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老爺對夫人是真好呢,自從夫人身子不好後,這燕窩就沒斷過。”望月望著**神色懨懨的柳夫人,笑道,“今日外頭太陽不錯,夫人要不要院子裏走走?”
正要將她扶起來,便聽到門口的小丫頭道,“送花的匠人來了。”
望月一臉疑惑,“不是說後日才來嗎,怎麽提前了?”
望月打開門簾走了出去,驚喜道,“怎麽今兒這麽多盆?”
裴璟低著頭刻意壓著嗓子道,“正好這七盆都開花了,小人們趕忙立刻給柳夫人送過來。”
望月看著開得鮮豔的芙蓉花喜道,“快搬到西廂的暖房去,夫人看到一定很喜歡。”
程俊尚不明白裴璟帶他來這裏的原因,正要搬,忽地聽到一聲輕咳,程俊手上的花驀地“砰”一聲掉落在地。
這個咳嗽的聲音與久遠的記憶融合在一起,裴璟按住了他的手,賠禮道歉,“抱歉。”
望月正要凶他,卻發現他一個大男人似乎滿臉是淚,話到嘴邊也凶不出來,隻得到,“還不快收拾起來。”
程俊砸得好,就算程俊不砸裴璟也要砸,他看房內毫無動靜,便裝作不小心又掉了一盆花。
望月怒道,“你們今日怎麽回事?”
柳夫人終於由人攙扶著從門內走了出來,她未施粉黛,一臉病容,程俊卻一抬頭便認出了她。
“芙蓉……?”程俊神色震顫,一步一步向她走過去,“真的……是你?”
柳夫人麵色煞白,露出慘色,望月看情形不對立刻過去扶她,“夫人?”又吩咐道,“你們還愣著幹什麽?還不把人趕走?”
木芙蓉所在的院子乃是秦首輔府邸後方一條街,離首輔府邸很近,而院子的主人是秦首輔家裏的管家秦從。
院子裏不過兩個家丁幾個小丫鬟,兩個家丁過來趕人,卻看程俊表情悲痛,雙眼猩紅,全身散發著駭人的氣魄,一時竟令人不敢上前。
裴璟麵露同情之色,低低歎了一口氣。
程俊瘸著腿一步步走近,望月仍大著膽子橫在柳夫人身前,“大膽!你究竟是什麽人?衝撞了柳夫人你擔待得起嗎?”
程俊似乎譏諷地笑了一聲,“柳夫人?”
柳夫人露出慘淡的笑容,“我早知道會有這一天的。”她站在門前搖搖欲墜,似乎下一刻便要摔倒,但她仍是拂開望月的手,慢慢地走到程俊麵前,抬起頭望著他的雙眼道,“子修,看你安然無恙,真是太好了。”
程俊目光含淚,聲音卻平穩道,“你知道能再次看到你,能聽到你喊我的字,是程子修這些日子裏多麽夢寐以求的事。”他自嘲一笑,伸手用衣袖擦幹了臉上的淚痕,回頭對著裴璟一揖,“還請大人解惑。”
裴璟扶住了他的肩膀,歎道,“我發現木芙蓉還活著,隻是個巧合。”他緩緩道,“那日我帶著衙役去程舉人家查探,發現牆上有木芙蓉的畫像,雖然畫像後來不小心被撕碎,但我仍然拿回家中粘好,想尋找一些線索。沒過多久,我們去趙記取畫之時,碰到了正在命人培植芙蓉花的董賴。當時陳校尉的一句話提醒了我。”
陳小刀看裴璟那雙眸子正望著她,不覺道,“我?”
裴璟頷首道,“陳校尉當時說,‘怎麽最近到處是芙蓉花’,董賴又說柳夫人是要用芙蓉花畫繡花。木芙蓉和柳夫人都喜歡芙蓉花,又都喜歡繡芙蓉花,這似乎有些巧合?
“我本來以為,也許柳夫人會認識木芙蓉,於是我派鄭允拿著程俊畫的木芙蓉畫像上門,本來隻是想問一問柳夫人跟木芙蓉的關係,沒想到鄭允發覺柳夫人的樣貌跟木芙蓉的畫像居然十分相似,當時隨便找了個由頭問了柳夫人幾句話便立刻回來跟我稟告。
“但世上相似之人何其多,僅憑樣貌並不能認定柳夫人就是木芙蓉,於是我隻好設法將程舉人請來,因為隻有你可以分辨出來她究竟是不是木芙蓉。”
程俊雙拳緊握,回頭盯著木芙蓉厲聲道,“為什麽?你是什麽時候被他們收買的?你為什麽要害我?”
木芙蓉忍不住全身一顫,嘴角露出一個淒慘的笑容。
裴璟悲憫道,“隻怕並非他們收買了木娘子。”
程俊氣急道,“那是為什麽?”他幾乎是吼道,“我們已經成親了,有什麽比你的丈夫還重要?有什麽……”他驀地回過神來,怔怔地望著裴璟道,“大人的意思是,這件事難道從一開始就是計謀嗎?”
裴璟不忍地看了他半晌,緩緩點頭。
程俊轉頭看向木芙蓉,良久才終於開口問道,“是這樣嗎?難道從一開始我們認識,就是你們刻意安排的?”
木芙蓉看著他,臉上落下兩行清淚。
程俊盯著她,不敢置信道,“你……你照顧我、扶持我、同我成親,你對我所做的這一切,竟然全都是因為一幅畫?”——這畫裏究竟藏著什麽秘密,竟然需要對他一個小小的舉人費如此之大的功夫。
木芙蓉喃喃道,“子修,對不起。”
程俊幾乎是惱羞成怒咆哮道,“你不許喊我的名字,你不配!”
裴璟歎了一口氣,“事到如今,隻得請柳夫人跟在下回一趟刑部了。”
木芙蓉輕輕頷首,正準備邁步,便聽到門外響起一個聲音,“誰都別想帶走我的人。”
秦從帶著兩個家丁從門外踏進來。真是宰相門前七品官,秦從約莫四十左右的模樣,服飾華貴,絲毫看不出仆從的身份,同裴璟比起來,倒是更像大人。
他一身藍色衣衫,身形清瘦,蓄著胡須,不慌不忙地走到木芙蓉身旁,低聲道,“你身子不好,出來做什麽?快進去,這裏有我。”
程俊驀地別過臉去。
裴璟高聲道,“想必這位是秦總管了,柳夫人涉及到一樁懸案,下官不得不將她帶走。”
秦從不屑地一笑,“這位是?”
一旁的下人適時道,“這位是刑部右侍郎裴璟裴大人。”
秦從這才“哦”了一聲,抱拳道,“鄙人在首輔門下行走,竟從未曾見過大人。”
裴璟輕輕一笑,“本官在天子門下行走,秦總管未曾見過本官,亦屬正常。”
秦從陰冷一笑,側頭上下打量裴璟一眼,抱著木芙蓉肩膀的手下意識地緊了緊,沉聲道,“不知草民的侍妾犯了什麽罪?竟勞動大人親自前來。”
他一邊說一邊從上至下輕撫木芙蓉的頭發,“草民早年喪妻,幾年前買下了年僅十五歲的紅袖作為侍妾,身份文書一應俱全,她又向來乖巧,是萬萬不可能做出任何不法之事的,還望侍郎大人明察。望月,去取夫人的文書來。”
裴璟道,“柳夫人方才已經承認了她就是木芙蓉。”
秦從側頭看了一眼木芙蓉,麵不改色道,“這不可能。”
裴璟淡淡道,“秦總管,一個人但凡活著,總要出來見人的。她是不是木芙蓉,本官相信有的是人可以證明。”不想再同他多費口舌,裴璟又道,“秦總管放心,柳氏既未曾做任何傷天害理之事,等到了刑部,本官自當替她分辨。”他一伸手,“夫人請。”
誰知秦從竟忽然望著裴璟陰陰一笑,“裴大人無父無母無妻無子孑然一身,做起事來自是幹淨利落,隻是小人難免好奇,大人難道沒有族人、沒有朋友嗎?”
裴璟雙眼眯成一條縫,豁然一笑,“族人朋友本官自然有,難道秦從管沒有嗎?”
兩人互相注視良久,木芙蓉劇烈地咳嗽了幾聲,伸手扯住秦從的衣袖,“老爺,此事不宜再鬧大了。”
“你進去歇著,這裏不用你管。”秦從對她說話的聲音竟然仍舊溫和,“望月,扶夫人進屋。”
“慢著。”陳小刀閃電一般閃到秦從麵前冷聲道,“秦總管難道視刑部和咱們錦衣衛如無物嗎?”
“錦衣衛。”秦從問,“敢問閣下高姓大名?”
“你記住了。”陳小刀義正言辭道,“本校尉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徽州人士陳小刀。”
秦從用極冷的目光瞥了他一眼,陳小刀卻毫不退卻,伸手向前去攔木芙蓉,秦從見狀立刻攔住她,裴璟不由上前一步,卻看到秦從周圍的七八個家丁立刻上前一步,與他們二人形成對峙之勢。
秦從緊緊扼住陳小刀的手,狠狠道,“即便是刑部和錦衣衛,難道還不講王法了嗎?”京城誰人不知錦衣衛上下在範沛的統領下唯秦首輔馬首是瞻,所以此話一出,陳小刀竟然感覺到一種說不出的好笑。
二人正僵持不下,忽地聽到“砰”地一聲木門被推開,李長陵邁步而入,盯著秦從冷聲道,“給我住手。”
秦從立刻放開了陳小刀,整個人卻明顯鬆了一口氣,不覺立刻跪地道,“姑爺。”
李長陵看陳小刀發絲散亂,人卻沒什麽大事,才望著眾人問,“這是在幹什麽?”
木芙蓉看到李長陵的瞬間,亦是立刻跪了下來,道,“侍郎大人。”
李長陵目光複雜地看了她一眼,揮手道,“都給我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