隻能慢慢淡化於小琳娜的畫紙上……
出嫁那天,琳娜跟著姐姐的馬車跑了半裏地,終於哭著坐倒在泥巴地裏。如果布斯特家不是如此的窘迫,如果他們是漢堡海港那些做生意的有錢人,可能蘇菲就有機會獲得她想要的愛情,又或者愛情原本就是場夢,就像媽媽說的,是平民茶餘飯後幻想出來的絢麗夢想而已……
母親生了場病,也許是籌備嫁女的辛勞,也許是送走女兒的悲傷,反正她病倒了,給布斯特家的拮據的生活雪上加霜。
醫生來了又走,開了不少藥方子,吃了很多劑藥還放了血,終於在父親的悉心照料之下,母親恢複了健康,可自此以後布斯特家的晚餐上就消失了肉類的蹤跡。
琳娜已經三個月沒吃到肉了,她每天路過前院水塘時,已經不再給那些肥鴨子帶野食了,反倒是總用狼一般的綠眼睛盯著那些鴨子,幻想著把它們宰了是紅燒還是油炸。
動物的敏感性還是很強的,自此鴨子們再也不倨傲的從小公主眼前晃過了,它們學會了一聞到小家夥的氣味就飛撲著翅膀逃之夭夭。
幾天見不到肥鴨之後,琳娜又把主意打到了看門的黃狗身上。鴨子要生蛋,殺了可惜,那麽黃狗呢?這麽平靜祥和的布斯特平原,養條看門狗真是多餘。
她垂涎欲滴的表情終於也嚇跑了以往總是搖尾巴討好人的黃狗,該狗學會了真正看門狗的架勢:見到琳娜就像見到了小偷,遠遠的大聲吠,但絕不靠近,總是保持一定的安全距離。
琳娜受不了了,無肉的寡淡生活簡直要讓發育期的小家夥瘋掉了,她纏著母親耍乖討好,爭取點肉腥解解饞也是好的呀?
可惜母親異常的堅定:為了你們未來的翩翩身姿,我們全家陪著姑娘們吃素,直到緊身褡能勒到最後那道鎖扣……
琳娜囧了,她開始繼續圍堵前堂的鴨子和後院的黃狗,見鬼的緊身褡,最後那道鎖扣還沒小公主我的大腿粗呢!
人又不是橡皮泥捏的,想多細的腰就多細的腰啊?見鬼的!橡皮泥又是什麽呢?
於是,在最喜歡的大姐出嫁的倒黴秋天,全家都過了個青白蘿卜素食寡腸的冬季。
第二年春天,父親的軍餉下發了,布斯特家的餐桌上終於又出現了薄薄的肉片,前堂的肥鴨可以安心下它的蛋去了,後院的黃狗又繼續對琳娜搖晃起了尾巴。
小姑娘終於也得到了足夠的營養,開始抽條張個子了。
童年舊事?第十章?覲見
“哦!我的上帝!”隨著母親興奮的尖叫,走廊裏響起了劈裏啪啦的腳步聲。
“布斯特!親愛的布斯特!你在哪兒?你看看我手上這是什麽!”母親約翰娜的聲音高昂洪亮的穿透了整棟房子,小琳娜甚至覺得連玻璃都開始微微顫抖了,母親什麽時候有了女高音的潛質的?
她光著腳丫,從**爬起來,穿著睡衣就跑出來房間。
家裏已經亂了套了,到處都是晃動的人影,媽媽、姐姐們、仆婦和侍從,甚至連廚房幫傭的和園丁都聚在一起,所有人都昂著頭正在凝聽母親約翰娜朗讀這封意外的來信。
【親愛的布斯特親王夫人:
漢堡一別,我十分牽掛你。回到家後德魯對於我們的此次意外相逢,感到非常驚喜。在聽到了我的描述之後,他對於你在布斯特家的境況深表同情,要不是德魯在本地有公職,不能擅自離開,我想他一定會駕著馬車到布斯特平原探望你的。
你也知道,我們家離你們那兒實在是太遠了,差不多都要橫跨整個普魯士,所以我想,我們不如在柏林的皇宮再次相聚?
你恐怕很久沒去過宮中了吧?今年四月腓特烈國王會舉辦慶典,至於是什麽原因,哦上帝原諒我,我的壞腦筋越來越厲害了,你也知道的,柏林宮廷這些慶典多如牛毛,國王陛下哪怕是釣到條大魚也是得舉辦慶典的。
到時候你一定得來哦!我和德魯會在皇宮恭候你,對了,帶上那個小丫頭,我們家彼得很喜歡她,小孩子就是這樣,不打不相識麽。
你的,忠誠的喬治婭】
“上帝啊!進宮!我們要進宮了!”母親尖細的叫聲衝破了青堡的頂梁,這錯失了十多年的宮廷慶典,讓母親約翰娜幹涸的心瞬間複活了……
“媽媽,為什麽不帶姐姐來啊?”小琳娜扶著旅店的柱子,挺著脊梁,母親正在給她拉緊身褡。
“覲見國王是有規矩的,喬治婭夫人既然點了你,那我就不能帶別人。”母親解釋道,說著她一巴掌打在小姑娘屁股上,笑罵道:“給我吸氣!吸氣收腹!”
“哎呀……媽媽……要了我的命啦……我討厭那個彼得啊……”小琳娜被勒的眼淚嘩嘩。
沒幾兩肉的小胸脯,光溜溜的露了個半拉;骨頭清晰可見的鎖骨絲毫沒有美感,琳娜真不理解一個七歲女孩的身段究竟有啥好看的。
母親拿起一頂白色的香粉假發,兜頭摁在小琳娜腦袋上。
媽媽咪啊!拖到眼睛啦!琳娜費力的扒拉開額頭上垂下的發卷,這才恢複了清晰的視線。
“媽媽,我能不帶假發嗎?都看不見路了。”她抱怨道。
“不行,第一次覲見國王必須端莊賢淑!”母親的回答讓她沉默了。
哪門子的端莊賢淑啊?琳娜一步一絆地拉著媽媽的手,走出了旅館。由於經費問題,她們住的地方很噪雜,商人、小販到處都是,走道裏擠滿了不正經的女人。
琳娜透過晃來晃去的發卷,打量著這個熙熙攘攘的地方。大部分的人穿著粗布衣服,也有個別貴族,但是從他們衣袖的褶子和洗地褪色的花邊就可以看出,都是些與布斯特家差不多境地的貴族。
在這個世界已經開始變化,人們崇尚金錢而不是血統的時代,貴族隻有跟著改變才能存活吧?母親究竟什麽時候才能放棄發跡的夢呢?
皇宮建於一個沙丘之上,因此她還有個好聽的別稱:沙丘上的宮殿。
這是一座洛可可風格的小型夏日宮殿,從前門的樓梯走上去,兩旁是希臘神像雕塑和噴泉。
琳娜牽著母親的手下了馬車,在侍從的通報聲中步入了這座華麗的宮殿。
“布斯特親王夫人及幼女琳娜*布斯特。”侍從的聲音洪亮悅耳,但是這個姓氏絲毫沒有驚動大廳裏的任何人。
廳堂裏擠滿了人,貴族的格式香水味道混雜在一起,形成了難以言喻的特殊氣息。
仕女們搖晃著折扇,圍著男人賣弄風情,那些流行的心形花飾和繁雜的綢帶花邊,還有她們脖子上閃爍的華麗珠寶,簡直看的母親約翰娜胃疼。
而此刻的小琳娜正好奇的張著嘴巴打量皇宮內的裝修風格,在她看來這些古典的鑲金邊的曲線花紋實在過於繁雜了,不過那些油畫都是精品中的精品啊!栩栩如生的人物線條,勻稱的肌肉分布,準確的構圖和寓意深遠的肢體語言……她習慣性的伸出手去描繪,突然被打了一下。
哎呀好疼!她轉過臉詫異的望著母親。
“馬上要覲見國王了!你別動手動腳的,做什麽呢?”母親低聲說道,“待會千萬別緊張的丟人。”
是你自己緊張吧?琳娜心中腹誹,母親曆時近二十年,才再次跨入了宮廷,她的感情難以言喻,此時琳娜甚至都能感覺到她手心透過薄手套滲出的汗水。
“國王陛下駕到!”突然大廳響起了侍從的通報聲。
瞬間侍女和紳士們都聚精會神起來,香扇噗噗打開,有的紳士還掏出長柄金屬眼鏡貼近那一雙雙好奇的眼睛。
國王腓特烈是個高瘦的年輕人,甚至不客氣的說略有文弱。他帶著灰白色的假發,顯得長長的臉頰更加瘦削。
他披著深綠色的長袍,穿著件滾金邊的緞質黑色長外套,露出裏麵深紅色的襯衫,腿上的深紅色緊腿褲塞入了長及膝蓋的皮靴。他沒帶任何綬帶、勳章或者什麽其他裝飾物,衣著比起大廳內的其他貴族甚至可以說過於簡單。
但是從他瘦削的身體內,卻透露出中堅定的氣勢,他緊抿的嘴角也體現了性格上的倔強。
國王腓特烈環顧四周,大廳裏鴉雀無聲,仕女們激動的眼神和男人崇拜的目光全部都停留在他一個身上。
真是威武啊!小琳娜心中歎息,這就是國王嗎?一個表情、一個舉動就能讓所有人跟著心跳的國王?
童年舊事?第十一章?丟醜
國王腓特烈在王座上坐下,他雙手搭在扶手上,目視前方。
慶典開始之前,所有的到場的貴族必須先給國王陛下行禮,按照等級的不同,大貴族一半都隻需躬身禮或者屈膝禮,中等貴族行吻手禮,而普通貴族則需要親吻國王的長袍滾邊。
侍從開始唱名,雖然是從親王等級開始的,但是先上前覲見的自然是當前最鼎盛的家族:何魯亞親王。
琳娜踮起腳,透過發卷的空隙,看到了一個穿著華麗的胖子帶著那個喬治婭夫人和小彼得上前給國王行禮。
胖子麵容和藹可親,雖然臉上肉多了點,但不難看出他年輕時俊朗的五官。
“媽媽,那就是德魯舅舅嗎?”琳娜問道。
母親沒有回答,抓她的手拽的更緊了,琳娜甚至看到了母親眼角閃爍的反光。究竟是什麽樣的感情,母親又是為什麽和家裏多年失去了聯絡的呢?這終究成為了小琳娜心中的一個謎。
腓特烈國王臉上洋溢起燦爛的笑容,他拉著德魯親王說了好些話,又拉過小彼得,上下打量後誇讚他很有男子氣概。
哦!我的上帝啊!真是睜眼說瞎話。小琳娜忍不住腹誹,那個笨蛋倭瓜!都已經十歲了,看起來甚至還沒她高呢,男子氣概這四個字用在他身上真是毀了!
隨著侍從的唱名,貴族們紛紛上前行禮。雖然同樣是親王,布斯特親王家族幾乎是可以忽略不計的。曾曾爺爺在世的時候他們布斯特家還曾馳騁過宮廷宴會,再後來就是繼承製沿襲了這個親王稱呼,鮮少有能夠見到國王的機會了。
終於輪到她們了,母親的手心已經濕透了,小琳娜真為她擔心。
母親拉著她步上台階,在國王陛下麵前行了個屈膝禮(約翰娜是親王夫人,屈膝禮即可),小琳娜隨即跟著母親也行了個屈膝禮。
緊接著她就感覺到母親擰了她的手心一下,身後也傳來了嗡嗡的竊竊私語聲。
怎麽了?她疑惑的抬頭,可是礙事的發卷使得她根本沒法看清母親的表情。
“親吻陛下的長袍滾邊。”母親悄悄的提示。
為毛我要輕吻他的袍子!小琳娜心中炸毛了!剛才彼得也沒有封號啊,他不過是彎腰行禮的嗎?怎麽輪到我就要親吻袍子了?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
不過盡管心中已經鬧翻了天,小琳娜還是恰到好處的控製了自己的表情,算了沒辦法,吻就吻吧。
她認命的鬆開媽媽的手,走上前去行禮。礙事的發卷在她眼前晃**來晃**去的,她甚至看不清台階有幾層,雙手又要拎著裙子,哎呀,屋內還設置這麽陡峭的台階幹啥呢?
正抱怨著,琳娜猛的踩到了自己的長裙,接著她身體失去了平衡,搖搖晃晃的甩掉了頭上的假發。千萬別摔跤!她心中幾乎尖叫出聲!
可惜願望總是美好的,而事實總是相反的,琳娜還是以撲街的姿勢一頭摔倒在國王腓特烈腳前,她掙紮著從裙子堆裏爬起身的時候,卻感覺到微冷的春風從對麵的窗戶襲來!
這可憐的孩子!她寬大的裙擺被她自己踩脫了,帶子也斷了,裙子徹底的散在地上,小姑娘雙手抱著胳膊光溜溜的站在大廳中,身上隻有那繃的死緊的緊身褡和一條薄薄的小褲衩。
“肥屁股!”人群中響起那個小傻子的叫喊聲,接著整個大廳都沸騰了,女人們躲在扇子後肆意大笑,男人們也都忍不住用咳嗽掩飾他們的尷尬。雖然隻不過是個七歲的女孩,但畢竟也是位小女士當眾赤身露體啊。
年輕的國王腓特烈臉上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他剛準備招呼侍從把這個可憐的小姑娘帶走,卻突然聽到個甜美的聲音。
“尊敬的國王陛下,請問您能把您的袍子借給我嗎?”
小琳娜一臉天真的望著腓特烈,粉嫩嫩的小臉上非常鎮定。
響亮的同音壓下了全場的私語和嘲笑,人們盯著這個特別的小姑娘,心中充滿了好奇。原本已經羞愧的幾乎要暈倒的母親約翰娜甚至都重新燃起了希望,她快步上前摟住女兒,躬身向腓特烈國王行禮,準備把這個丫頭趕緊帶回家去。
“別急,”國王笑了,他竟然真的脫下外袍,遞給了約翰娜,“既然是女士的請求,作為一名紳士,我自然不能拒絕。”
“你簡直是瘋掉了!”
一路上母親嘴裏隻剩下這句話,她反反複複的說著,臉色一會潮紅一會蒼白。
這次的覲見布斯特家算是出了大風頭了,弄得母親約翰娜都沒有和德魯舅舅他們多做寒暄,基本上宴會開始不久,就帶著琳娜離開了皇宮。
這讓小姑娘非常高興,那個該死的傻子倭瓜!她再也不要見到他了!竟然當眾喊她肥屁股!
小琳娜偷偷伸手在裙子下麵捏捏自己的屁股,哪點肥啦!真是太過分了!
其實要說緊張,琳娜當時心中還是很緊張的,任誰光溜溜的站在大廳裏總是會覺得異樣。可是不知為何,她總有種感覺,這穿著緊身褡和褲衩,根本什麽點都沒露麽!再說一個七歲的女孩有啥可露的呢?
於是厚臉皮琳娜瞬間就恢複了鎮定,確定了自己實際上根本沒走光(她自己的認知)之後,她靈機一動就張嘴和國王菲利普要外袍了。
小姑娘裹著國王陛下的外袍,一路走出了皇宮,連母親約翰娜臉上甚至都透露出得意的神色。大小貴族們紛紛給這對母女讓路,不管布斯特親王如何,這可是國王陛下的袍子啊!天知道布斯特家是不是要在皇宮發跡了!
雖然柏林之行,沒有和何魯亞家盡情的拉攏關係,但勝在令國王腓特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母女二人心滿意足的坐著馬車回了家,布斯特的鄉間氣息撲麵而來,母親約翰娜歎息一聲,她的心已經留在了柏林,她的女兒注定會飛得更高更遠……
童年舊事?第十二章?猩紅熱
時間在母親的忙碌中流逝,她帶著剩下的三個女兒不斷地到各地參加貴族的沙龍和宴會。布斯特家族的名聲逐漸又在上流社會中流傳開來,當然,人們說起他們的時候,多半總要提起那個公然和國王陛下要外袍的小女孩,有人說她長大了一定會進宮,還有人說甚至她根本不需要等到長大。
腓特烈國王陛下和他的皇後不和,這是普魯士上流社會公開的秘密。皇後殿下一個人住在國王賜予的‘美麗堡’中,她不被允許踏入柏林皇宮,隻有重要的場合才會特許列席。
國王陛下今年剛二十一歲,正是男人精力旺盛的年紀,於是各種流言在貴婦們的茶餘飯後飄散開來,甚至有人打賭,布斯特的小公主琳娜將會成為普魯士的龐巴度夫人。
說起龐巴度夫人,這個目前最火的法國豔婦原本甚至都不是貴族,她的父親是個放高利貸的,她15歲的時候就嫁給了她第一個丈夫,從而獲得了個離皇家牧場很近的農莊。
於是工於心計的龐巴度夫人成天穿著粉紅色的裙子,坐著粉藍色的馬車;或者穿著粉藍色的裙子,坐著粉紅色的馬車從皇家牧場經過,就這樣她最終迷住了年輕的法國國王路易十五。聽說最近法王路易十五在和英國作戰的戰場上,都忘不了天天給她寫情書。
於是小琳娜的**宮廷秀,在刻薄的貴族太太們口中,變成如同龐巴度夫人特意安排的林間偶遇。按照那些假發和扇子下的流言,這根本就是她母親約翰娜安排的好戲,那句出了名的話:“尊敬的國王陛下,請問您能把您的袍子借給我嗎?”也不過是大人教給孩子的說辭罷了,不然,一個年僅七歲的女孩當眾出醜,應該會立刻放聲大哭才是吧?
好吧,暫且不說究竟是真是假,反正布斯特家發跡了,不僅僅是雪片般的邀請函,甚至有貴族會親自登門造訪。
於是在榮耀的背後,布斯特家的經濟危機卻加深了,為了款待來客,或是為了不顯得那麽寒酸,母親不顧父親的反對,大肆修整了布斯特堡的地板,終於吱呀作響的木頭地板變成了光可鑒人的大理石,而飯桌上的葷菜盤子卻同樣光可鑒人起來。
到了冬天的時候,噩夢卻降臨了布斯特堡,先是小琳娜開始發熱,接著她的三姐瑪利亞也開始發燒了。
兩個女孩把家裏折騰的底朝天,醫生來的時候,她們已經渾身起了紅疹子,燒的天昏地暗。
“我很遺憾,夫人,是猩紅熱。”醫生神色黯淡的說道。
“哦!我的天哪!”約翰娜高叫一聲暈了過去,二姐連忙和仆婦扶住她,趕著捏人中、扇扇子。
過了好久,母親才緩過來,她蓬頭散發、眼淚汪汪的拉著醫生的袍子,哭喊著:“您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啊!我求您了。”
“您現在隻有祈禱上帝保佑了。”醫生無奈掰開母親的手,匆忙開了點藥,逃命似的離開了這棟房子。
琳娜此時已經說不出話了,她隻覺得喉嚨像燒起來似的疼痛,渾身滾燙卻又麻癢難耐。她昏昏沉沉的看著母親和姐姐來來往往,父親又時也會帶著聖經坐在她身旁祈禱。
她想跟父親說,別讀了,根本沒有上帝,都是那些教士們說出來騙人的。可她終究發不出聲,父親是個老實人,他除了服役就是信奉上帝,仿佛這樣就能從生活的不公和艱難中掙紮出去。
可琳娜是不信的,她當年趕走布朗太太那個老神棍就是因為她骨子裏覺得,所謂聖經就是騙窮人安心貧窮的工具而已。
而此刻,向上帝祈禱她恢複健康?別開玩笑了,還不如多吃幾幅藥呢。
後來的幾天琳娜都是在昏迷中度過的,她夢到了很多過去的事情,那些人和事,那個繁華而喧鬧的城市,她丟失掉的記憶撲麵而來,卻又不會留下任何痕跡,她在夢中仿佛又回到了原來的世界,可這畢竟隻是夢而已,等到醒來的時候,將什麽都不會記得……
睜開眼的時候,母親和姐姐在一臉蒼白的哭泣,父親滿是皺紋的麵孔也似乎老了好幾歲。
“你……你……一定要好起來,我的小天使。”他摸著她濕漉漉的額發,閉上了眼睛,淚水終於從父親的臉頰上落下,滴在琳娜滾燙的小臉上,感覺格外冰涼。
後來琳娜才知道,三姐瑪利亞死了,在持續的高燒中,她停止了呼吸……
窗外的天空還是那麽藍,那麽高遠,冬日的陽光隻投射在窗台邊上,琳娜從被窩裏伸出手,離陽光還差那麽一丁點的距離。
就仿佛是生命最後的距離。
我是不是終究也要死的?小琳娜問自己。
猩紅熱到底是什麽樣的疾病,她並不理解,但是從母親和父親越來越悲哀的臉上,她明白自己的狀況正在惡化。
其實不用說也知道,她渾身長滿了疹子,四肢無力,現在甚至連吃飯都要人喂了。
她望著窗外那一抹不變的天空,暢想著自己奔跑在平原上的模樣,那時候真不覺得健康是如此珍貴的東西。
突然,窗外冒出了個小腦袋。
琳娜瞪大了眼睛,是亞力!她的副官男孩亞力!
男孩紅撲撲的臉頰貼在玻璃窗上,被四分的窗棱劃分成好幾塊,看起來有些可笑。
他揮舞著左手,右手緊緊的把住下麵什麽地方,估計是爬上來的吧?這裏可是二樓呢。
琳娜想說話,她張了張嘴發不出聲,她隻能看著男孩在窗外不知道說些什麽。他呼出來的熱氣噴灑在玻璃上,不一會就暈了一塊,然後男孩會拉起袖子再把那塊玻璃重新擦亮。
就這樣亞力不斷地手舞足蹈、不斷的擦玻璃,弄得琳娜突然心情好起來了,她費力的側過身,眼睛緊緊的盯著窗外活力四射的朋友。
你要好起來啊,她終於辨認出了他的嘴型。外麵是寒冷的冬季,不一會男孩的手臉就凍紅了,琳娜心中卻舍不得他離去,仿佛是整個冬季最後的希望,這張笑臉是她生病以來看到的唯一笑顏。
日子一天天過去,無論多糟糕的天氣,亞力每天都會來,八歲的男孩還是那麽瘦小,翻騰起窗台就像隻靈活的猴子。琳娜想讓仆婦們幫他留個窗子,可母親不同意,她說外麵的風會加速琳娜的病情。
於是亞力隻能隔著窗子來看望他的朋友,每次他都會帶口琴來吹,隱約的曲調會透過窗戶飄入琳娜的耳朵裏;後來他還帶來了個土豆,放在窗台上讓傭人們拿進屋去。
開始琳娜不明白為什麽他要送土豆,可那古怪的禮物竟然在幾天之後發了芽!
寒冷的冬季,靠著屋內壁爐的熱氣,嫩綠的小丫從土豆上冒出來了!兩半個薄薄的小葉片,看起來一碰就會掉了似地脆弱。可就是這樣的嫩葉,每天都會長上那麽幾許,於是,在亞力不在的時間,躺在**的小琳娜終於不再無聊了,她甚至會長時間的盯著小嫩芽們,看它們在寒冷冬季散發出的勃勃生機。
北風還在呼呼的刮著,琳娜卻一天天好起來了,也許是她的小朋友給她帶來了歡樂,衝破了病毒的魔咒;也許是那土豆上的嫩芽,散發出的生命力感染了她,終於琳娜在春天到來之前恢複了健康,她的疹子退了,身上也不再發熱了,甚至能自己坐起來吃飯了。
當最後她鬆開了二姐的手,終於自己站起來的時候,全家人都高興極了,母親流下了歡喜的眼淚,父親也綻放出了笑容,傭人們都拿著手絹擦拭眼角,上帝保佑,他們的小公主終於熬過來了。
突然,母親一聲怪叫,她幾乎是從沙發上跳起來,猛的衝過來上下打量小琳娜。
“怎麽啦?媽媽。”琳娜奇怪極了。
“哦!我的上帝!你的肩膀怎麽歪了!”
童年舊事?第十三章?劊子手
“三公分!哦!我的上帝啊!差了三公分!”母親約翰娜幾乎要昏倒了,她一把抓過嗅鹽瓶猛吸。
三公分啊!媽媽的眼神可真敏銳,三公分用尺子量過才確認的,她竟然坐在對麵的沙發內都能一眼看出來!
小琳娜無所謂的抓抓腦袋,對於目前的她來說,能恢複健康,重新奔跑在布斯特平原上比什麽都重要,至於肩膀歪了點又算得了什麽呢?
可是母親明顯不是這麽認為的。
“哦!天啊!布斯特!看看你的女兒!她的脊柱都快成S形的了!一個肩膀高、一個肩膀低,簡直就像是從地獄來的殘廢!”母親大肆叫囂著。
“別這麽說約翰娜,琳娜聽了會傷心的。”父親歎著氣回答。
“我不管,無論怎麽樣我都要找人治好她,我的女兒這麽個樣子可怎麽見人!”
關係到女兒切身利益,這件事到沒有怎麽討論就拍板定案了。為了兩個女兒的病布斯特家已經開始舉債了,所謂虱子多了不咬、債多了不愁,一旦開了口子再借仿佛就變得輕而易舉。
布斯特平原附近所有的醫生挨個來了城堡,但觀望了小公主扭曲的脊柱後都表示無能為力。日子一天天過去,母親急得頭發都白了幾根,琳娜卻覺得並不打緊。
她又能帶著平原上的男孩子們到處搗蛋了,挖這家的地瓜、摘那家的棗子,沒有一個男孩注意到她高低不對稱的肩膀,當然,即使有人發現了,也是不敢說的。
有的時候她也會回想起那噩夢般的猩紅熱,在康複的歡樂平息之後,她也為三姐的去世而悲痛過。這個世界的人似乎都那麽脆弱,一陣風、一場病就能帶走他們的生命。
琳娜猛然發現,生命是如此的可貴,她開始慶幸老天將她扔到了這個世界,活著,其實就是種最大的幸福。
畫筆迅速的在白紙上畫出一個人的側麵曲線,隨後是眼睛、鼻子和嘴巴,最後一頭亂蓬蓬的頭發添加了上去。
光線從人物後麵照顧來,將他的倒影拉的很長,這是個男人,他手拿一把大刀,背後是個高聳的十字架,肩膀上還停著隻烏鴉!
琳娜驚恐的扔下筆,她捂住胸口,深呼吸努力平靜下心跳。
見鬼的,怎麽會畫出這個人的?這代表著什麽?
她撕下了畫紙,藏到了暗格中。裏麵的畫越來越多,絕大部分都已經在現實中應驗了,那麽這個男人又什麽時候出現在她眼前呢?
突然門被撞開了,琳娜驚慌的連忙關上隔板,轉過身,母親一臉焦躁的站在她麵前,神情看起來很古怪。
“琳娜,你聽我說,如果,我是說如果有機會讓你的脊柱恢複正常,但是要冒很大的風險,你願意嗎?”母親問道。
“風險?”琳娜一時沒明白她的意思。
“有人介紹了位整骨大夫,可是……怎麽說呢,他可能是目前唯一有希望治好你的了,不過他的名聲不怎麽好。”
“他治死過人嗎?”琳娜問。
“……沒有。”母親猶豫了會回答道。
“給人下過毒?”
“自然沒有。”
“那不就成了,”琳娜無所謂的聳聳肩,“如果媽媽你很介意我的肩膀,那就治好它吧。”
於是母親鬆了口氣,她出去吩咐了仆從請大夫去了。
琳娜心中的不安稍微降低了點,難道說的就是畫上的男人嗎?那要來的終究還是會來的,躲避也沒有用。
三天後的雨夜,一輛破舊的馬車衝進了青堡,琳娜透過窗戶,看到個穿著黑鬥篷的男人從馬車上下來進了屋。
她衝下樓梯,推開客廳的大門,確認了眼前的陌生人正是那個畫上拿著大刀、肩膀上有烏鴉的男人。
男人笑了,嘴邊的一道長長地傷疤被肌肉拉扯的扭曲起來,令他那張瘦骨嶙峋的臉更加的恐怖。
“你來了正好,這就是我說的正骨大夫,明天他會給你摸摸骨頭,看怎麽整治才好。”母親說。
琳娜支支吾吾的敷衍了幾句就回了屋,然後整夜沒有睡好,第二天早晨她帶著兩個黑眼圈下了樓,第一眼又看到了那個男人,他舉起咖啡杯,朝琳娜友好的示意。
琳娜慌忙朝他點點頭,拿了塊麵包又飛也似的逃回了樓上。
可是躲避總不是長遠的,下午的時候正骨大夫就要行使他的職責了,母親把琳娜安排在一個小房間裏,裏麵隻有長簡單的床。
小姑娘穿著薄薄的睡衣,心驚膽戰的府麵躺在**,她感覺自己的雙腿直打顫,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門吱呀一聲開了,男人的黑皮靴踏在地板上,發出噠噠的聲響,琳娜的心髒也跟隨著猛跳了幾下。
男人沒有上來就檢查她的脊椎,反倒是拉了張凳子坐在了小姑娘身旁。
“也許你聽說了我的事情?”男人突然開口說道。
琳娜咬著下唇搖搖頭,她的確除了知道他名聲不好,其他什麽都一無所知。
“老實告訴你吧,我其實是個劊子手,就是在刑場上負責殺人的。”男人的話令琳娜心中一緊,呼吸都差點停止了,怪不得畫上會有烏鴉和絞架。
“幹我們這行的,總是習慣了被人排斥,我從你臉上就能看出來,你其實心中很害怕。”
廢話!不害怕我腿哆嗦什麽啊?琳娜腹誹道。
“但是你要知道,教會是不許人解剖的,任何醫生其實都沒有我們劊子手了解人類的身體結構。人,就像個座鍾,裏麵的每一塊骨頭和血肉,就是座鍾的零件,零件一旦出了問題,不及時的調整好它,就會影響整個座鍾的運作。所以不要以為脊柱歪斜是小事,現在是三公分,將來會變成十公分甚至更嚴重……”
男人開始自顧自的解說起來,完全不管對麵的小女孩能不能聽懂。其實琳娜也是聽得雲裏霧裏的,但不知為什麽,她對這個劊子手的恐懼感,仿佛突然間被風帶走了……
劊子手正骨大夫給琳娜用鐵條做了個支架,然後用兩根帶子牢牢的綁在琳娜的後背上。就這樣帶著舊式背背佳,小琳娜渡過了她的8和9歲的生日,兩年之後,當她年滿10歲的時候,她已經恢複了正常。
她的兩個肩膀再也不一高一低了,身段也越發苗條起來。最令她興奮的是,她臉上的嬰兒肥終於消失了,發育期的小少女下巴尖尖的、鼻子俊秀挺翹、厚厚的嘴唇紅潤潤的、灰藍色的眼眸配上陽光般的淡金色頭發……
她,琳娜*布斯特,繼承了母親家族優良的血脈,終於退盡了孩童的稚嫩,開始展露出少女的誘人色澤。
童年舊事?第十四章?王儲
沙皇俄國*冬宮
白女皇望著自己在鏡子裏投射出的模樣,她抬起手摸摸棕褐色頭發中冒出來的銀絲,心中不免歎息。
不過才剛過四十,她已然老了。
臉上的皮膚開始鬆弛,眼角經常幹燥發澀,偏頭痛像揮之不去的魔鬼般縈繞著她,令她整夜的不得安寧。
拿起梳妝台上灰白色假發,她摸索了一會,說道:“讓人把宮廷裏所有的灰白色和白色的假發都撤掉。我以後不想看到任何人帶白色的假發。”
“遵命,女皇陛下。”侍從得令出去了,侍女們連忙快步上前,收拾掉所有的白色假發,換上了金色、褐色和黑色的。
白女皇這才感覺心中舒暢了很多,她一轉身,抬起頭向首席侍女費伍德夫人問道:“你剛才說,誰在等著覲見來著?”
“宮廷大元帥西金大人。”費伍德夫人附耳回答。
白女皇深吸口氣,慢慢的吐出胸腔內的煩躁。
“讓他進來吧,我給他十分鍾的時間,待會我親愛的嘉烈夫就要來了。”
得到了允許,宮廷大元帥西金快步進了屋。他是個年過五十卻精神健旺的老人,穿著一身筆挺的宮廷製服,頭戴灰白色的假發。
看到了他的假發,白女皇不禁皺了皺眉,但還是什麽都沒說。
“女皇陛下,恕我冒昧,我和樞密院的伊凡大人都認為,您最好盡快確立王儲,這是對女皇您本人和整個國家都非常重要。”
西金說完話,不由自主的掏出手絹擦拭額角的冷汗,白女皇的喜怒無常經常令她的廷臣極為難做,他們無從摸索這位君王的喜好,經常隻能通過她的近身侍女來了解女皇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從而選擇匯報請示的時機。
而此時,西金說完這話,就看到白女皇拉下的臉,心中開始暗自悔恨,該死的樞密院伊凡,這個老東西從來都是和他不對盤的,難得在訂立儲君的問題上主動來找他,原來就是打著讓他西金作出頭鳥的算盤啊!
“王儲?”白女皇終於開口了。
“是的陛下!”西金此時已經騎虎難下了,他隻能硬著頭皮接著說道,“您至今未婚,也沒有孩子,這對您的皇位來說是個非常不穩定的因素,國內那些反對派們就像是盯著肥肉的老鼠,他們會在陰暗的角落裏留心每一個機會。……莫斯科還關著一號囚徒,您看是不是……”
白女皇不耐煩的臉色突然在聽到一號囚徒的時候愣住了,接著她立刻抿緊嘴巴,說道:“你說的對,我親愛的西金,就這麽辦,盡快選個王儲,你既然和樞密院的伊凡已經商量過了,想必已經有了人選了吧?”
“的確如此,我的陛下。”西金鬆了口氣,“按照血統來說,您的妹妹應該是您在世最近的親人了,就是嫁到普魯士的何魯亞家去的喬治婭夫人。她有一個兒子叫彼得,也就是您的親侄子。這個男孩據說天賦異稟、聰慧過人,而且他還是瑞典王位的第五位順位繼承人。您知道,雖然他前麵還排著四個繼承人,但誰知道呢?世事難料啊。如果讓瑞典皇室搶了先,您可就錯失這麽好的儲君人選了。”
“那……他多大了?”
“剛滿12歲,女皇陛下,年齡還不算大,您大可以把他帶在身邊**,慢慢培養感情。”西金立刻回答。
“嗯……知道了,讓我再考慮下,西金,立儲畢竟是件大事啊。”白女皇猶豫著說道。
“那是,我的陛下,鄙人就先行告退了。”
白女皇揮揮手,示意西金可以下去了。
宮廷大元帥西金倒退著往後走了幾步,然後一躬身行過禮,轉身出了房門,走到門口和穿著晨衣前來的嘉烈夫打了個照麵。
“元帥閣下。”年輕的美男子嘉烈夫微微低下了頭。
西金看都沒看他一眼,仿佛身邊是空氣般的直接擦肩而過。
嘉烈夫號稱‘晚上國王’,他不過是女皇龍**的一條狗罷了,西金根本不放在眼裏。
嘉烈夫微微皺起眉,精致的麵孔上略帶難堪,接著他便聽到了屋內傳來的白女皇的呼喚。
“哦!我的心肝!你快點進來啊。”
彼得被俄國白女皇選為王儲的消息,母親約翰娜是從喬治婭夫人的來信中得知的。
信中描述了一個母親感到榮耀的同時,卻又麵臨失去兒子的痛苦,那種痛並快樂著的心情。可到了約翰娜這裏卻萌發出她心中的勃勃野心。
如果沒記錯的話,小彼得可是對她的琳娜非常有好感的,還有什麽比未來的俄國太子妃更有**力的呢?約翰娜簡直是欣喜若狂。
她也曾奢望過女兒進普魯士王宮,就像那個謠言說的,如果腓特烈國王真的看中了自己的女兒,那布斯特家就徹底翻身了。可等了那麽幾年,宮中卻一點消息都沒有,似乎那個年輕的國王早已忘卻了向他討要披風的女孩,謠言傳了不久也都淡了,約翰娜終究還是死了送女兒進宮的心。
可此時她心中的熊熊火焰再次被點燃了。
她急迫地喊來了小琳娜,百般盤問下,卻失望的發現自己的女兒對那個小彼得根本是一點好感都沒有,她的小嘴巴是如此描述他的表哥的。
“彼得?哦,那個媽媽娘家的小傻瓜啊,何魯亞家族的失敗品,我和他有什麽好說的?”小姑娘坐在高凳上,無聊之極的晃動著兩條腿,毫不掩飾對未來俄國王儲的厭惡之情。
肥屁股,這個詞將會與彼得這個名字聯係起來,釘死在她心中的仇人榜單上。
“他是你的親表哥,你不一直想要個哥哥嗎?”約翰娜不死心的作工作。
“他?媽媽,你別開玩笑了,那個傻瓜連字都不識,給我做弟弟我都不要。”琳娜毫不留情的回答。
“那如果……”母親約翰娜終於說出了驚人之語,“如果我想讓你嫁給他呢?”
琳娜:“……”
不會吧,媽媽咪啊,傻子小倭瓜啊,我還是再重生一次吧。琳娜眼前一片漆黑……
童年舊事?第十五章?猶豫
“你瘋了嗎?約翰娜!”父親第一次用咆哮的嗓音對母親說話。
母親狀似冷靜的疊好父親的禮服,她撫摸過那衣服上的道道皺褶,歎了口氣說道:“我不想和你為這件事吵,我難道不知道那個男孩的缺點嗎?問題是他不是個普通的男孩,他現在已經是俄國未來的王儲了。”
“王儲怎麽了?我們的小天使怎麽能嫁到俄國去?”父親說道。
“嫁到哪裏並不是重點,嫁到什麽家族才是最重要的!”母親的聲調不由提高了,“你看看你的禮服,都已經泛白發舊了,卻沒有錢裁剪套新的,你以為我看在眼裏不難過嗎?”
“我不需要用賣女兒的錢來養家!”父親額頭上青筋直冒。
“什麽賣女兒的錢,別說的那麽難聽。我們又不是賣兒賣女的平民。貴族之間的聯姻是稀鬆平常的事,能成為俄國未來的太子妃,這是多大的福氣啊!”
“反正我的女兒不能嫁到俄國去,那裏都是異教徒。”父親最終說道。
“異教徒?你是說他們信仰的東正教(基督教的分支,與當時的天主教差異較大)?”母親沒想到父親主要反對的是這點。
“對,歪曲上帝旨意的地方,都是魔鬼占領的地獄!我的小天使怎麽能淪落到地獄去?”父親一本正經的說道。
母親不說話了,在宗教的問題上,她自知沒法說服父親。
琳娜躲在樓道口,悄悄地鬆了口氣。
不論父親是基於什麽理由,他總歸是反對自己嫁給那個傻子倭瓜的。琳娜其實不完全明白什麽叫結婚,隻是從姐姐的出嫁,模糊的感覺到結婚就是以後永遠住在一起。一想到要天天麵對那張倭瓜臉,和他滿腦子的士兵打仗排隊列,她就煩躁的想尖叫!
小姑娘心滿意足的溜回了房間,接下來的日子她仍舊沉浸在安逸的鄉間生活中,自以為危機已經離她遠去……
入夏後的第一個禮拜,家裏來了客人。
琳娜望著停在門口的華麗馬車,心中估量這位貴客究竟是什麽身份。
突然樓下傳來了摔東西的聲音,父親狂暴的聲音猛然響起:“你做夢!我死都不會讓你們奪走布斯特平原!”
接著琳娜便看到了個衣冠楚楚的男人被父親推搡著趕出了門。那男人衝門口蔑視地吐了口吐沫,上了馬車迅速離開了青堡。
男人雖然被趕走了,可他帶來的陰鬱卻並沒有消散,父親當天晚上沒有下樓用晚飯,他把自己一個人反鎖在屋內,姐姐問起母親的時候,也被含糊的岔開了話題,約翰娜的神色似乎也非常焦躁不安。
到底出了什麽事?琳娜的胸口就像貓抓似的心癢難耐。
她飛快的奔回房間,掏出她的畫筆,筆在畫紙上飛動,漸漸的,一副布斯特平原的圖像印染紙上。
隻見畫上的布斯特平原已經不再是當前的模樣,平原廣袤的土地被商人圈占了,放養大批的羊群供應最賺錢的羊毛紡織業。遠處工廠林立,而原本的農民失去了土地、被迫背井離鄉。
琳娜的手捂住了自己嘴,她腦海莫名其妙地出現了一個名詞:羊吃人。
這就是那個男人的目的嗎?父親說的對!布斯特平原永遠是布斯特親王家的,雖然抵押掉了地裏的出產,但所有權仍舊還在自家手上。
想到平原上的小朋友們,琳娜心中一緊,父親!你一定要堅持住啊!絕對不能讓布斯特平原落在那些資本家手上!
第二天,那輛馬車又駛進了青堡,這次來的不止那個男人,還有另外兩個。
琳娜看到三個男人進了屋,就飛奔著跑到了樓下。
“我們手上有親王您的欠條,您還是早點識時務的好。”她聽到昨天那個男人帶頭說道。
父親沒有說話,他護著母親,狠狠瞪著麵前的三個男人。
“別擺親王架子!以為我們不敢動手嗎?”另一個男人摟起秀氣,一拳敲在旁邊的花瓶上,花瓶碎了,刺耳的聲音傳到琳娜耳朵裏,躲在一旁的小姑娘都嚇了一跳。
“別這麽粗魯,要知道我們麵對的可是布斯特親王大人。”帶頭的男人拉住了粗魯男的手,他說道親王二字的時候特意翹起尾音,透出股嘲笑的意味。
“你們……你們……”父親支支吾吾的話都說不清了。
“一千八百四十枚金幣,親王您如果真的那麽愛你的平原領地,那就快點償付清這筆賬,我們立刻離開絕不再來。”帶頭的男人笑著說道。
“你們胡說!”父親的臉漲的青紫,“我隻借過四百多枚金幣,哪裏欠了你們那麽多?”
“哈哈哈,親王您真是貴人多忘事,我當時就跟你說過,這可是一天七分利的貸款,您自己心甘情願畫的手印,現在怎麽又賴賬了呢?”男人和他的同伴相互對望,故意嘲笑般的咧開嘴角。
“喂!你們可知道我是……”母親衝動的想上前理論,卻被父親一把按在身後。
“哦!這位美麗的太太,我們可不管你是什麽人,就算是國王陛下,欠了錢總也是得還的啊。”男人說道,他挑起眉毛示意手下。
那個粗魯男和另一個沒說話的男人立刻站出來,左右開始打砸家裏的東西。
花瓶碎了,家具被打爛了,母親和姐姐哭叫著,仆婦和侍從早就躲到不知道哪裏去了:主人家已經好幾個月沒有發薪水了,沒人會在關鍵時刻出頭的。
琳娜眼真真的看著家裏亂成一團,父親攔不住高大的打手,唉聲歎氣的扶著牆懊悔;母親和二姐瘋了似地和男人們拉扯,可又怎麽是他們的對手呢?小琳娜強忍住衝出的**,她心中不斷的對自己說,沒用的,你個小家夥又頂什麽用呢?
眼淚從她的眼眶中流出來,滴落在裙子上,印染了一大塊。貧窮,就像是魔鬼,他會拖拽著你墜入地獄……
男人終究還是走了,留下了話說,他們會天天來的,直到父親同意讓出布斯特平原。
他們的目的原本就是這片美麗的土地,老實的父親是被設計好地一步步拖入了陷阱。
琳娜在**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覺,很多很多事撲麵而來,仿佛一下子填充了十歲小姑娘的整個靈魂。
她愛布斯特平原、她愛她這一世的家人,她不能再次忍受看到她的父母和姐姐被討債的人羞辱和逼迫,她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她的小朋友們跟著家人離鄉背井。
她仿佛一夜長大了,又或者她身體內的這個靈魂原本就不隻是個十歲的小女孩。
琳娜不知道什麽是婚姻,不過如果無論如何,最終都會像大姐那樣嫁給個剛見麵的陌生人,那麽就讓這種婚姻到來的更有價值點吧。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琳娜穿戴一新,奔到了母親的房間。
“媽媽,是不是我們布斯特家翻了身,他們就不敢再欺上門了?”她大聲的向母親約翰娜問道。
約翰娜愣住了,一時沒明白女兒在說些什麽。
“媽媽,我願意嫁給那個彼得,我要成為未來的俄國太子妃!”
童年舊事?第十六章?畫像
第二天,母女兩就收拾好了行裝,坐上馬車直奔位於普魯士另一端的何魯亞家。經曆了十多天的旅途勞頓,她們終於到達了巍峨的何魯亞城堡,卻被告知了個令人絕望的消息:彼得少爺已經於三天前出發,奔赴俄國冬宮了。
母親約翰娜花了幾天時間,去安慰剛剛與兒子永別的喬治婭夫人,也和舅舅德魯一訴多年的離別思念,卻最終還是帶著失望領著琳娜回了青堡。
雖然喬治婭夫人很看中琳娜小姑娘,但是她現在已經不是彼得王儲名義上的母親了,對於俄國王儲的未來婚姻,無論她還是何魯亞親王胖舅舅德魯,都沒有任何幹涉的權利。
然而,當母女二人風塵仆仆的回到家,卻迎來了個驚人的消息:國王腓特烈派了宮廷畫師來給小琳娜畫像。
宮廷畫師的馬車從布斯特平原上馳騁而過,就像是從人們心尖子上馳騁而過。馬車上的皇家徽章帶動著滾滾煙塵從布斯特平原飄散開去。
連續上門鬧事的要債人再也不來了,他們仿佛是田裏的鼴鼠,對權勢的嗅覺極其敏銳。
小姑娘琳娜端坐在青堡最體麵的客廳裏,讓畫師折騰了好些天,光是坐著不能動,就讓小女孩痛苦萬分。
於是,當宮廷畫師收拾行李離開之後,小琳娜就象是撒了韁的野馬般奔赴平原。
“琳娜!琳娜!宮裏的人是什麽模樣的啊?”小夥伴們圍著她打聽,好奇的小眼睛都瞪的溜圓。
“一個鼻子兩個眼睛啊。”小姑娘得意的聳聳肩。
“聽我媽媽說,你是不是要嫁到皇宮裏去啊?”
“也許吧。”小琳娜眼珠子骨碌碌直轉,她喜歡這種被人羨慕的感覺。
“是要嫁給我們的國王嗎?”有人問道。
琳娜笑了笑沒說話,實際上不隻是她,家裏的其他人也都沒弄明白,為什麽腓特烈國王會突然派畫師來給她畫像,畫師的口風很緊,住了這麽多天,卻沒人能從他嘴巴裏打聽出一星半點的消息。
琳娜望見對麵的亞力正在無精打采的拔地上的草,小男孩平時神采熠熠的臉蛋,今天顯得格外黯淡。
“怎麽拉?亞力?你怎麽看起來像沒睡醒似的?”琳娜向她的小副官問道。
“進宮沒什麽好炫耀吧?”男孩突然氣鼓鼓的回答,他站起身,拍拍腿上的草根,看都不看琳娜一眼:“國王已經有王後了,你難道還要嫁給那個老頭嗎?真是不害臊!”
十一歲的男孩紅彤彤的臉上滿是鄙夷,他握緊成拳頭的雙手,甚至還微微的顫抖著。
“你們這些貴族,滿腦子的榮華富貴,我原以為你和她們不一樣!可惜我還是錯了。”亞力猛的轉過身,頭也不回的朝家跑去,隻剩下小琳娜張大了嘴巴,和其他同樣吃驚的男孩們,呆呆地望著他遠去的背影。
柏林*皇宮
年輕的國王腓特烈站在畫師呈現給他的畫像前仔細觀摩,瘦削的臉上逐漸露出了笑容。
“不錯,很不錯。”國王讚歎道。
可憐的畫師不知道國王陛下究竟是說畫中的人不錯,還是誇讚他畫的好。
“你可以下去領賞了。”國王揮揮手,他身側的副官立刻上前,接過畫師手中的畫像。
“您真的準備把布斯特家的小姑娘迎進宮嗎?”近身副官等畫師退出去之後,問道。
腓特烈國王笑了,他搖搖頭,他這個副官什麽都好,就是見識平庸,不過,對於一名侍奉他多年的副官來說,這算不上什麽缺點。
“馬上讓人用快馬送到駐俄大使手中,我聽說英國大使那裏已經向白女皇提交英國黑森公主的畫像了。”國王命令道。
副官搖鈴召喚來了信使送走了畫,又忍不住好奇的問道:“國王陛下,您的意思是想促成布斯特公主和彼得王儲?”
“不錯。”國王摘掉手套,放在一旁的茶幾上,端起咖啡杯,用小勺子慢慢攪和。杯子中的咖啡混入了鮮奶,迅速從深褐色往淺色過渡。
“白女皇這次真是找了個好繼承人,我恐怕她早就知道何魯亞家的彼得是個智力貧乏的孩子吧。”
“這怎麽說?難道俄國女皇陛下竟然會特意選擇個傻瓜嗎?”副官接上話茬。
腓特烈國王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笑意:“白女皇今年才三十九歲?”
“已經四十一了,國王陛下。”副官說道。
“恩,不錯,四十一了,四十一的女人已經沒什麽希望生孩子了,她的繼承人可選擇的範圍本來就狹窄。而這個彼得又正好投了她的意,她恐怕還覺得自己很年輕吧?她一定不想這麽早有個準備好的小王儲等著接替她的皇位,所以,沒什麽比一個最近親源而又智力低下的繼承人更讓她滿意的了。”
“那您送過去的畫像……”
“首先,如果王儲和太子妃都是我們普魯士人,這對我們的國家隻有好事而沒有壞處。當前的歐洲五強,俄、英、法、奧匈帝國和我們普魯士,俄國雖說經濟和政治都比較落後,但勝在幅員遼闊、人口眾多;怎麽說都是潛力最大的國家。你別看英國和法國叫囂的最凶悍,但我敢說,將來他們都得仰仗俄國的態度。
奧匈帝國和我們普魯士,麵臨的問題都是一樣的:我們的領土實在太小了。而海外的殖民地,我們也僅僅隻能吃英法掙剩下的。如果未來的俄國的皇帝和皇後都能傾向於我們普魯士,這比我們用士兵的鮮血去換取領土,不是更為劃算的多嗎?”
“陛下明智啊。”副官適時的迎合。
“作為一個君王,喜歡什麽女人都是次要的。”腓特烈國王不由想起那個令他印象深刻的布斯特小公主,“法王路易十五迷戀龐巴度夫人,那是在自掘墳墓……”
童年舊事?第十七章?朋友
琳娜無聊的坐在石頭上,她支著下巴,看著前方男孩們上躥下跳的玩打仗遊戲。他們中的一部分人插朵紅花在衣領上,另一部分別著朵白花,號稱自己是國王的紅白近衛隊,正在如火如荼的為杜撰出來的可笑名目而英勇戰鬥著。
如果是平時,也許琳娜會有興趣給他們製訂‘作戰計劃’,比如一方埋伏起來,另一方挖好陷阱什麽的。可現在她一丁點興趣都沒有,因為她的副官‘曠工’已經五天了。
亞力自從那天說了通莫名其妙的話離開之後,就沒再出現過,前一兩天還好,但從第三天開始,琳娜就開始期盼他能突然冒出來對她說:“我們一起掏鳥蛋吧”什麽的。
那個冬季過後,亞力就成了她最最好的朋友,而不僅僅是個養眼的‘副官’,小姑娘對他的惡言惡語還是非常在意的。她搞不懂為什麽他會那麽生氣,說出來的話似乎和當年馬夫漢克對姐姐的話一模一樣呢。
琳娜猛的站起身,抬起腳將一塊小石頭踢入‘戰鬥’中的孩子群中,孩子們都停下手,望著她。
“你們有誰知道亞力家住在哪裏嗎?”琳娜問。
男孩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胖子突然發言道:“我知道,穿過葡萄園,走過石橋,你就能看到他們家的房子,是個尖頂農莊,他父親是個鄉紳。”
於是,琳娜決絕了胖子自告奮勇的帶路,她可不想讓胖子知道她要去做什麽。
鄉間的小路要繞過葡萄園起碼得走三英裏,琳娜幾乎隻猶豫了一秒種就脫掉鞋子打定主意從葡萄園中間直接穿過去。
軟軟的泥巴地,頭頂藤架上的葡萄葉正好遮擋住夏日的陽光。成年人需要低頭步入的藤間小道,對於十歲多的小女孩而言高矮恰恰好。
她踮起腳隨手摘取藤架上垂下的紅豔豔的葡萄,擦都不擦就直接扔進嘴裏,哎呀!真甜!
小姑娘一路走一路吃,歡快的在葡萄藤間穿梭,米白色的裙擺上滿是泥巴和紫色的葡萄汁,她幾乎都玩瘋了。
當她一頭鑽出葡萄園的時候,都已經快到中午了。
遠遠的就能看到亞力家的尖頂房子,在這片布斯特平原上,尖頂的三層小樓格外與眾不同。
從胖子口中得知,亞力的父親是從他舅舅手上繼承了這片葡萄園後,才搬到布斯特平原的,他們家似乎還有個釀酒廠。
琳娜開始慚愧,自己從沒好好了解過這個朋友,她總是習慣於亞力隨傳隨到、彎著眼睛的對她展露笑臉。
她快步跑過了小橋,拎著髒兮兮的裙子來到了這棟尖頂莊園門口,開門的黃狗開始衝她猛叫,琳娜連忙撿起根樹枝,齜牙咧嘴的揮舞著嚇唬它。
狗的叫聲驚動了屋內的人,一個相貌和藹的婦人推開了莊園的大門,她的黑色秀發和亞力的發色一模一樣。
“哦,我很抱歉,洛塔太太(亞力家的姓氏),我是青堡的琳娜*布斯特,亞力的好朋友。”琳娜連忙自我介紹。
“哦!是青堡的小公主啊,亞力經常說起您。”亞力媽媽吹了聲口哨,盡職守則的黃狗立刻變身為搖尾巴京巴,拖著舌頭奔到亞力媽媽腳下蹲著去了。
琳娜被迎進了屋,亞力媽媽很快就端來了小甜餅和洗得幹幹淨淨的葡萄,小琳娜臉色緋紅,她真不好意思說自己來的時候已經吃的滿肚子都是葡萄了。
“洛塔太太,亞力在家嗎?”小姑娘開門見山的問。
“他和他爸爸出去釣魚了,估計要晚上才能回來。”說著亞力媽媽臉上露出尷尬的笑容。
“哎呀,那真不好意思,我打攪了。”琳娜站起來準備離開,卻被亞力媽媽攔住了。
“都快中午了,就留下來吃飯吧,都是家裏產的東西,您別嫌棄啊。”
於是,盛情難卻的琳娜就留了下來,她和亞力媽媽有說有笑的吃了頓豐盛的午餐。這個家雖然沒有仆人,家裏也沒什麽特別的擺設,窄窄的通道連接的房間都不大,石頭砌的壁爐上連鎏金裝飾都沒有,可琳娜卻覺得這裏充滿了溫馨的、家的氣息。
也許所謂的清貧並不可怕,而最令人沉淪的是那種為了所謂的地位和名聲,充麵子的華貴生活。
飯桌上亞力的媽媽說了很多,全部都是她兒子的事情,也都是琳娜從來不知道的。
她不知道她的小朋友會釣魚、會遊泳、甚至會蓋樹屋;她也不知道她的小朋友喜歡文學和法典;她更不知道她的小朋友在家的時候成天談論的都是關於她的事情。
“亞力是真心把您當最好的朋友的,朋友之間有時候都不免鬧點小矛盾,您別放在心上。”最後送別的時候,亞力媽媽洛塔太太是這麽說的。
琳娜心中不再忐忑了,她帶著圓滾滾的肚皮踏上了回家的路。
小男孩亞力從後院鑽出來,他望著消失於遠處葡萄園裏的女孩。
“為什麽要躲著人家?”他的媽媽問道。
亞力沒說話。
“她能來,你心裏其實高興壞了吧?”
亞力突然仰起頭問道:“媽媽,貴族和我們究竟有多大的差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