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到了晚上,老者就安排一間住房讓我們休息。我忍不住問爺爺,那個女人到底是這麽死的。爺爺隻是讓我睡覺,說過幾天自然就知道了。爺爺在身旁,我也膽子大,很快就步入夢想了。夢中,我又回到故鄉,他們拿石頭砸我,我跳進河裏逃走了,後來爺爺找到了我。再到後來,我又回到了小路邊,一個女人留著眼淚,朝我揮手,我站在路旁,卻遲遲不肯過去。

“嗚,嗚.”我耳中隱約傳來哭聲,小女孩的聲音,斷斷續續,似乎不可聞,但又那麽清晰。我猛地驚醒,從**跳了起來,張大耳朵聽了,果然不是夢,真的有女孩在哭。爺爺早就醒了,已經開始穿衣服。也搶先一步鑽了出來,跳下床,躡著腳步,偷偷來到堂屋。案桌上的蠟燭仍然亮著,微弱的燈光下,朦朧可見一個瘦小的黑影,輕聲哽咽著,趴在棺木上,一動不動。良久後,她舉著小手,就要推開棺木。我當時想,你也和我一樣,病怏怏的,能推開那棺木麽。詭異的是,那麽重的棺木,居然被她纖細的胳膊推開了,她哆嗦著身子,就要往裏麵爬去。當時我已經嚇的何不攏嘴了,也不知道叫喊,隻能愣愣的看著她爬進去。

“胡鬧!”爺爺一個箭步趕了過來,把小女孩提了出來,合上棺木。小女孩被爺爺提著,拚命掙紮,大喊大叫:“我要進去,我要找媽媽!放開我,放開我!”一邊掙紮,一邊捶打爺爺。此時老者也被驚醒了,從臥室出來,見了這種情況,不知所錯。爺爺把小女孩交給老者,說明事情原委,老者直歎氣,把女孩抱住,女孩冷著個臉,一聲不吭,靠在老者懷裏。我見了她死人般的表情,嚇得寒氣直冒,毛骨悚然。

爺爺見她情況不對,拿出一麵八卦鏡,放在她眼前。她陡然看到鏡中的自己,嚇的臉色發白,最後“哇”的一聲哭了起來。爺爺見她哭的差不多了,這才柔聲問她:“出了什麽事,你說出來。”她抬頭看了爺爺一眼,爺爺雖然容貌醜陋,當眼神柔和閃亮,不由哭到:“我夢到媽媽了!”隨後陸陸續續的說了出來:“媽媽在田裏摘菜,我去找她。她對我笑,我也對她笑。二伯伯來了,把媽媽拉走了。我追了半天,也沒追上。媽媽去哪了,爺爺,你告訴我呀,告訴我呀。”說完後抱著爺爺的腿,又大哭起來。

爺爺聽到這,望著老者,問道:“你二兒子呢?”老者臉色慘白,腳步不穩,搖搖欲墜。爺爺見了,連忙扶住,不再逼問他,把他送進房間,讓他躺下。老者躺下後,眼角含淚,一言不發。爺爺歎了口氣,從屋子裏出來,讓我陪那個小姑娘玩玩。我自幼沒玩伴,肯定是點頭答應啦。況且那個小女孩怪可憐的,和我有得一比。於是就走到她身邊,卻不知道說什麽好,隻是愣愣的站著。爺爺見我們走到一起了,也沒說話,徑直回房睡覺去了。

我也挺傻的,小姑娘蹲在那發了一夜呆,我也發了一夜呆。第二天爺爺一起來,就往老者臥室走去,我見爺爺出來了,再也不肯陪她了,跟著爺爺跑了過去。此時老者已經休息好了,精神大大好轉,一見爺爺進來,就連聲歎氣。爺爺開口了:“該說出來了吧。”老者垂淚道:“我早該猜到了,可是不敢相信呀!”爺爺點下頭,問道:“您二兒子呢?”老者有氣無力:“左手邊,隔壁第三家。”

爺爺聽了馬上走出房門,來到他二兒子家門口,我也跟在爺爺屁股後麵。此時天剛亮,村裏一片寂靜,已經有不少村民起早下田了。爺爺推開二兒子家門,進去一看,二兒子低著頭,坐在椅子上發呆。陡然見到爺爺進來了,連聲大變,急道:“你.你怎麽來了。”不過馬上鎮定下來,咳嗽一聲,態度變化微妙:“對,對了。老前輩,我弟媳什麽時候火化,再這樣拖著,也不是一回事呀。屍體都發臭了。”

“這麽,她擺在這,你很難受麽?”爺爺將了他一軍。二兒子連聲微變,喃喃道:“哪有哪有,隻不過早點入土比較好。”爺爺臉色一沉,喝道:“是非公斷,該了斷了吧!”二兒子聽到威嚴的喝聲,臉色大變,抬頭看到爺爺扭曲的臉型,駭的再也站不住了,雙膝一軟,癱瘓在地,一言不發。良久後,才交代事情前因後果。

原來弟媳漂亮,三弟去世後,他就暗中注意到她了。經常出入她的屋子,幫她忙活。趁人不在時,就動手動腳。弟媳顧及親家臉麵,隻是叱喝他,也不敢四處張揚。久而久之,他膽子就更大了,有好幾次,差點得手。紙也包不住火,終於又一次,被老者看見了,把他狠狠的訓了一頓。他這才收斂點,不過沒幾天,又尋了過去。那天弟媳正撅著屁股,在井邊打水。夏天穿的也少,身材撩人,他再也按捺不住,衝了過去,扯下她褲子,就要銷魂。弟媳大羞,把褲子拉了上來,大聲喊叫。她這一喊,二兒子也清醒了,嚇的魂飛魄散,把她抱住,掐她脖子,捂著她嘴巴。弟媳以為他又要耍流氓,掙紮的更凶了,他一害怕,就把她推進井裏。又怕她上來,拿著根竹竿,使勁往井裏捅,直至沒動靜了,才拿著竹竿,一溜煙的跑了。這就是女屍頭頂和肩部為什麽有傷口的原因。

爺爺聽了這段情節,怒氣衝天,當時就是一耳光,把他嘴角扇出血來。正準備出去報警,老者腳步闌珊的趕了過來,撲通跪在爺爺麵前,央求道:“我老頭就三個兒子,死了一個,還剩二個了。您行行好,放他一馬吧。”爺爺冷哼一聲,道:“你兒子是命,那個女人不是命?一命填一命!”老者聽了,連忙拉著二兒子不住磕頭,嗓子都喊啞了。爺爺見他們可憐,這才鬆口了:“讓我不報案,也可以。那具女屍火化後,就葬在他家門前。”二兒子聽了臉色一白,嚇得說不出話來。老者為救二兒子一命,趕緊點頭答應。

這事了解後,爺爺帶我離開了他們家。後來爺爺告訴我,把女屍葬在他家門口,這手段也毒辣,夠凶手受一生了。那次也不是全無收獲,後來在鎮上念書,我多了一個玩伴,也就是那個女孩,和我同班。

第二天,我們就回到道觀,從此在觀院落腳,開始二年的求知生涯。至於為什麽是二年,卻也牽扯很多,但還是與那具女屍有關。自從我被她碰過之後,體內一直幽寒,除非幫女屍解除困結,才能根治寒病。無奈當天送屍四人顧慮太多,不肯道明來曆。爺爺根據他們口語,就追尋到這裏來了。恰巧以前一位故友,也就是淸宇道長在此立足,於是就投奔過來。追查一年後,爺爺才發現,四人不屬於這裏,準備帶我離開。無奈此時鎮裏一件大事把爺爺纏住,脫不開身。況且我呆在道觀裏,對治療體內寒氣也有好處,於是就多逗留了一年,總共二年。

這二年裏,爺爺讓我跟著道長學點真經,每天清晨,都聽一段清淨經,晚上則聽心印經。當也不可常多,隻能當做修身養性之用,不可全部拜讀。這也是爺爺希望所在,他老人家就想我當個俗人,成家立業。念這些經書,當做以後生存法寶而已。我學了半年,就捺不住好奇心,央求爺爺教我鬼事。爺爺拗不過我,答應教點東西給我,讓我做個“無離人”。

爺爺做的鬼事,分三刀,“切”,“入”,“定”。所謂“切”,就是“切陰陽”,一件鬼事,必定陰陽掛鉤,如若陰陽不連,則須找個方法,把陰陽銜接起來,才能做法。但是陰陽結合過緊,則貽害平民,則須把它切開,以安人心。

所謂“入”,則是“入瞑”。鬼事分陰陽,但爺爺是陽間人物,如果操刀解魂,必須入瞑,也就是步入陰間,才能接觸鬼魂。最後一步,就是“定”——“定鬼魂”,也是最危險的一步。定鬼魂,需審判靈魂,此鬼是善是惡,為何逗留陽間,要給它一個歸宿。一般小鬼,爺爺略微做法,就安息了。但遇到怨氣滔天的惡鬼,就要警惕萬分了,稍微不小心,就反饋自身,陽壽被它吞噬。當年老入殮師也是判斷有誤,招惡鬼報複,不到五十年齡,就病逝了。

爺爺考慮到老入殮師悲慘的下場,不肯教我“三刀之術”,隻是讓我做個“無離人”。要解釋“無離人”,就要先談談鬼的分類。鬼大體非為喜鬼,逗鬼,窮鬼,小鬼,怨鬼,惡鬼。喜鬼和逗鬼,對陽人沒有惡意,頂多嚇嚇他們,尋開心罷了。窮鬼和小鬼,一般不害人,頂多索取點錢財。如若遇到怨鬼和惡鬼,就要警惕了。曾家三兒媳,就是屬於怨鬼,所恨的人,就是二兒子,有針對性。但碰到我的那具女屍,就是惡鬼了,她恨的不是某一個人,而是整個社會,屬於怨氣最大的鬼魂。

要做“無離人”,首先“無心”,忘掉內心,無喜無樂,無懼無哀,沉如死水,古井不波。做到這一地步,鬼怪就很難扣住你了。心無裂縫,它們無從下手。況且無心之人,鬼怪也樂意接受,如同你當一個過客一般,它們幹什麽事,你不惹它們就行,對他們無害,它們自然不會招惹你。其次是“離魂”,遠離鬼魂,隻是遠遠的看著它們。離魂到了一定境界,就猶如虛空。它們為非作歹,你即便站在它們身旁,也不會知道你的存在。不過“無離人”隻是針對一般小鬼,最多觸及怨鬼。沒到相當境界,千萬不能走近惡鬼。即便你心中無物,惡鬼照樣把你擰成碎片。

聽爺爺說讓我當“無離人”。我也挺樂意的,因為我性格比較淡,身體幽寒,不適合做“定魂”這種剛猛的事情。再者我自由養成習性,不願接觸生人,隻是喜歡遠遠的看著。如今爺爺教我方法,讓我看看鬼魂也好,反正我是不會碰它們的。

扯遠了,還是轉回來吧。剛在道觀落腳的頭一段時間,爺爺經常外出,去追尋四個人的下落。我那時童心居多,把道觀逛完後,就有點膩了。後來總算找了點開心的事,那就是跟著淸宇道長“蹲大街”。由於道觀遊客稀少,觀內開銷難免入不敷出,道長也隻可親自動身,到大街上賺點生計。老道長也是笑口常開,我沒爺爺跟,就跟在他屁股後麵,樂嗬嗬的跑著。

每天清晨,道長就提著一個折疊木桌,一個鳥籠,裏麵困著一隻畫眉鳥,來到大街邊,開始“說詞解夢”。我就提著一個圓凳子,擺在旁邊,然後蹲在上麵,在一旁看著。當時的小鎮,文人也少,難得有人說詞。反而有不少百姓,來此解夢。那些老百姓也不敢欺道長,全都具實說了。那些稀奇古怪的夢,有時候能驚訝的合不攏嘴,有時能把我嚇個半死,有時能讓我偷笑半天。

我才去一天,就有個四十左右的莊稼漢,穿著大汗衫,走了過來。

“我說道長呀,你要救救我呀。”漢子肯定夢到什麽不吉利的事了。

“老道本事大著哩,說,什麽事。”道長笑眯眯的。

“我昨天做了一個怪夢,家裏那條黑狗,用嘴拱田,把田全都刨開了。”漢子困惑不解。

“你消遣老道是不?狗能耕田,是好事,好事呀!苦著個臉幹什麽!去去去!”道長把他轟走了。

“真的是好事?”漢子將信將疑,不肯離去。

“你再不走,好事都變壞事了。”道長假裝生氣,怒瞪著他。

“可是田裏都種著莊稼啊!”漢子一臉委屈,再也憋不住,全盤抖了出來。我聽了之後,再也忍不住,笑的直掉眼淚。

“等等,等等。這是一個典故,叫狗拿耗子,多管閑事,狗耕田也是一樣的。這段時間,不該你管的事,就不要插手,小心招來禍害。”道長開始解夢了。

“哦,這樣的呀。謝謝道長了。”漢子付了一毛錢,匆匆離去。我等他走後,就詢問道長:“道長爺爺,您為什麽要逗他呀!”道長嗬嗬大笑,告訴我:“人生就是胡說八道,要笑口常開,爭走上遊,懂了麽。”我搖了搖頭,表示沒聽懂。道長笑道:“你呀,過十年再懂吧。”

道長說的沒錯,過了十年,我的確懂了。才明白道長貌似玩世不恭,卻是引導人們積極向上,胸懷寬廣,心中孽障自然消除。不過以後的我,卻沒道長這般豁達,隻是猶如人間浮萍,心中淺傷,觀看人間喜怒哀樂。

再過了不久,一個二十七八的婦女走了過來。神態忸怩,臉色潮紅,很不好意思。

“道長,我.我.”婦女說了半天,臉色大紅,卻吐不出一個字。

“老道活了幾十年,什麽事沒見過,說。”道長有些怒了,輕輕拍了一下桌子。

“是.是這樣的。昨天我夢見自己躺在**,一隻黑貓跑了過來。爪子變成一隻怪手,把我衣服解開了。後來就完.完事了。丈夫回家後,看到黑貓,就要打它。黑貓把丈夫臉抓傷了。”婦女總算說了出來。

“黑貓乃吉物,你竟然夢到和它苟合。肯定是你平時欲火過旺,或者水性楊花。若不收斂,遲早給家中招來不幸。”道長替她解開困惑。

“道長解的很對。我也不是什麽水性楊花的女人,隻不過丈夫腎髒不好,每次就是匆匆了事。道長有什麽辦法,可以幫幫我?”婦女看到一絲希望。

“這個老道也沒辦法。替你丈夫買點補品,補補腎。我這有一本經書,要不你拿回去念念,或許能消除欲火。”道長翻出一本綠皮經書。

“算了吧,我一看到這種書,就頭疼。多謝道長了。”婦女付錢之後,就走了。我又好奇了,問道長:“什麽叫苟合呀,爺爺。”道長胡須一翹,把頭上帽子取了下來,扣在我頭上,道:“你洞房那天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