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裏安靜了片刻。

賀局道:“你們覺得他可能會提什麽要求?”

嚴局看了檀易一眼。

檀易開了口:“賀局,我認為今天的綁架有些突然,也有些反常,不能以常理推之。如果按常理,他可能會承擔一切,讓我們公開承諾停止調查此案,以保護他想保護的人。”

“那不可能!”賀局斬釘截鐵地說道,“我們絕不向任何犯罪分子妥協。”

檀易的嘴角泛起一絲苦笑,“他也可能會羞辱我一番,再殺了她們。”

他幾乎能想象對方會說什麽:你調查五六年又怎樣,還不是在關鍵時刻功敗垂成?還不是要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在乎的人慘死?

賀局皺起眉頭,“所以,我們還是要以救援為主。到目前為止,我們都查到什麽了?盡可能地深挖下去,找出他們可能的藏身地點。”

嚴局搖了搖頭,正要說話,檀易擺在桌麵上的電話突然響了。

所有人一起看了過來。

“是小謝的電話。”檀易按下接通鍵,把音量調到最大。

“檀易。”大哥大裏傳出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

檀易頭皮發麻,他不那麽明顯地吸一口氣,再沉下去,“範老爺子。”

“這麽久才找到我,能力不過爾爾。”

“確實不行,遠不及您老的挖洞功夫。”

“逞口舌之快,隻會讓她們死的更快,對你沒有任何幫助。”

“所以,您老需要我們做什麽?”

“用你的命換謝箐的命,你同意嗎?”

“那柴煊怎麽辦?”

“隻能換一個。”

“然後呢?”

“沒有然後,該做的我都做了,我們兄弟很快就會重逢,我對得起他。”

“範老爺子,你其實很對不起他,你褻瀆了他的犧牲,你褻瀆了他們的付出,褻瀆了他們英勇犧牲的每一個人。”

“放屁!你不是他們,你怎麽知道他們願意送死?哪個願意死!你願意嗎?你願意的話,你現在二選一,我馬上成全你!”

“因為你不願意,所以你就主觀地認為他們也不願意,對嗎?但我要告訴你,他們是自願的,我們警察講證據,有遺書為證,這就是他們的崇高和偉大之處。我不崇高,也不偉大,我隻是一個小小的警察,但我還是要告訴你,我願意,我願意代替謝箐和柴煊去死,隻要你給我機會。”

“我說過,隻能二選一。”

檀易果斷按掉了電話。

他居然掛斷了綁匪的電話!

所有人都驚了!

謝勳麵紅耳赤地站了起來。

謝宸直勾勾地看著檀易,淚水一行行地往下掉。

賀局溫言道:“大家稍安勿躁。在這個時候做選擇,勢必有一人會死,但如果檀易不做選擇,綁匪得不到情緒上的滿足,就隻能想辦法逼檀易答應。他堅持這麽多年,不會輕易放棄的,這是一種心理上博弈。”

謝勳緩緩坐了回去。

謝宸用袖子擦了把臉上的淚。

嚴局道:“他一不要贖金,二不要贖人,我們又無法對其行蹤展開偵查,救人就成了妄想啊。”

賀局道:“如今之計,隻能等,從檀易身上打開突破口。”

檀易道:“有一點我不明白,甚至感到有些違和。”

賀局略一頷首,“我們沒有查到他,他卻主動站出來了,並冒險綁架了人質,而此時此刻卻沒有提出讓我們停止調查此案的要求。你說過,這不符合常理。”

“這是一點。”檀易揉碎了手裏的煙,“還有一點,他明知道各位領導可能都在,而且在剛才的對話中提到了這一點,但他依然沒有為他在意的人討一個說法,要一個對他這些行動的理解和同情,這是不是非常奇怪?”

“有道理。”賀局連連點頭,“所以話題再回到最初,你覺得他的真實訴求是什麽?”

這個問題不好回答。

檀易不是範均沛的肚裏蛔蟲,猜不到他要幹什麽——一個心理上變態的人,做任何事情都有可能。

他說道:“賀局,嚴局,我有個猜測,不知道有沒有道理。”

嚴局一拍桌子:“快說,不要賣關子。”

檀易道:“經核實,範均沛的病情屬實,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在知道命不久矣的情況下,很多人會放棄一直以來的執念,甚至會反省自己的一生。他有沒有可能認識到了他的狹隘和偏私,看透了生死?如果這樣,綁架的目的也許不是要謝箐柴煊的命,隻為想把之前的遊戲進行到底。”

賀局若有所思。

嚴局道:“不是沒有這種可能,但我們不能因為這樣的猜測,而不采取進一步的行動。”

“鈴鈴鈴……”檀易的電話又響了。

還是謝箐的電話號碼。

檀易和幾個領導對了對眼神,接通了電話,“範老爺子。”

“檀易!”電話裏傳出一個女子尖利地叫聲。

檀易正要說話,但屏幕上顯示,對方已經掛斷了電話。

檀易看向緊張無比的謝勳,“這是柴煊的聲音,謝箐一般叫我檀隊。”

賀局道:“我認為檀易說的不錯,他確實在玩遊戲,這就是對檀易剛才掛斷電話的報複。如果所料不差,今晚他不會打過來了。我們現在能做的隻有一件事,那就是盡一切所能,迅速找到他們的藏身地點,大家都說說,有沒有辦法?”

檀易道:“已經有人去查聖安地產在安海的所有經營項目了。綁匪至少擁有兩輛車,在安海,同時擁有兩輛車的家庭少之又少,停遠了,對逃跑不利,停近了,目標太大。從便利的角度考慮,他們落腳的位置大抵不在鬧市。我市廢棄的工廠不多,沿海的空閑院落不少,我認為應該在沿海一帶加強搜索。”

黃振義也開了口,“謝箐在高速南口出事,他們會不會就近前往西南、西北兩個方向的鄉下?”

嚴局不同意他的看法,“鄉下沒有沿海便利,範均沛身體不好,且養尊處優慣了,我讚成小檀的意見。”

“鈴鈴鈴……”電話又響了。

這一次打來的是座機,安海本地號碼。

檀易接了起來,“找到了嗎?”

任亞光在電話那頭說道:“檀隊,聖安在安海沒有任何固定項目和固定資產。”

檀易心裏一沉,“我知道了,你趕快回來。”

嚴局道:“聖安這條路不通,抓郎子彥、褚涼證據不足,我們現在的處境十分被動。”

賀局看看謝勳父子,“既然沒有捷徑,就使用笨辦法,聽我命令,調動所有警力,在沿海一帶進行地毯式搜索。”

檀易道:“範老爺子去年才來安海定居,來此之前一定做過考察,很可能住過療養院。我們先查療養院,後查擁有獨棟別墅的小區。”

“這個想法不錯。”嚴局道,“安海有獨棟別墅的小區不多,綁匪們容易泄露行藏,未必會選擇。但療養院大多空著,現在正是剛剛營業、客人極少的時候,可能性反而大些。”

賀局起了身,“走吧,我們去開發區分局,那裏更方便指揮。”

……

柴煊之所以發出那聲慘叫,是因為魚泡眼拿著一把匕首刺向了她的咽喉。

她有些清醒了,哭著說道:“謝箐,我現在困的厲害,是不是要死了?”

謝箐打了兩個滾,貼近柴煊,小聲道:“困是因為他給咱們打了安定,你暫時不要說話,但要盡量保持清醒。”

柴煊有些驚喜,“真的麽?”

謝箐點點頭。

柴煊鬆了口氣,“那太好了。”說完,她的眼皮便合上了。

謝箐趕緊踢了她一腳。

柴煊含混不清地說了句“別鬧”,翻了個身,沉沉地睡了過去。

謝箐無法責備一個養尊處優、沒受過苦的女孩子,隻好苦惱地咬了咬牙。

安定的劑量不算太大,她雖然困,但有上次做臥底的經驗,隻要左手掐掐右手,或用別針狠刺一下,就能在神智上保持些許清明。

為轉移注意力,她開始觀察周遭的一切。

廂房的窗戶很大,分上下兩層,下層是一整扇大玻璃,上層分為兩扇,是那種由木格裝飾的對開玻璃窗。

窗外有放哨的人,時不時地往裏看一眼,以關注她們的情況。

大概是範老爺子的威懾力十足,塌鼻梁完全沒有騷擾她們的意思。

但謝箐沒有因此放鬆警惕,她一麵裝睡,一麵傾聽外麵的動靜。

電話鈴音總共響起過四次,最後一次謝箐還聽到了範老爺子的嗬斥聲。

她清醒了幾分,很想挪到門口聽個仔細,但室內開著燈,亮如白晝,隻要她動了,守在外麵的人就會立刻發現。

爭吵,說明他們內部有衝突。

範老爺子這突如其來的手筆,很可能沒有得到同夥的認同。

那麽,如果意見達不成統一,她和柴煊會不會被滅口?

一定會的!

明明地板上冰涼,謝箐還是出了一頭冷汗。

她重重地踹柴煊兩腳,但柴煊隻“哼哼”兩聲,根本沒有醒的意思。

謝箐無奈地放棄了叫她的計劃,四處觀察一番。

家具是中式的,全部卯榫結構,木頭表麵不但光滑,甚至還有包漿,想靠它們磨斷繩子難如登天。

良久,謝箐的目光落在身後不足一米的地麵上。

在那裏,地板上有一條凸起,邊緣上被踢掉了一塊,起了毛毛刺,不算鋒利,但磨斷一條細的尼龍繩似乎沒有問題。

待塌鼻梁走後,謝箐趕緊滾了過去,側身躺好,右手帶著左手瘋狂摩擦起來……

皮肉和繩子一起接受考驗,疼痛讓謝箐所剩無幾的困頓消失得無影無蹤。

窸窸窣窣的聲音在這樣靜謐的室內顯得格外清晰,但好在門窗都關著,外麵的人聽不到裏麵的動靜。

不知過了多久,魚泡眼到了窗前。

他定定地看了一會兒裝睡的謝箐,推開門進來,往她這邊走了兩步。

謝箐知道,她挪動位置引起了對方的懷疑。

為消除對方的疑心,她故意磨了磨牙,還蹬了一下腿。

但這並未打消魚泡眼的疑慮,他甚至繼續往前走了一步。

恰在這時,柴煊放了一連串的響屁……很快,空氣中有了一股熱乎乎的腥臭味。

魚泡眼罵道:“草,還特麽名媛呢。”

他大步出去了。

隨著一聲門響,謝箐的一顆心落回了原處。

不過,她沒有急著動作,直到腳步聲響起,才重新行動起來。

手上的皮被大麵積磨破,空氣中漸漸有了血腥味。

謝箐每動一下都不亞於酷刑,她咬住嘴唇,努力把呻吟聲阻隔在唇齒之間。

就在她感覺繩子被鮮血浸潤,隻剩一兩毫米時,院子裏有大哥大響了起來。

一個男子的聲音清晰地傳進了屋子,“好,我知道,馬上照辦,請郎總放心。”

“嘎吱!”西廂房的門響了一聲。

謝箐自覺不好,顧不得疲勞和疼痛,加快了速度。

“齊老大,你們要幹什麽?”範老爺子也出來了。

“老爺子,郎總說,警察已經到這一帶了,他不能眼看著您老犯錯誤,讓我馬上把她們處理了,完事兒您安心養病就是。”

“我看,他不是想讓我安心養病,而是想要我的命吧。”

“老爺子,郎總說了,他不是忘恩負義的人,隻要你老不一意孤行,一切都好說。老三,你動手吧。”

……

郎總,就是郎子彥,魚泡眼等人實際上是郎子彥的人。

謝箐明白魚泡眼在安海的意義了——沈慧卿看似神秘,但可能什麽都不是,實際掌控者是魚泡眼,以及他背後的郎子彥和褚涼。

郎子彥到底想做什麽,範老爺子此舉又是為了什麽?

腦海中的念頭轉瞬即逝,生死迫在眉睫,沒時間想太多了。

謝箐閉上眼,雙臂緊繃,用力向兩側一掙,隻聽“咄”的一聲,繩子開了。

她趕緊解開腳踝上的繩結,正要將其拆下來,腳步聲到了門外。

“咣當!”魚泡眼把門踹開,他提著匕首走了進來。

範老爺子跟了進來,“苟老三,你殺了她們,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魚泡眼笑道:“殺了她們,我們兄弟能拿一百萬,你老能給我什麽?對,老爺子還能給我們一條爛命,不值錢的爛命。”

他一邊說,一邊往前走。

“咳咳!”謝箐怕他傷害柴煊,“咳嗽”兩聲,睜開了眼。

“喲,居然醒了,嘖嘖。”魚泡眼腳下一轉就朝謝箐來了,“醒著死,這太痛苦了吧。”

謝箐道:“你……”

她的“要幹什麽”還未說出口,魚泡眼單膝跪地,匕首高高地揚了起來。

謝箐的動作比他快,捏著別針的右手暴起,狠狠地刺在魚泡眼的脖頸上……

魚泡眼毫無準備,等察覺到疼時他的脖頸已經呲出了一道血線。

緊接著,謝箐抓住他的右手一擰,下了他的匕首。

魚泡眼這才回過神,驚恐地看著謝箐,想要還擊,卻不敢鬆開脖子,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大哥救我!”

謝箐站起來,往前跳一步,關門插門一氣嗬成,隨即躲在門垛後拆掉了腳上的繩子。

範老爺子驚訝地看了她片刻,“知道你不俗,卻也沒想到如此不俗。”

謝箐對他的誇獎絲毫不敢興趣,“他們有槍嗎?”

“不知道。”範老爺子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靜靜地看著窗外,“你放心,警察已經到了這一帶。”

如果警察很快就到,剩下的六個綁匪會怎麽做?

殺他們三人滅口,還是顧著逃命?

她和柴煊不重要,但範老爺子必死無疑。

“範老爺子趕緊躲一躲。”謝箐囑咐一句,關了燈,兩大步趕到柴煊身邊,將她拖到窗戶下麵。

範老爺子沒動,佝僂著腰板坐在那裏,像一段朽木。

謝箐知道,他這是抱了必死的決心。

她問:“您老想保護誰?”

範老爺子沒有回答她,但身子更加佝僂了幾分。

謝箐還想再問,但已經來不及了,有人在門外狠狠踹了房門一腳。

力量極大,再來一腳必破。

對方六個人,她隻有一個,能護住自己就不錯了,見機行事,撂倒一個是一個吧。

“哢嚓!”門被踹開,狠狠地拍向謝箐。

謝箐一手撐住,腳下猛踹,房門關了回去。

“我草!”對方正在往裏闖,反應不及,手被門砸到,重物落地,咒罵了一聲。

“廢物!”

“哢嚓!哢嚓!”玻璃碎了。

一個槍口探進來,對準了範老爺子,幾乎同一時間,謝箐手裏的衣架飛了過去……

“砰!”

槍響了,衣架也到了。

範老爺子悶哼一聲,從椅子上摔了下去。

門再次被撞開,兩名男子一起衝進來,謝箐弓步上前,手裏的匕首順勢刺了過去。

一名男子大叫一聲,抱著肚子倒在了地上。

另一男子並未因此襲擊謝箐,徑直朝範老爺子殺過去了——他的目的很明確,殺範老爺子滅口。

謝箐本能地想要去救,但來不及了,剩下的三個綁匪進來了。

對方都是有功夫傍身的慣犯,以一敵四毫無勝算。

謝箐不敢戀戰,手肘戳破玻璃窗,單手在窗台上一按就要從底層的窗戶鑽出去。

恰在這時,又是一聲刺耳的槍響,一個綁匪倒了下去。

打算對範老爺子補刀的男子手上稍微頓了一下,一個人頭大小的黑影就朝他飛了過去。

男子晃了一下,避開了那件東西。

趁此機會,謝箐雙腳起跳,從窗框中鑽了出去……身體落下時,她的雙手按在窗下的碎玻璃上,一陣鑽心的疼,但她顧不得那麽多了,大喊道:“柴煊趴在窗下,開槍,開槍!”

範老爺子生死未卜,柴煊所處的位置安全無虞,當務之急就是救人。

“砰砰砰……”

一陣火力壓製後,兩三條黑影從房頂上墜下來,雙腳踢開上麵的兩扇窗口,一個挺身進入了室內。

謝箐想了想,撅著屁股又從窗台爬回去了。

“謝箐!”柴煊緊緊地抱住她,小身板瑟瑟發抖。

謝箐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

一幹幹警衝了進來,有人打開了室內的燈。

三名綁匪挾持著半死不活的範老爺子,與檀易、王崢、傅達等人對峙。

持槍男子道:“檀易,我給你一個選擇,要麽你換他,要麽他現在就死。”

“謝謝你,齊老大。”範老爺子慘然一笑,看向檀易,“檀易,你是警察,我倒要看你如何抉擇。”

無論範老爺子是不是罪犯,他都是公民。

警察有責任保護公民安全。

檀易毅然決然:“我換,你放了他。”

範老爺子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我殺了你哥!”

檀易道:“我知道,但我是警察,救你是我的職責!”

範老爺子閉上眼,渾濁的老淚滾滾而下……

齊老大叫道:“扔掉槍,踢過來。”

檀易當然不會聽他的,把槍往身後一扔,短槍穿過窗戶落到了外麵。

齊老大氣得直喘粗氣卻也不敢造次,喝道:“舉起手,轉一圈,再慢慢走過來。”

檀易照辦,毫不遲疑地走了過去。

走到跟前時,齊老大道:“站在我前麵,其他人退出去。”

王崢、傅達等人不敢違拗,出去了。

謝箐和柴煊互相攙扶著站了起來。

齊老大往檀易身後縮了縮,調轉槍口,準備對準檀易。

恰在這時,檀易動了。

他身子一側,一腳將範老爺子踢出去,一手去抓齊老大握槍的手。

時機掌握得剛剛好。

然而,另兩個綁匪也動了,一起朝他攻了過來。

“你快出去!”謝箐交代一句,奮不顧身地撲了上去。

“砰!”槍還是響了。

謝箐心裏一震,手裏的匕首遞出去,刺中一名綁匪的胸膛。

“去死,都去死,都給小姑奶奶去死!”柴煊也來了,她偷襲成功,吸引另一名綁匪,為其他警察爭取了時間。

幹警們一擁而入,三個綁匪束手就擒。

……

柴煊一手拉著檀易,一手拉著謝箐,嚎啕大哭——檀易右手中槍,手掌心被擊穿,出現了一個血洞;謝箐的傷也不輕,雙手鮮血淋漓,右手更是血肉模糊。

“哭什麽哭,還不趕緊鬆開!”柴煜打掉自家妹妹的手,連聲道,“上醫院上醫院。”

柴煊呐呐:“對對對,上醫院。”

黎可抹了把淚,“救護車已經到了,箐箐、檀隊,你們快上車。”

檀易和黃振義交換了一個眼色。

黃振義道:“放心,一切有我,小檀趕緊去處理傷口。”

謝箐被黎可簇擁著往外走,“範老爺子怎麽樣了?”

黃振義道:“他被打中了左肩,一時半會兒死不了。”

謝箐點了點頭,“那就好。”

“箐箐,箐箐!”謝勳和謝宸衝破障礙跑了進來。

“爸,哥。”謝箐叫了他們一聲,腳下一軟,毫無預兆地倒了下去。

檀易就在她身側,左手一撈就抱了起來,“箐箐,箐箐!”

回答他的是謝箐綿長的呼吸聲。

柴煊道:“她睡著了吧,綁匪給我們注射了安定。”

謝宸把謝箐搶了過去,“檀隊受傷了,我抱著我妹妹。”

她沒事就好!

檀易的手空了,心情卻好了起來。

……

謝箐醒來時太陽已經升到了半空,陽光透過窗戶,落在一束淡雅的康乃馨上。

“箐箐醒啦。”謝宸就坐在床邊,把一杯水端了過來,“先喝點水吧。”

“謝謝哥,我自己來。”謝箐想去接,卻看到了包成熊掌一樣的兩隻手,訕訕道,“還是你喂我吧。”

謝宸把水杯放到她嘴邊,埋怨道:“你這丫頭就是愛逞強。”

謝箐咕嘟咕嘟喝完一大杯水,問道:“哥,範老爺子死了嗎,案子怎麽樣了?”

謝宸道:“範老爺子沒死,案子的事哥不知道,但檀易被打中了神經,以後可能當不了警察了。”

謝箐一下子坐了起來,“他殘了?”

“算是吧。”謝宸不無惋惜,“醫生說不會影響正常生活,但刑警肯定幹不了了。”

謝箐的一顆心沉到了穀底,她掙紮著坐了起來,“他人呢,我想去看看他。”

謝宸道:“他不在醫院,麻醉一過就去市局了。”

謝箐懨懨地躺了回去,“哦……”

謝宸正在拿飯盒,沒有注意她的表情,繼續說道:“你和筠筠總說醉龍灣好,但你知道嗎?你這房子簡直買到了狼堆裏。”

謝箐一愣,“怎麽說?”

謝宸舀起一勺雞湯送到她嘴邊,“不單是範老爺子,還有他的保姆,以及樊老爺子兩口子和他們的保姆,今天淩晨都被警車請到市局去了。”

謝箐沒滋沒味兒地喝了一口,“真沒想到,他們也有參與。”她掀開被子,穿上了拖鞋,“哥,我先去趟廁所,然後你送我去趟市局吧。”

謝宸不高興了,“你的手傷成那樣,還想著工作?”

謝箐道:“猜了大半年的謎語,馬上就要解開了,如果是你,你要不要去?”

謝宸無言以對,“你先把這些飯吃了,咱爸特意讓孫阿姨給你做的。”

……

半個小時後,兄妹二人上了車。

謝箐感歎道:“我以為我們這輩子再也見不著了呢,沒想到你們來得這麽快。”

謝宸道:“主要還是檀隊的功勞。幹警們撒出去找人,他就拿著號碼簿給各個療養院打電話。隻要住人的就高度關注。柴煊在服務區被劫,有人看見了同時離開的三輛車,柴煊的車被扔在路上,也就是說,療養院會一起接待兩輛車,這種情況,隻有你們所在的那一家有。”

謝箐點點頭,找到綁匪的藏身位置是難點,剩下的就是常規操作了——為防止綁匪狗急跳牆,幹警們包圍療養院,狙擊槍做準備,警員伺機攻入就是一整套流程。

總的來說,之所以這麽順利,關鍵還在範老爺子身上——他似乎放棄了執念,這才導致了他和聖安地產以及其他幾個綁匪的決裂。

但樊家老兩口是怎麽回事?

樊老爺子的樂觀、慈和,真的隻是迷惑世人的工具嗎?

她現在還記得樊奶奶說過的那句話,“你樊爺爺常說,人之所以為人,除了人會使用工具外,還有一個區別就是人能更好地克製自己的欲望。”

所以,如果他們不克製,這世上就會死更多的人嗎?

謝箐不寒而栗。

車子很快就到了市局。

謝箐讓謝宸忙自己的,她獨自去了審訊樓。

剛一進門,就迎麵碰到了檀易。

“怎麽不好好休息!”他臉色蒼白,精神狀態卻相當不錯。

“睡醒了就沒事了。”謝箐道,“檀隊,樊爺爺樊奶奶怎麽回事?”

“他們是意外收獲。”檀易道,“我讓三組的人盯住周阿姨,但讓人錯愕的是,周阿姨的電話給了樊老太太。你也知道,樊老太太的大兒子同樣死於那場戰爭。沒辦法,我隻好把他們一並請了回來。大哥大上接打對應的號碼可以證明,在綁架你們後,他們頻繁地聯絡過。”

謝箐問:“也就是說,想要我和柴煊的命的是樊家老兩口?”

檀易道:“這個還不好說。”

謝箐問:“樊家老兩口說什麽了?”

檀易道:“樊老爺子到現在都不明白發生了什麽,樊老太太要見我爺爺。”

“你爺爺?”謝箐嚇了一大跳,“會不會有什麽陰謀?”

檀易搖搖頭,“郎子彥和褚涼被請到了當地警局,他們暫時沒有這個能耐,而我爺爺已經快到了。”

謝箐放了心,“你的手怎麽樣了?”

“還好,但警察可能幹不了了。”檀易等路過的幹警走過去,有些落寞地說道,“雖不見得殘廢,但右手到底不如以前靈活了,小謝你……”

謝箐飛快地說道:“放心,我不會嫌棄你。”

檀易眨了眨眼。

“是的。”謝箐點點頭,“你沒聽錯,快去接你爺爺吧。”

檀易的唇角飛揚了起來,眼裏的傷感一掃而空,“好,那我去了。你去二號詢問室,黎可和李驥都在那兒。”

謝箐一進門,就得到了黎可大大的一個擁抱,“箐箐,疼吧?”

她此言一出,詢問室裏頓時開了鍋。

“好好的手磨爛了,怎麽可能不疼?”

“這小姑娘太有毅力了。”

“小蠍子精牛逼!”

“杜哥話糙理不糙。”

“是啊,如果不是小謝自救,即便我們趕到也晚了。”

“小謝,賀局說,要再給你一個二等功呢。”

“恭喜恭喜啊!”

……

關心是真關心,佩服是真佩服,恭喜也是真恭喜。

謝箐不願回想那段最艱難的時光,她笑著說道:“謝謝大家,要是沒有大家,我們昨晚就交代那兒了。”

杜準道:“甭客氣,都是一家人,應該的。再說了,這事你主要得感謝檀隊。”

“是啊是啊。”

“不管是找人還是救人,檀隊都衝在了前頭。”

“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檀隊厲害了。”

……

謝箐的確要感謝檀易,正因為他方寸不亂,她和柴煊才活到了最後。

但也因為他,柴煊才有了這次的無妄之災,所以,這一頁就輕輕翻過去吧。

人生還很漫長,謝與不謝,都無需急於一時。

大家熱熱鬧鬧地聊了一刻多鍾,傅達推開門,探頭進來,“人來了,安靜。”

杜準道:“還能聽不?”

傅達道,“不一定,等我通知。”他關上門走了。

五分鍾後,他進來朝眾人招了招手,“檀老爺子說了,‘事無不可對人言’,走吧。”

一幹人便去了訊問室外間。

裏麵的談話剛開始。

“是你?”這是一個蒼老的男聲,從審訊室的人員構成來看,隻可能是檀易爺爺的。

“意外嗎?”一個女子尖利地問道。

“所以,綁架我兩個孫子的主謀其實是你,對嗎?”

“當然,我大兒子死了,你卻兒孫滿堂,憑什麽?”

“高雪華,如果我沒記錯,你的三個孩子都是樊兢元的前妻留下來的。”(高雪華是樊奶奶)

“怎麽著,我親手養大的孩子,就不能視如己出了嗎?”

“如果是別人,我相信‘視如己出’這四個字,但如果是你,我大抵是不會信的,你殺我孫子,不過是為了報複我在基層單位工作時開除你罷了。高雪華,我當年開除你,就是因為你心胸狹窄,在辦公室拉幫結派,排除異己,侵占公共財產。真沒想到,你不但不悔改,還為此處心積慮了那麽多年。”

“哈哈哈……因為小小的一個我,死了一個那麽優秀的大孫子,你後悔嗎?”

“你……”

“我怎麽了,我就是睚眥必報。你哭了十六年,我開心了十六年。怎麽樣,是不是很意外,是不是很驚喜?”

“……”

“我利用當年對你的了解,假裝成你的機要秘書,忽悠了好幾個二團的家屬,說二團慘敗是因你下的命令才導致了救援失敗。於是,範均沛那個蠢貨心甘情願地替我殺了你孫子。我隻動了動嘴皮子,就把你玩弄於股掌之間,姓檀的,你引以為傲的智商呢,離家出走了嗎?”

“高雪華,你這是瘋了不成?”

“哈哈哈……老樊,我隻能說,你這人太樂觀,太容易往好處想,從未了解過真正的我。”

“爺爺!”

“我不要緊。”檀老爺子說道,“陰溝裏的老鼠雖然惡心,但看在她命不久矣的份上,我寬恕她了。”

“嘭!”

檀老爺子離開了訊問室。

謝箐和黎可麵麵相覷。

謝箐真沒想到,這樁跨時十六年的大案,起因竟然是那麽久遠、那麽渺小的一件小事。

而範老爺子恨了一輩子,卻根本恨錯了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