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時分,二組全體成員在會議室開會,研究毛甲一、沈懿一案。

黃大隊主持,支隊長陸啟元列席。

曹海生先就屍檢做了匯報。

他和謝箐對毛甲一的屍體進行了化驗和解剖。

被害人有窒息征象,不吸毒,但的確死於毒品,基本可以推斷他和沈懿死於同一手段之下。

身體上有十幾條陳舊傷疤,由此可以推斷,其生前一定有過一段不堪的過往。

接下來是負責痕檢的鄧文祥。

他說,被害人家裏沒有找到任何有價值的腳印和指紋,但在一百零八張鈔票中找到了沈懿的半枚不清晰的指紋。

也就是說,沈懿丟失的錢在毛甲一手裏,而且還藏得很隱蔽。

幾個刑警找到當時在衛生間的人,挨個做了詢問。

有人看到了全過程。

沈懿確實被毛甲一踩到了皮鞋,毛甲一道歉了。沈懿當時沒說什麽,進去後罵了句“媽的,眼瞎啊”,他的聲音不小,毛甲一聽見了,站門口瞪沈懿兩眼,然後就走了。

如果是毛甲一給同夥通風報信,殺了沈懿,那他一定會給同夥打電話、發傳呼。

毛甲一沒有大哥大,用的一定是金櫃的內部電話。

所以黃振義親自去了一趟電話局,調取金櫃淩晨時分撥出的電話,找到一個大哥大號碼,以及號碼的注冊人身份信息。

注冊人是上州人,經核實,兩年前他坐火車出差時丟過錢包和身份證,早已經補辦了。且此人在政府部門工作,並沒有大哥大。

於是,大哥大的線索就到此為止了。

黃大隊道:“支隊長,以我的經驗,這應該是一個流竄作案團夥,肯定犯過不少大案要案。”

陸啟元撣了撣煙灰,“我同意你的看法。情況我已經報上去了。嚴局說,他會親自向上麵匯報,一方麵在各地展開臨檢,堵截這個團夥,二方麵匯總各方消息,看看還有沒有類似的案件。大家也都動動腦,討論討論,咱們一起探討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偵查方案來。”

王崢道:“支隊長,大隊長,從毛甲一的藏錢方式和身上的傷疤來看,我認為他很可能當過小偷,辦理大哥大的身份證就是他偷的,之後他被同夥裹挾來到安海,去金櫃工作應該有特殊目的。”

黃振義讚同這個觀點,“散會後,你馬上安排個人,與上州各兄弟市取得聯係,把毛甲一的情況摸摸清楚。”

他看向其他人,“大家還有什麽想說的。”

任亞光道:“這個團夥在毛甲一家住了好幾個月,不可能一次沒出去過,我覺得應該再仔細排查一下,如果能畫出某個人的畫像來,接下來的工作就好辦了。”

“這個建議不錯。”黃振義點點頭,“還有嗎?”

刑警們大多低頭思考著,會議室裏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陸啟元便道:“小謝說說吧。”他主動點了謝箐的名字。

“既然支隊長讓我說,那我就說說吧,也算拋磚引玉了。”謝箐謙虛了一句,“首先,凶手狡詐,他們會不會狡兔三窟,根本沒離開安海?其次,我同意王組長的意見,毛甲一是服務員,更可能是小偷,挨罵是家常便飯,沒道理因為一點小摩擦殺人。”

“如果他們這個團夥來安海養精蓄銳,或有所圖謀,更不會因此驚動警方,所以,我覺得沈懿之所以被害,很可能對方原本就是衝他來的。”

“我猜測,毛甲一來金櫃,就是為了偶遇沈懿。那晚發現沈懿,確定其行蹤後,便跟著下樓,見沈懿一個人駕車離開,立刻通知其團夥,他的團夥恰好在開發區居住,超近路抵達,躲在樹後,先利用女性引誘沈懿下車,再一擁而上。”

“啪啪啪!”黃振義拍了三下巴掌,“這個邏輯非常合理,大家覺得如何?”

王崢笑道,“後生可畏!大膽假設,小心求證,我覺得沒毛病。”他看向謝箐,“可是……據調查,沈懿的確沒有仇家。”

“沈懿是沒有,不過……”謝箐給了王崢一個你懂得的眼神。

謝箐覺得,沈懿在謝筠的上一輩子發生了車禍,可能也是有人蓄意為之,兩廂驗證之下,沈懿就該是死於仇殺。

王崢尷尬地笑笑,與黃振義交換了一個眼色。

曹海生滿意地看著自家徒弟,心道,說話留一半,這也是隻小狐狸啊。

其實,他不覺得老刑警們看不出來這些,但此案關係著沈副市長,即便認定了他可能有仇家,隻怕也無人敢細究——一市之長為什麽會有仇家,因什麽事結下仇家,仇家是誰?有沒有來頭,這些問題都極其敏感。

陸啟元若有所思……

他一開始就想過謝箐提出的那些,並匯報了上去,但嚴局說,他早已就此案正麵詢問過沈副市長。

沈副市長說,他三年前在曆山縣擔任縣委書記,五年前在翔安縣做過分管政法的副縣長,二十幾年宦海生涯,恨他的人肯定有,但他自認秉公執法,實在想不出有誰會恨到要殺他的兒子。

現在謝箐再次把這個可能性翻出來,而且推測合理,他就不能繼續裝聾作啞了。

這樣複雜的案子,搞不好是要暴雷的,必須把情況匯報上去,至於毛甲一的死能不能對沈懿一案有所交代,以及接下來怎麽查,就看嚴局和下一任大隊長的了。

……

……

沈副市長管過政法,當然明白政法機關的難處。

他理解這些衝鋒在一線的刑警,對屍檢無異議,對案件的性質認定無異議,接受沈懿一案目前遇到的困難,並表示了充分的理解。

市局便把沈懿的遺體交還給了沈家。

刑警們對毛甲一的身世背景,以及毛甲一同夥在其租住地的活動狀況展開了細致的調查。

謝箐作為法醫幫不上忙,和曹海生有條不紊地辦理其他常規工作。

案件重大,謝箐以為檀易很快就會報到,還特地關注了兩天。

然而並沒有,二大隊始終平風浪靜。

她安下心,徹底把此事放到一邊,從周一到周四幹了不少正事——工作、逛街、考駕照。

她給自己添了些秋裝,買一套黑色西服套裝,還在安海有名的裁縫店定製了三套衣服。

一套給陳家姥姥,一套給謝勳,還有一套是謝宸的。

前者是禮物,加急做;後二者是謝禮,兩個星期後再取。

星期四下午,謝箐收到謝宸傳呼:“沈懿的追悼會在本周五舉行。”

謝箐和沈家在人情上沒有交集,原本不必參加,但謝筠是沈清的好閨蜜,她作為法醫親自處理了沈懿的屍體,不走一趟未免太過冷漠。

這是謝宸通知她的原因,也是謝箐購置黑色西服套裝的原因。

轉天就是周五。

上午八點,謝箐請了假,穿著板正的西裝套裙下了樓梯。

“小謝啊,穿這麽正式幹什麽去?”樓梯上傳來嚴局慈祥而又不乏嚴肅的聲音。

居然被抓包了。

謝箐飛快地思考了一下,決定實話實說,“嚴局,我姐姐和沈懿的妹妹關係很好,我又是法醫,不去一趟不大好,就請了一會兒假。”

“哦……”嚴局道,“那是應該走一趟,正好我也要去,一起吧。”

不用打車了。

謝箐也不客氣,“謝謝嚴局,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

抵達殯儀館時,停車場幾乎停滿了,到處都是高檔小轎車。

司機一直開到最裏麵才找到停車位。

謝箐從副駕上下來,正要向嚴局致謝,就迎麵撞上了柴煜——柴煜乘坐的車就在旁邊,他一手打開主座車門,一手擋在車門上方,葉市長正在從裏麵鑽出來。

視線對上了,不打招呼肯定不行。

謝箐點頭示意了一下,趁著嚴局在和葉市長說話,趕緊和司機打了個招呼,腳下抹油,往殯儀館外去了。

她在殯儀館外的花圈店買了花圈,拎進來,順著花圈隊列擺在禮堂外麵。

追悼會還未開始,不少人在禮堂外竊竊私語。

顧淩也在其中,他麵帶感傷,沉默地站在幾個年輕人中間。

謝箐往一旁避了避,低頭走過去,進了禮堂。

從中間通道走到最前麵,她從一個年輕男子手裏接過三炷香,上前拜了拜,插在香爐裏。

沈清鞠躬做了答謝。

謝箐道:“沈清姐節哀。”

沈清這才認出她來,略帶驚訝地看向了謝筠。

謝箐轉過身,與謝筠略一點頭,目光在她身邊一掃,便瞧見了一個穿黑西裝的健碩男子。

此人痞氣十足,氣場強大,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輩。

他想必就是關暘之了吧。

關暘之和沈懿是高中同學,父親經營啤酒廠,房市起來後,他便殺進了地產業,賺了個盆滿缽滿。

比起犯罪分子,關暘之不算太壞,他隻是占有欲強、報複心重,商業競爭時不擇手段,又在感情上反複糾纏謝筠,手段非常強勢。

謝箐不想和關暘之對上,迅速收回視線,在門口的角落裏找一個地兒,默默觀察花圈上的花、挽聯,以及落款。

幾分鍾後,葉市長和沈副市長一起走了進來,嚴局等小領導跟在後麵。

待葉市長上完香,對沈家人說幾句安慰的話,追悼會就開始了。

奏哀樂,鳴禮炮,默哀……

一整套流程下來,謝箐也感覺吃不消了。

白發人送黑發人,情何以堪啊。

沈夫人和沈清的悲悲切切的哭聲像一把把鈍刀子,不緊不慢地在謝箐的心上推拉著,絲絲拉拉地疼。

……

追悼會結束了,一幹領導先出了禮堂。

謝箐雖在門口,卻也不敢造次,讓來讓去,反倒走在了後麵。

謝筠踩著高跟鞋,款款走到她身邊,小聲問道:“你怎麽來了?”

謝箐道:“我是沈懿的法醫,你是沈清的好姐妹,來一趟省得有人挑理。”

謝筠道:“原來如此。”

前麵走完了,姐妹倆一起出了大禮堂。

顧淩和幾個年輕男子正等在外麵,見到姐妹倆,幾雙大眼珠子同時亮了起來。

顧淩道:“筠筠等下去哪裏,我送你。”

謝筠朝停車場指了指,溫溫柔柔地說道:“謝謝顧總,我今天開車來了,正好送我妹妹回去。”

“哦……”顧淩有些恍然,“對,這是你妹妹,我們見過麵。”

謝箐禮貌地點點頭,“顧總好,大家好。”

“小妹妹好。”

“你好。”

……

幾個年輕人亂七八糟地打了招呼。

謝筠問:“大家都怎麽來的,我們去鳳山區,有搭順風車的嗎?”

顧淩道:“車夠坐,一起過去吧,大家邊走邊說。”

堵在大禮堂門前寒暄確實不是好主意,一幹人一起朝停車場走了過去。

才走幾步,就聽前麵有人叫道,“顧淩?”

大家夥兒下意識地看了過去。

謝箐也不例外,就見關暘之站在一輛奔馳旁,車門開著,明顯在專程等他們。

走在顧淩右側的一個年輕人說道:“他怎麽來了?”

另一個也道:“是啊,我記得沈懿和他關係一般。”

顧淩沒有過去的意思,隻是招呼了一句,“關總也來了?”

關暘之是什麽人物,當然知道顧淩的下一句是什麽,立刻大步走了過來,和沈懿的同學一一打過招呼,最後把目光落到謝筠身上,“這位是……”

顧淩隻好做了介紹:“這位是謝筠,旁邊的是她妹妹謝箐,在市警察局工作。”

謝箐看了謝筠一眼,後者給了她一個警告的眼色。

謝箐明白了,謝筠隻說她在警局,卻沒說她是法醫。

行吧,無所謂。反正她也不想介入謝筠的圈子,隨便她說。

關暘之道:“原來是謝小姐,方便留個電話嗎?”

謝筠道:“抱歉,沒有大哥大,父母管得很嚴,不如留個傳呼號吧。”

她的答複非常得體,一麵婉拒,一麵給關暘之留了臉麵。

關暘之欣然接受。

雙方告了辭,謝箐和其他人繼續往前走。

大家夥兒邊走邊聊。

一個說道:“女孩子做警察可不容易,箐箐妹妹在哪個部門?”

謝筠替謝箐答道:“她在110接警中心。”

“哦……這個工作可以,至少沒什麽危險。”

“是啊,女孩子穩穩當當最好了。”

“還以為是刑警、經警呢,想多了想多了,哈哈……”

“110都幹啥,就是接電話嗎?”

“差不多吧。”

……

謝箐不搭茬,一幹人隨意附和幾句,很快就失去了興趣。

謝箐鬆了口氣,他們看不上她,她還看不上他們呢。

“我們到了。”謝筠來的早,車停在外圍,正是一輛豪華版的標致。

謝箐敷衍地道了聲再見,正要去開車門,就見嚴局的車過來了,司機按了一下喇叭,打開車窗喊道:“小謝快上車。”

“我先走了。”謝箐和謝筠打個招呼,快步過去,坐上了副駕駛的位置。

謝筠:“……”

顧淩疑惑地看著謝筠,“如果我沒記錯,那輛車好像是嚴副局長的。”

謝筠也納悶,一個法醫咋就上了副局長的車呢?

但她心思轉的快,說道:“我爺爺好像認識嚴局,估計他們打過交道吧。”

……

周六休息,謝箐搞半天衛生,下午上街把衣服取回來。

傍晚時無事,往訓練室走了一趟。

年輕警察回家的回家,談戀愛的談戀愛,訓練室沒什麽人,器械大多空著。

謝箐可選擇的餘地大,就在角落裏對著沙袋練拳擊。

大概半小時後,任亞光和其他隊的幾個年輕人一起走了進來。

謝箐聽見說話聲,從夾縫中看了過去。

幾個人各自取了啞鈴,一邊練一邊侃大山。

“聽說我們大隊的新隊長已經到了。”

“多大歲數?”

“不知道,沒見著人,聽說挺年輕。”

“再怎麽年輕也得三十多了吧。”

“差不多吧,昨晚上,支隊長請大隊長們吃飯了,聽說他也去了。”

“估計周一就能正式入職了。”

“不知道什麽水平。”

“看唄,處兩天就知道了。”

……

謝箐聽了幾耳朵,又加快了速度,達到運動量就收拾東西從後門出去了。

周日上午九點半,她打車回了謝家。

陳玥華、謝筠不在,謝勳、謝宸在沙發上看電視新聞。

“爸,哥,我回來了。”謝箐打了招呼。

謝勳見她手裏提著精致的禮盒和一大袋子水果,臉上有了笑意,“回來就好,去洗洗手,你姐買了葡萄,甜得很。”

謝箐把水果和盒子放在一進門的櫃子上,“哥,咱媽呢?”

謝宸道:“一早就去咱姥家了,筠筠也去了,說要做兩道拿手菜。”

陳家也在這個小區,住的是樓房,步行三五分鍾就到。

陳老太太喜靜,不願意大辦,生日宴在家裏擺。

謝箐“哦”了一聲,一屁股坐在中間的長沙發上,拿起一串葡萄吃了起來。

老太太性子古怪,說難聽點就是為人苛刻,陳玥華像她。

謝箐不想自討沒趣,就當聽不懂謝宸的提醒。

謝勳看的是安海市本地新聞,播音員正在解說安海市的治安情況。

他問道:“聽說沈懿昨天下葬了,案子破了嗎?”

謝箐道:“沒破呢,這個案子比較大。爸、哥,你們晚上盡量早些回家,走夜路時,無論遇到什麽人什麽情況,都不要隨意下車。”

謝勳不以為然,閑適地翹起二郎腿,“已經很注意了,你放心吧。”

謝宸遞給她一塊小點心,“有什麽內幕消息嗎?”

謝箐道:“團夥犯罪,裏麵有女人。”

謝勳父子徹底明白她的意思了。

謝宸道:“所以你的意思是,遇到女人千萬不要下車,是嗎?”

謝箐點點頭。

她覺得,如果沈懿遇到的是男子,他未必敢下車。

謝宸笑著說道:“有個當警察的妹妹感覺也不錯嘛。”

“咳!”謝勳咳嗽一聲,示意謝宸不要亂說話,又問謝箐,“你這個法醫到底要幹到什麽時候?”

謝箐道:“爸,我喜歡這個工作。就在前幾天,我和兩個同事聯手破了一樁連環殺人案。我們隊長說,等年底一轉正,就給我申請優秀警員。”

“連環殺人案?”

“就望江小區的那個案子?”

父子倆麵麵相覷。

謝箐道:“對,就是那個案子。”

謝宸豎起大拇指,“牛!”

謝勳沉默了。

說實話,法醫這個職業雖然晦氣,但也是吃公糧的正經工作,為民伸冤,為死者打抱不平,比商人更讓人尊重。

謝箐京大畢業,腦子聰明,升官不難,將來做個科長、隊長,他臉麵也有光。

沒有了陳玥華的喋喋不休、耳提麵命,謝勳忽然想通了。

他說道:“既然喜歡,就好好幹,將來不愛幹了,還有家裏接著你。”

謝箐喜出望外,“謝謝爸。”

“知道我是你爸就行,不用謝。”謝勳站起身,“時間不早了,我們過去吧。”

……

陳家老夫妻住的是三室一廳。

謝家父子趕到時,桌子上已經擺了好幾道涼菜。

沙發上坐滿了人。

陳老太太、陳老爺子、陳悅行、陳玥華,以及謝箐的兩個表哥和三個表妹都在。

陳老爺子笑道:“謝勳來啦,宸宸,誒喲,箐箐可是很久沒來了。”

“姥,姥爺、大舅……”謝箐一一打了招呼。

陳老太太“啪”的一聲放下杯子,“人家一直給公家忙著呢,哪有空兒看你這個糟老頭子啊。”

謝箐麵色不改,心裏卻嘀咕了一句,老刁婆子果然不會放過我,等會兒就找機會開溜吧。

她笑著說道:“姥姥生日快樂,我找裁縫給您老做了套衣裳,您看看喜歡不喜歡。”

陳玥華道:“就你那個審美,你姥喜歡才怪呢。”

“你看都沒看,就否定箐箐?”陳悅行瞪陳玥華一眼,又道,“好不好看都是孩子的一片心意。”

陳玥華有些訕訕。

氣氛開始壓抑了。

表哥表姐們趕緊起身,要麽去廚房,要麽去衛生間,還有去陽台下棋的。

偌大的客廳裏隻剩下幾個長輩。

陳老太太優雅地站了起來,“拿過來吧,筠筠給我做了旗袍,正好一起試。”

謝箐在禮物堆裏找了找,拿起一個緞子包裹的禮盒,“是這個吧。”

陳老太太道:“倒是有些眼力。”

謝箐把兩個禮盒送去陳老太太的臥室。

不多時,陳老太太穿著一條黑絲絨為底、遍繡暗紅色梅花的長袖旗袍走了出來。

她盤了圓髻,丹鳳眼、瓜子臉,盡管皺紋不少,但身材保養得極好,旗袍的確適合她。

這件衣服獲得了陳老頭、謝勳、大舅,以及在廚房忙來忙去的幾個女人的一致誇讚。

大姨陳玥清說:“筠筠是古典舞舞者,在審美這塊比一般人強多了。”

二姨陳玥秀道:“箐箐處理屍體是能手……”

陳老太太怒道:“閉嘴,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她狠狠地刮了謝箐一眼,又進裏屋去了。

幾分鍾後,她一臉不屑地走了出來,“還是養在身邊的孩子更親,至少她知道你在想什麽,喜歡什麽。”

陳悅行驚訝道:“真沒想到,我媽穿西服也這麽有氣質。”

謝勳點了點頭,“天馬上就涼了,這套衣服正合適。”

陳老爺子道:“大氣,方便。”

大姨認真打量一番,開口時轉了話鋒,“這個款好看,媽你要是不想要就給我吧,我當工裝穿。”

陳老太太沉著臉去了衣帽間,照了好一會兒鏡子,出來時一句話不說,悻悻地回臥房了。

謝箐也想做旗袍來著,但時間來不及了,隻能退而求其次,照抄2020年左右的西裝款,做了這套暖色格子西裝套裙,還搭配了一件白色尖領絲綢襯衣。

……

謝筠端著一盤蝦仁滑蛋走了出來,見謝箐和長輩們坐在沙發上喝茶聊天,心裏頗不是滋味,問道:“箐箐,聽說那天帶你回去的是嚴副局長,你和他很熟嗎?”

這話明裏暗裏都有點“我問這事是為你好”的意思,但歸根結底,謝筠想的是拆謝箐的台。

謝箐笑笑,“不是很熟,但我們剛破了一樁大案子,嚴局親自表揚過我,就讓我搭了順風車。”

陳悅行立刻問道:“那樁連環殺人案嗎?你也參與了?”

謝箐道:“大舅,是我提供了偵破方向,也是我搜出了可以結案的關鍵證據。”

陳悅行和謝勳交換一個眼色,誇讚道:“這孩子還挺能幹。”

謝宸道:“箐箐能詳細說說嗎,你搜到了什麽?”

話題便就此展開了,謝箐翹著二郎腿,繪聲繪色地把抓獲範小山的經過講了一遍。

她一個人掌控了全場。

謝筠還算繃得住,跟其他人有問有答,陳玥華則一言不發,臉色始終很難看。

謝箐覺得,如果她和陳玥華一起回家,她的耳朵非要飽受摧殘不可。

如果能有個傳呼,讓她早點走就好了。

她這個念頭剛轉起來,口袋裏的bb機就響了,“我在醫院,你立刻趕去月亮灣,曹。”

謝箐關掉bb機,遺憾地說道:“姥爺,姥,局裏有點事,我得先走了。”

陳老爺子道:“去吧,去忙吧。”

陳老太太沒吭聲。

謝箐統一道了再見,背上書包出了門。

將出門,謝宸就跟了上來,“我送你過去。”

謝箐道:“不用了大哥,就在月亮灣。”

謝宸堅持,“走吧,一起去,正好也瞧瞧熱鬧。”

謝箐:“……”

兄妹倆上了奧迪。

謝宸從後座上拿來一隻盒子,“你不讓我補貼,就給你買了這個,卡已經辦好了,電話費不用你管,你隻管用。”

“手機?”謝箐接了過來,“太好了,謝謝大哥。”

“手機。”謝宸打方向,朝東拐了過去,“這個詞好,不像大哥大、手提那麽誇張。”

如果謝筠在就露餡了啊。

謝箐趕緊換了個話題,“哥,我的車定好了嗎?”

謝宸道:“訂好了,你考駕照去吧,駕照下來就可以提車了。”

謝箐道:“已經考了,周二到手。”

謝宸驚訝地看了謝箐一眼,“這麽快?”

謝箐挑了挑眉,“我在警局拜了個師父。”

謝宸想了想,囑咐道:“你還小,和已婚男同事不要走得太近,以免有閑話。”

這才是一個大哥該有的樣子,性格比被作者著重描寫的男女主好多了。

謝箐道:“放心吧大哥,我有分寸。”

五分鍾後,謝宸駛上堤壩,在警車旁停下,跟著謝箐下了車。

這邊的動靜很快就驚動了岸邊的警察,幾個人一起看了過來。

“杜哥、劉哥……”謝箐招了招手。

黎可道:“箐箐,勘察箱我給你帶來了,趕緊下來吧。”

月亮灣離海近,地勢平坦,水流緩慢,這一處還有小片的樹林子,兩棵老樹的枝杈橫在水裏,是最好的浮屍攔截者。

幾個人推著一個橡皮艇,正在水邊忙活著什麽。

“好。”謝箐答應一聲,又對謝宸說道,“哥,屍體就在那邊,正在打撈。大家都帶了口罩,搞不好是巨人觀,你還是不要下去了。”

下去了,同事們也未必讓他靠近,即便讓他靠近也不是什麽好事。

“巨人觀?”謝宸顯然沒聽過這個詞。

謝箐道:“就是一百斤的人差不多膨脹成三百斤的樣子,眼珠子、舌頭、□□被腐敗氣體推到外麵,屍體呈汙綠色,臭味能熏死個人,包你看完了再不想吃肉。”

謝宸目瞪口呆,“這個時候你還能想到吃肉?”

“……”謝箐啞口無言,“那啥,我隻是給你說說危害,怕你把剛剛吃下去的吐出來。”

謝宸趕緊擺擺手,“你快去吧,我看看熱鬧就走。”

謝箐聳了聳肩,沿著堤壩上的台階下去了。

快到河岸邊上時,那幾個人推著橡皮艇上了岸。

謝箐還沒到,黎可掉頭就走,“嘔”的一聲大吐特吐起來。

其他幾個警察也做鳥獸散。

謝箐看向壩上的謝宸,謝宸盯著黎可,捂著鼻子往後退。

她微微一笑,蹲在地上,從勘察箱裏取出手套和口罩,正準備帶上,就聽見一個清冷的聲音問道:“法醫來了嗎?”

這個聲音似曾相識。

謝箐抬起頭,與檀易的視線對了個正著。

竟然在這裏毫無預兆地撞上了。

謝箐眨了眨眼,“我是實習法醫謝箐。”

檀易雖然帶著黑框眼鏡,但瞬間擴大的瞳孔還是沒能逃過謝箐的眼睛。

看來他嚇得不輕。

檀易知道自己肯定會在警局遇到謝箐,但沒想到這麽快,這麽突然,這麽不可思議。

一個梳著小發髻,穿著利落的格子襯衫、牛仔褲的嬌滴滴的小姑娘竟然是法醫!?

這實在出乎他的預料。

傅達介紹道:“檀大隊,這是京大法醫係畢業的高材生,技術熟練,老曹對她很放心,不然也不能讓她來。”

謝箐站了起來,“檀大隊好,檀大隊請放心,比起活人,我更喜歡和屍體打交道,即便是巨人觀也沒關係。”

這話怪怪的。

檀易覺得她意有所指,但他沒有證據。

他審視著那雙靈動的杏眼,終於開了口,“抱歉,實在沒想到你是法醫。”

謝箐帶上口罩和手套,“沒關係,想不到很正常。家裏不同意我做這個,一直在逼我辭職,所以他們就撒了一個善意的謊言,抱歉的應該是我們。”

傅達道:“你們認識?”

檀易頷首,“見過兩次。”他朝謝宸的方向看了過去,“你哥送你來的?”

“是的。”謝箐走到屍體邊,蹲下來,“他想看看熱鬧,被我拒絕了。”

檀易就朝堤壩上招了招手。

謝宸看不清檀易的臉,以為謝箐有事,毫無防備地跑了下來,“有事嗎?”

檀易道:“沒事,我檀易,今天剛到市局。”

“這麽……”謝宸停在了半路上,捏住鼻子,五官完全扭曲了,“那什麽,你們辦案,我就不過去了。”

檀易的眼裏閃過一絲笑意,“好,咱們改日再聚。”

謝宸下意識地轉身,很快又停住了,遲疑著問道:“我能看看嗎?”

檀易道:“這裏不是案發現場,可以看。”

謝宸小跑過去,直接衝到距離謝箐不到兩米的地方,發出“媽呀”一聲怪叫,飛也似的逃回去了。

“哈哈哈哈……”一幹男警察毫不客氣地大笑起來。

傅達可能覺得過分了,阻止道:“別笑了別笑了,人家沒吐就不錯了,沒看咱們的小立刻還吐著呢嗎。”

黎可也有綽號,叫“立刻”。

“沒事,我哥胸襟寬闊,不會在意的。”謝箐一邊拍照,一邊打了個圓場。

屍體是男性,身高一米七五左右,因為腐敗,屍身膨大無比,外形有點像漫威裏的綠巨人。

頭發脫落,隻剩下稀拉拉的幾縷,眼球掛在眼眶上,墨綠色的舌頭吐出來一截,腹部高高隆起,手腳表皮皺皺巴巴。

謝箐拍好照片,先檢查死者頭部:麵部沒有傷口,顱骨遭到重創,崩裂性骨折。

死者穿的是運動服,因為被腐敗**汙染,髒兮兮的,看不出新舊。

她檢查了四個口袋,隻在褲子口袋裏找到一團粘成一團的衛生紙,別的就什麽都沒有了。

剪開衣物,死者全身墨綠,上麵有一道道的紅色靜脈網,下體膨大,粗粗來看,找不到其他機械性損傷。

謝箐檢查完屍表,收拾好工具,立刻起身,遠離了屍體。

檀易問:“怎麽樣?”

謝箐道:“顱骨有崩裂性骨折,但在這種情況下無法判定是否有生活反應。這種傷可能是高墜所致,也可能是車輪碾壓,還可能是巨大物體撞擊,是不是案件眼下還不好說,要做進一步解剖才能確定。”

一個剛畢業的小姑娘家,敢獨自麵對高度腐敗的屍體,就已經超越大部分普通人了,再加上闡述明晰,邏輯順暢,就更了不得了。

檀易心裏佩服,說道:“事不宜遲,咱們這就去殯儀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