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易還在辦公室裏,燃燒的香煙放在煙缸邊緣的凹槽裏,輕煙嫋嫋升起,焚香一般。

在資料上圈好一個名字,他放下鋼筆,朝窗外看了過去。

謝箐宿舍的燈開了,遮光簾幾乎擋住了所有光線,隻在邊緣透出些許微光。

檀易看一眼手表,時針快指到兩點了。

他無奈地搖搖頭,視線轉回來,重新落到一張通緝令上。

“鈴鈴鈴……”驟然響起的大哥大鈴聲嚇了他一跳。

檀易看過去,居然是謝箐的號碼。

他猛地回頭,就見遮光簾被拉開一個角,一縷白光從裏麵射出來,又很快被一隻手壓了下去。

檀易勾了勾唇角,按下接通鍵:“還不睡嗎?”

謝箐道:“沒打擾檀隊吧?我忽然想到一些事情,想和你溝通一下。”

檀易收回視線,“我還在辦公室,你說吧,想到了什麽?”說著,他在圈好的名字上點了點。

謝箐道:“我想到了沈慧卿,她是怎樣參與進來的呢?”

盡管對方看不見,但檀易還是笑著點點頭,“我剛才找到了沈慧卿的籍貫和學校,在安海市七一年的那份資料裏找到了和她同學校同專業的一名男子。此人大學畢業後參軍,在第十九集團軍十四師五旅二團擔任連長,七一年英勇犧牲。我曾經打聽過,二團活下來的人不多。”

謝箐不說話了,耳機裏隻有她清淺的呼吸聲。

任誰聽說戰死這麽多年輕人,心裏都會非常難受吧。

檀易轉了話題,“今天多虧你了,有沒有害怕?”

謝箐道:“還好,當時手心裏都是汗。”

檀易道:“太危險了!嚴局說的就是我想說的。小謝,我不希望有下一次,你明白嗎?”

謝箐遲疑著,“我……大概是明白的吧。”

“你……”檀易把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他們是警察,隻要勇氣尚存,怎麽可能看著同伴遇險而袖手旁觀呢?

他自己都做不到,能苛求謝箐做到嗎?

“你多注意安全。車窗我給你修,你就甭管了,空了我請你吃好吃的,給你壓壓驚。”

“好,檀隊的車怎樣了?”

“被刮兩下,撞一下,問題不太大。”

“那就好。”

“嗯,我一早就找人去公墓看看,估計很快就能得到消息。不早了,你別胡思亂想,早些睡吧。”

“好,你也是。

電話那頭沒有了聲息。

檀易放下大哥大,將資料鎖進檔案櫃,再把一張通緝令塞進挎包,出了辦公室。

……

案子毫無頭緒的時候,檀易還能睡個好覺,如今有了頭緒,反而夢境不斷。

六點半起床,他先做一百二十個俯臥撐,然後去水房洗漱。

回來後,他給家裏打了個電話,七點準時抵達食堂。

打飯的阿姨爽朗地說道:“檀隊,今兒餛飩不錯,要一碗不?”

檀易道:“謝謝阿姨,不要。”

阿姨“嘖”了一聲,“還那麽忙啊。”

餛飩太燙,工作忙的話就吃不到嘴裏去。

檀易把餐盤遞給她,正要報包子的數量,大哥大就響了。

他接起來聽了片刻,從餐盤上抓起兩個包子,大步朝門外走了過去。

剛出門就遇到了王崢。

王崢問:“檀隊去哪兒?”

檀易道:“女嫌犯可以問話了。”

王崢腳下一轉就跟了過來……

半小時後,二人出現市醫院的特護病房外。

守在門口的杜準迎上來兩步,“檀隊。”

檀易道了聲辛苦,問大夫:“我現在能進去嗎?”

大夫道:“問題不大,但最好讓患者保持冷靜。”

“好。”檀易推門而入,拉過一旁的椅子,在病床前坐了下來。

女子閉著眼,臉色蒼白,下巴上的黑痦子格外明顯。

檀易道:“可以聊一聊嗎?”

女子睜開眼,陰毒的目光在檀易臉上一轉,又閉上了,“狗日的,你殺了我男人,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檀易道:“主犯死罪,從犯視立功情況適當減免罪責……也罷,既然你一心求死,那我就不浪費時間了。”

他起了身,毫不留戀地向外走去。

王崢也合上本子跟了上去。

快到門口時,檀易聽見女子問道:“他怎麽樣了?”

檀易道,“放心,老貓還活著。”他握住門鎖旋轉一下,拉開了門。

“等一下,聊……聊吧。”女子突然改變了主意。

檀易微微一笑,坐回到剛剛的椅子上,“你叫什麽名字?”

女子防備地看著他。

檀易道:“韓寶玉上過通緝令,七年前,因為鄰裏糾紛殺了兩個人,一直在逃。我知道你是他妻子,你叫什麽名字?”

韓寶玉的妻子不在通緝令上,他此刻無法確定此女是他的合法夫妻,還是半路夫妻。

女子一拍床板,“他殺人,是因為那兩個老不死的該殺。”

檀易道:“我理解他當時的憤怒,有些人確實不知道進退。”

“是吧是吧,我當時就跟警察說過,但他們當我放屁一樣,根本就不理我。”女子有了認同感,情緒慢慢穩定下來了。

檀易問:“你叫什麽名字?”

女子道:“我叫鮑玲玲。”

“哪兒的人?”

“西江,南鎮人。”

“是誰把你們和老貓聚到一起的?”

“不太清楚。我家寶玉說,他跑出老家後,就慢慢往南走,沒錢了就在工地上做幾天工,掙點兒路費再走。有一天一個男的找上了他,說隻要幫忙做事,就替我們養活一家老小,還負責提供新身份。”

“對於這個男的,你們知道什麽?”

“什麽都不知道,他給我家寶玉安排了住處,就再也沒露過麵。”

“你們殺過幾個人?”

“不算老頭老太太,我家寶玉參與過五次,但都不是他動的手。”

“都有誰?”

“除了沈懿、毛甲一外,其他的我都不知道。”

“在沈懿案中,是你出麵攔住了汽車,對嗎?”

鮑玲玲沉默良久,長長地吐了口氣,“對,是我對不起他,他以為我遭了難,打算幫幫我,卻被老貓用槍指住了腦袋,三爺給他注射了那個玩意。雖然不是我殺的他,但他也是因為我才死的。”

“三爺是誰?”

“三爺就是三爺,聽說原來是販那個的,分量夠槍斃好幾回的。他最狠,史方也是他勒死的。”

“你也參與了對嗎?”

“我就搭把手,裝他媳婦,剩下的什麽都沒幹。”

“三爺人在哪裏?”

“不知道,半個月前他就走了。你不用那樣看著我,我真不知道,除了我家寶玉,其他人我連真實姓名都不知道。大家都不是什麽好人,雖然在一起呆著,但一直互相防備。”

“沈懿案後,你們去了哪裏?”

“我和寶玉在桃園小區,老貓和三爺在興海小區。房子是有人用我們的假名字買的,你們根本不可能找到我們。”

檀易明白了,毛甲一租住的出租屋其實是煙幕彈,目的是讓警方誤以為他們是流竄犯。

一個案子要準備七個月之久,如此謹慎的計劃,想要破案難如登天。

“你們誰說了算?”

“老貓。”

“老貓聽誰的?”

“聽說是個女的,寶玉說,聽聲音年齡不小了,綽號也叫三爺,可我沒見過本人。”

居然有兩個三爺!

檀易和王崢交換了一個眼色,繼續問道:“你認識沈慧卿嗎?”

鮑玲玲搖頭。

“你認識遊誌勇和馮環嗎?”

鮑玲玲搖頭。

“那你知道碎屍案中的死者為何被殺嗎?”

鮑玲玲還是搖頭,“知道的我都告訴你們了,剩下的我都不知道。”她疲憊地閉上了眼睛,“如果我知道,我不會活到現在。”

檀易道:“最後兩個問題,韓寶玉沒當過兵,他是跟誰學的槍法和拳腳?你又是什麽時候加入他們的?”

鮑玲玲道:“他前年才聯係我,至於槍法什麽的,他沒說過。”

檀易和王崢一起離開了病房。

半個小時後,二人進入老貓的病房。

老貓醒了,內髒破裂,失血過多,盡管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但身體極為虛弱。

檀易問:“你的上線是誰?”

老貓看了他一眼,譏諷地笑了笑。

檀易問:“三爺去哪兒了?”

老貓不說話。

檀易問:“馮環殺人碎屍,隻是為了轉移警方的視線,對嗎?”

老貓看著他,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

二人對視十幾秒鍾。

檀易忽然笑了,“你不說,不是因為你不告訴我,而是你根本就什麽都不知道。說到底,你們不過是主家養在外麵的一群野狗罷了,殺不殺人隻看有沒有好處。算了,守著你的秘密等死吧。”

他毫不留戀地離開了病房,而老貓也未像鮑玲玲一樣叫住他。

王崢追了出來,“檀隊不問了嗎?”

檀易道:“此人和鮑玲玲不同,身上匪氣極重,他知道必死無疑,我們短時間內撬不開他的嘴。”

王崢道:“這倒也是。”

檀易的電話響了,是黃振義辦公室打來的。

他接了起來。

“黃隊。”

“好,我馬上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