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之不能出貨倉,但蔡永可以進出自如。他一直在等蔡永,可三天過去,還是沒有看到蔡永的身影。一般來說,蔡永三日會來一次,他說這是點卯,證明他還在泉州城中,沒有離開。而今有了棄之,蔡永的堂表侄,多了一個人質在手,廖老二更不擔心蔡永會逃。因此,蔡永沒有出現,廖老二也沒有多問。
蔡永不來,棄之必須找機會出去,不能被困在貨倉。
“廖叔,這幾日怎麽沒見我蔡叔?”棄之找了個機會,與廖老二閑話家常,“這眼瞅著要入秋了,我也沒帶厚的衣裳,原想著就是先來瞧瞧,再回去收拾東西。你看,這幾日得空,我能回去收拾收拾嗎?”
廖老二睨他,“想回去?我怎麽知道,你離開這裏之後,會不會出賣我?你已經知道我是誰了,我是不可能讓你出去的。”
棄之急了,“我怎麽可能會出賣你們?我還指望你帶我出去。離出海還有一段時日,總不能一直都在這裏吧?我還沒安頓好我阿娘,我蔡叔也沒有來,好多事情我還沒來得及安排。”
廖老二有些警覺,沉思片刻,“也不差這一兩日,也不知道蔡永是何事耽擱了。明日,我去蔡家看看,你就不要出去了。對了,你家住哪?你有什麽要做的,我讓兄弟們去做。”
棄之暗叫不好,來得倉促,他原想來探探底,沒想廖老二對他交了底,以致於他動彈不得,連所謂的“阿娘”也來不得安排。
他隻能道:“我阿娘癡傻,不大識人,時常走丟,有時候我也不知道她在何處。”
“就這樣,你還要出海?”廖老二不解,“說不定你走之後,她就餓死了。”
棄之苦著臉,“這也是命,我總不能一直守著她,兩個人一起餓死吧!”
“這樣吧,我跟你一起去!”
說走就走,廖老二沒有給棄之準備的時間,二人在棄之的引路下,去了蔡永家。
蔡永家沒有人,一個人都沒有。堂前屋後,連一直在家操持家務蔡永娘子也不見人影。家中的陳列仍舊井然,也不見被盜賊光臨的痕跡。
廖老二惱了,“竟然跑了?”
他掏出一把刀抵在棄之的脖頸上,臉色驟然變了,目露凶光,“你們合起來騙我?”
棄之連連求饒,“我什麽都不知道。”
他真的什麽都不知道,蔡永不會在這個時候消失不見,他要是想走,早就走了。可是他在這個時候不見,隻能說明他不是自己想走。而是……
棄之想起那日沈嚴離開時,望向他的目光,意味深長。而棄之也看得出來,沈嚴與廖老二之間並不和睦,沈嚴不在貨倉動他,是忌憚廖老二。而廖老二不讓沈嚴動他,是因為棄之是他的人,沈嚴沒有經過他的同意就動棄之,是對他的挑釁。
所以,與爛泥這個人有關係的,隻剩下蔡永。
這時,沈嚴帶著人走進來,立刻把蔡永家的大門緊閉。
“又見麵了?”沈嚴的目光在棄之的臉上打轉,“我一直在想,你這張臉我到底在哪見過,可是就是想不起來。於是,我隻能來問蔡永。”
廖老二鬆開棄之,“你什麽意思?”
沈嚴笑了,“廖老,你在海上太久,以為有人陪你說話,你就掏心掏肺,連防人之心都沒有。一個陌生人,說要跟你去當盜賊,你竟然滿心歡喜。”
廖老二冷哼,“有什麽不對嗎?上一個跟我說要當海盜的人,不就是你?我把你帶進去,你把我的人都殺了。”
沈嚴被一陣搶白,臉色微沉,“但我沒有殺你,可你身後這個人他想殺你。”
棄之沒有說話,想逃不可能,想辯解也不重要。
“那我要謝謝你沒有殺我!”廖老二話中皆是嘲諷,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棄之,冷笑道:“這才回來幾日,連仇人都上門了,沈嚴你也是夠可以的。當初,你是怎麽跟我保證的,一定不會被發現,不過是死而複生歸來,不會有人懷疑你。現下呢?蔡永人呢?你在城裏殺人,可不是在海上,扔了便了。”
沈嚴冷哼,“那就不勞您老人家費心,我自會處理幹淨。把人交給我,你還是二當家,否則不要怪我不念舊情!”
八月將至,入夜之後風已微涼。至此,棄之已經失蹤近月,遝無音訊。
杜且每日早出晚歸,處理掉回風號的物貨,安排冬月要出海的商舶,還要對章葳蕤調製的新香發表看法,總有忙不完的事情在等著她。但她並沒有忘記棄之,也沒有放棄找尋他。她讓阿莫守著棄之最後出現的蔡家,讓一些請喚每日跟著沈嚴,一旦有消息立刻來報。
直到三日前,沈嚴出現在蔡家,並把蔡永一家帶走。
兩個同樣是遇難成祥的海商,蔡永最終成了沈嚴船隊的綱首,並且在今冬還在繼續出海,他與沈嚴有交集是再正常不過的。
可杜且也發現,蔡永出海時所帶的水手和船工,一個都沒有回來。她到市舶司翻閱蔡永曆年出海申請的公憑,除了意外身亡,他用的水手和船工有八成都是舊的,且有些人老了,就讓兒子、孫子跟著蔡永出海。可這一趟,蔡永竟然是一個人回來。
杜且在方亦生回來後,曾詢問他關於蔡永商舶是否遭遇意外,以至於隻剩他一個。可市舶司的勾當官與方亦生一同查驗過蔡永的商舶,船體完好,不見遭遇風浪的痕跡,勾當官也表示,這艘商舶便是蔡永離開時的商舶,並沒有更換過。
因此,杜且又讓船塢的工匠進一步確認,這艘船是否有修繕過的痕跡。可工匠給出的答案是否定的,這種船在南洋諸蕃是很難修繕,隻能簡單地修補,但所用木頭是不同的,桐油也有差異。而蔡永的這艘船,出自沈家船塢,五年前所造,下水後都是蔡永長期承租,回航後由長風號的工匠修繕,並沒有看到出於他人之手的修補。
船是好的,人也是好的,物貨也沒有損失,可其他人卻不見了。
杜且不得不將此事報備市舶司,劉慎對此事十分慎重,命趙新嚴帶著挨戶走動,務必查出所有水手和船工的下落。經過五日的查訪,趙新嚴得出的答案是,這些水手和船工在南洋諸蕃的某處休整,並為蔡永的下一趟回航選購物貨。而蔡永也在回來之後,命人到各家都送了一千貫錢,以示安撫。
倘若說蔡永跟著沈嚴從事私舶私貨交易,也需要經驗豐富的水手和船工,不可能在回航的時候不帶他們回來。是以,杜且可以肯定沈嚴絕對不可能隻是私舶私貨如此簡單,否則他不用對顧衍動手。
顧衍死得不明不白,他死後所有的家產都被妻妾變賣,百年海商之家頃刻間改換門庭。顧衍並不是一個值得同情之人,可杜且一直認為棄之的失蹤與顧衍有關,可顧衍一死,所有的矛頭都指向沈嚴。
有一個答案呼之欲出。
長風船塢自杜且接手後,所有的工匠都日以繼夜地趕工,為望舶巡檢司修繕戰船,為歸航的商舶進行檢修,為冬月要出海的商舶試水,同時還要打造新的商舶。所有的工匠近百人之多,被分成了三個組。一組造新船,一組負責修繕,一組負責試水。
陳三跟了杜且之後,被安排到船塢,專門負責監造新船。
這艘新船,比回風號要大上三倍,以長風命名,準備在今年冬月下水出海。這艘商舶在建造之初,便受到市舶司的關注,因此在船體完成之後,劉慎決定將今年的接風宴設在長風號。
市舶司每年都會在蕃舶入港時舉行接風宴,以示友好邦鄰。去年是由東平王出麵宴請,因此宴席設在南外宗。今年,劉慎位居福建路轉運判官,東平王並無實職,因此不宜再操辦此事,全權由市舶司與泉州知府主持。
在船塢舉辦接風宴,這還是市舶司設立以來的第一次。而這次機會,是杜且自己求來的,她需要一個公開的機會,讓所有人知道,長風船塢就是沈家船塢,客至便是沈家的偏院,沈家所有的輝煌都在她手中,她才是沈老太爺的接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