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青雲一連六天向宮裏告假,閉門不出,甚至聽雪居大屋的門都沒有踏出去,單府大夫也不請,唯靠單仲賢每日親自端著一碗藥去聽雪居待一個時辰。
東祁日日問單仲賢單青雲病情如何,單仲賢隻回答:“十五染了風寒,還躺在**動不得。”
“不如讓勞太醫前往單府,替單卿看看,是什麽毛病?”
“陛下,犬兒不過一點風寒,何必勞動太醫,老臣每日都探了病,由驚風而起,不是什麽大事,再過幾日就好了。”
東祁仔仔細細品味了一番單仲賢說的話,“由‘驚風’而起?”
“陛下不必擔心,不過幾日功夫也就好了。”
東祁自然知道她這病不方便人看,隻吩咐道:“順賢,你去找兩支好點兒的人參讓單大人帶回去,青雲與朕交情匪淺,他這麽一病,朕著實有些擔心啊。”
單仲賢跪道:“多謝陛下。”
單青雲是萬萬不敢碰東祁送的人參的,好在這已經到了和小夏約定的最後一天,她在房裏繼續寫著名字住址寫完交給單仲賢,隻要他們在,單府就不是勢單力薄的一戶了。
第二天一早,單青雲隻讓紅衣一人伺候她穿衣,衣服穿好以後,單青雲乘馬車去了豐裕街,到山水閣裏麵轉了轉,和老板攀談一二,隨後出了山水閣,往毓秀茶館門口走過去,她眼神四處飄**,尋找小夏的背影,心好像要從嗓子眼跳出來一般,生怕她良心發現不來了。
好在快到毓秀茶館時,她看到了茶館旁巷子口站了戴著氈帽的小夏,單青雲放下心來,勇往直前,走到茶館門口的時候,小夏從小巷竄出來,拿起匕首朝她胸腹處一刺,頓時鮮血四濺,單青雲醫生白衣漸漸染了一大半紅色,她握著匕首,驚恐萬分,倒在了大街上。
小夏竄到對麵巷子裏,直接撞到了紅衣,紅衣給了她一個小包袱,說道:“馬上離開雍京,不要回頭。”小夏一橫心,拿著包袱便跑了。
街上來往行人高呼:“殺人啦!”
頓時街上陷入慌亂,人群四散逃跑,毓秀茶館跑出來幾個人,抬著單青雲就搬到單府馬車上,將人送回家去,人一到家,單府迅速發喪,轉眼又掛滿了白色。
雍京世家們第一時間到了單府,單府大廳擺起了靈堂,停著一口大棺材,棺材裏躺著麵無血色的單青雲,還未封口。
單仲賢坐在棺材旁,突然仰天痛哭,“上天啊,我就剩這麽一個兒子,非要讓我單家絕戶麽?我單家兢兢業業為朝廷效勞,從未失職,從未貪贓枉法,為何如此對我?我的兒啊……我的兒啊……”
世家來的人聽見單仲賢慟哭,無不安慰單仲賢節哀,單府向來清流,多行善事,單仲賢一輩子不知道死了多少個兒子,唯獨剩的這一個也遭此橫禍,他們也都哀歎上天不公,單仲賢可憐。
一旁單家女兒們披麻戴孝,盛英抹著眼淚勸道:“父親,哥哥已經去了,天光刺眼,您還是蓋了棺,讓他安心走吧。”
單仲賢大哭:“我的兒啊,我的兒啊……快替我的兒,遮著這天光吧。”
他踉踉蹌蹌走開些,一手握著國子監司業洛珩,另一手握著玉堂署次署長穆鶴飛,哭道:“咱們這三家,都供著丹書鐵券,從北梁開國便沒斷過往來,沒想到如今老夫,竟落得如此淒涼地步。”
二人都緊緊握著單仲賢的手,勸道:“孩子橫遭不測,老兄你就要保重,這麽大個家,還需要老兄挺著,你可不能倒下啊。”
單仲賢捂著上半臉哭,來的人都眼睜睜看著棺材蓋好,鎮下了七個子孫釘,蓋上了白布。
整個單家都在哭,隨後白家白錦州和知英,金家金恩銘和淺英回來了,來了之後才發現這些雍京世家早他們一步到了場,知英雖掛著眼淚,卻有了疑問,將盛英拉到一邊,問道:“照理發喪不該先發親戚,或者先發朝中重臣麽,怎麽這些人家住得比我們遠,還比我們還早來了?”
盛英細細想了想,才道:“哥哥走了,父親哭昏了頭,你也知道父親年紀大了,想事哪有那般周全,大約是弄錯了,所以先發到他們那去,後來才想著親戚。你也別提了,白白叫父親難過。”
知英點了點頭,便跟到父親一旁哭去了,白錦州袖著手看著那蓋著白布的棺材,絲毫流不出淚來,越看越覺得離譜,單青雲在大街上莫名其妙被人賜了一刀無人擋護本就離譜,他這得了消息本想來看看他傷勢如何,結果直接看到這麽完整的靈堂就更加離譜了。
再回想當日他求著自己打聽宮裏的事情,求他救一命,如此他便清楚,無論多離譜還是閉嘴不談比較好,哪怕有疑惑,跟知英都不要提了。
白錦州安慰兩句單仲賢,便問有什麽要幫忙的,單仲賢便道:“就請女婿,替我招呼招呼前來悼念的同僚吧。”
白錦州得了這個差事,馬上去門口招呼來悼念的同僚們,午飯後,悼念單青雲的人越來越多,第五麟帶了一隊青年同僚來,皇帝的老丈人左將軍親自登門來了,最後他竟然看到了白馬山上的小侯爺一襲僧衣也來了單府,他對單仲賢說道:“今日雍京城門設了檻,城門口巡防營的人拿著單青雲的畫像,無論男女,長得像的都扣下了。”
單仲賢停了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說道:“多謝小侯爺提醒,有勞小侯爺。”
小侯爺行了僧禮,便去了單青雲棺材前念超度經。
午時過了沒多久,白錦州遠遠看見明黃的轎輦緩緩往單府門口移動,轉頭急急跑到單仲賢麵前報告道:“丈人,陛下來了。”
單仲賢的手不自覺握成了拳頭,他深深呼吸一口,站起來說道:“走,咱們都去迎一迎陛下。”
單府大門口,單府眾人都在門口侍立,皇家轎輦停下來,東祁卻未下車,跟著東祁的幾百個士兵,先將單府團團圍住,所有單府出入的地方,都有重兵把手,外人不許進,裏麵的人也不許出去。
士兵們站定以後,東祁方從轎輦裏出來,扶著順賢的手走下馬凳,單府門口至內廳已經跪了一大片,單仲賢等人跪在地上,呼道:“老臣,叩見陛下。”
“都起來吧。”東祁急急走進單府,這句話好像風一樣過得極快,單仲賢趕忙起身追到東祁身邊,說道:“陛下,靈堂地陰,陛下就不要去了,不要衝撞了陛下。”
東祁一急停步,說道:“單仲賢,你可知欺君之罪,朕可以慢慢給你算的。”
“陛下為何有此言論,臣聽不明白。”
“哼,朕會讓你女兒死得明明白白。”
他氣衝衝走到單府大廳,抬眼看著滿屋子的白布,上午遭人刺,剛吃完中飯靈堂就擺上了,實在不像是遭遇橫禍,倒像極了準備好的。
“來人,給我把這棺材蓋打開。”
單仲賢攔道:“陛下!小兒今日已經蓋棺定論,且不說小兒為陛下大業立業有功,無論從前對陛下有何衝撞,人死為大,陛下不該如此對待小兒。”
“朕說了,開棺。”
“陛下!我單家開國有功,七代在朝為官,自認為朝廷盡心盡力,今日小兒是在各世家同僚麵前蓋的棺,陛下可以問問他們,小兒是不是倒在這棺材裏。”
那幾個上午就來的洛家的人,穆家的人深知單仲賢痛處,一生就這麽一個兒子,祖先又同為開國功勳,對東祁這要求實在覺得有侮辱之嫌,氣憤不過,都上前跪道:“陛下,臣等親眼看見單大人蓋棺,望陛下尊重死者,切不可行如此有辱斯文之事。”
東祁冷冷看著他們跪在地上,隻道:“開棺。”
“且慢。”穿堂後麵,洛芝芳一襲白衣,頭戴白花,手裏端著祠堂裏的丹書鐵券走到東祁麵前,跪道:“陛下,單府丹書鐵券在此,祖先從前為立下汗馬功勞,如今陛下榮登大寶,小兒青雲亦是鞠躬盡瘁,盡心盡責,請陛下讓小兒安然西去,不要折騰他了。”
“朕今天,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一旁左將軍看不過去了,亦上前勸道:“陛下,單大人在這棺材裏已經躺了兩個時辰了,莫說死人,若是個活人躺棺材裏,兩個時辰也沒氣了,陛下貴為九五之尊,因為一時之氣非要開他的棺材,這不是跟單府這等功勳世家過不去麽?這豈不是讓北梁世家寒心?”
洛家和穆家亦再此高呼道:“望陛下看在我三家立國有功,讓單相安然離去,不要打擾死者。”
東祁又是一聲冷笑,“可真巧,人剛死,你們三家功勳就到齊了。”
左將軍聽此話亦覺得刺耳,身為老丈人又不免勸道:“陛下,開死人棺本就不吉利,何況單相與您也算有恩,您切不可衝動行事。”
東祁不免瞪起了左將軍,左將軍身為國丈,彎腰示弱,但是也不後悔頂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