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日中,豔陽高照。

太廟外兩棵相依而生的千年槐陰木下聚集了百餘名穿著褐色巫袍,戴巫儺麵具的巫師,跟著鈴聲大跳驅邪舞。

驅邪之舞大開大合,隨著節奏,眾巫師口中嗬嗬發聲。

鈴聲又起,百餘名巫師分列,齊齊朝兩邊讓去,露出圍在中間的火浣石祭床。

**躺著一個紅衣人,雙目緊閉,麵上亦帶著象征火焰天神的紅色藤木麵具。

眾巫師右足踏地,齊齊嗬了一聲,火浣石床邊登時燃起一把火,紅衣天神蘇醒,手握犀角匕步下石床,與眾巫師舞在一處。

拓跋嗣站在太廟前的祭台上居高臨下,眼眸一刻也不離開扮成火焰天神的蕭晗。

蕭晗本就是巫族後裔,自然會跳驅邪舞,由她來完成儀式是個不錯的選擇。

驅邪舞聲勢平緩,待蕭晗一步步匯入舞陣中央,巨大的槐陰古木上突然傳來一陣急促又刺耳的鈴聲,蓋住了驅邪鈴的聲勢,而且聽這鈴鐺的聲音,搖的竟然是《群魔舞》!

天神與邪祟之戰尚未開始,群魔的鈴聲卻已搖響,眾巫士依著鈴聲變動舞姿,將手中持著的骨劍對準中央的火焰天神。

眼見情勢驟變,蕭晗不由麵色發白,她很清楚巫族的群魔舞陣有何玄妙之處,任何人隻要被困其中,都會像撞進了蛛網裏的飛蟲一樣,被活活困死其中。

“這怎麽回事?”

身為皇帝,拓跋嗣對巫舞自然也有所了解,方才跳的隻是火焰天神整兵出戰的前奏曲,究竟是誰把鈴曲直接換成了群魔出場的樂調?如此一來,連天神的部將也悉數轉成了魔兵,困在其中的天神怕是插翅也難飛,更為難的是驅邪祭天儀式無比神聖,連皇帝也沒有辦法下旨停下。

眼見著眾人將蕭晗淹沒其中,呂默然無法再作壁上觀,正要衝上前去,聽得拓跋嗣朗聲道:“我跟你一起去!群魔之中必有魔魁,槐木乃地陰之木,魔魁一定就在上麵,先找到他,奪了他手中的魔音鈴!”

呂默然點頭,“我輕功比你好,先去救人,你去奪魔音鈴!”

達成共識之後,二人振衣而起,快步衝向舞陣。

叔孫建默默看著他們,神情說不出的鬱悶,年輕人就是沉不住氣,不待看清楚形勢就貿然行動,難不成以為他會毫無準備,任邪魔魚肉天神?

呂默然與拓跋嗣武功雖高,真正麵對群魔舞陣之時才發現想好的應對策略竟全無作用,那些巫師手挽手結緊陣營,幾乎就是人肉盾牌,兵器全是從各個方位遞出來,簡直防不勝防。

二人勢單力孤,要接近千年古槐也非易事,更別說救人。轉瞬之間,反將自己也陷入其中,麵對密不透風的圍堵束手無策,直到突然飛來一大群蜜蜂。

一個藍袍男子用樹枝挑著一個蜂房,好整以暇步進舞陣,登時將堅不可摧的舞陣擾得大亂。

拓跋嗣暗吃一驚,這藍袍男子正是昨日在杜康樓外給蕭晗算命的藍舞陽,隻見他帶著一雙鹿皮手套,麵部也無麵具遮擋,蜜蜂卻不會朝他臉上撲去,想來是精通馴蜂之術,才會有恃無恐。

“你拿著這個開路,這裏的蜜蜂數量不多,支持不了多久!”藍舞陽大方地將蜂房拋給拓跋嗣,自己徒手與人搏鬥。

拓跋嗣如有神助,瞬間衝開舞陣,閃到蕭晗身側,可他卻不懂什麽馴蜂之術,手背上接連被蟄了三四下,幾乎連臉頰也遭殃。

“皇上,你抱著我,這樣就沒有蜜蜂會蟄你了!”蕭晗說罷撲進他懷中。

白巫族少年辟毒克毒的體質使得蛇蟲鼠蟻難以近身,何況小小蜜蜂。

屏開蜂蟲侵襲,眼前瞬間一片清明,拓跋嗣隻覺鼻息間傳來一陣軟軟甜甜的香氣,心頭登時如遭重擊。可此刻形勢嚴峻,不得不收斂心神,將蕭晗緊抱在懷,一步步逼近千年古槐。

“……”

藍舞陽一時無語,這太監投懷送抱也就罷了,連這皇帝瞧起來也是情意綿綿,難怪坊間傳言他二人之間有不倫之戀,想來也不是信口胡說的了。

那魔魁穿著一身黑衣,躲在茂盛的枝葉後麵,手搖魔音鈴,麵上的麵具鮮豔而猙獰。

拓跋嗣與蕭晗手拉手飛上枝幹,魔音鈴依舊泠泠作響。

蕭晗素手一指,“他在那裏——”

拓跋嗣飛身上前,與那黑衣大魔魁近身搏鬥。

隻鬥了兩招,拓跋嗣已察覺這大巫師似乎是個女子,氣力甚小,動作卻十分敏捷,恍似鳥雀一般,穿行於枝葉之間,甚是難以捕捉。

蕭晗悄悄走上前,她雖然武功不高,卻甚機敏,抬頭看著大巫師飛躲之處,袖間飛出一條三丈紅紗,裹著枝條用力一拉,又迅速放開。

大魔魁隻覺手臂一痛,被反彈的枝條抽了個正著,且槐樹多刺,紮得她連魔音鈴也拿捏不住,手一鬆掉落下去。

拓跋嗣飛身而下,將鈴鐺搶在手中。

大巫師眼見失了魔音鈴,盛怒之下朝蕭晗撲過來,軟劍出鞘,招招奪命。

蕭晗倉惶躲閃,從樹上跌落下來。

拓跋嗣飛身上前,將她攬腰抱住。

四目相對,蕭晗藏在麵具後的柔美臉龐泛出一絲潮紅,恍似盛開的夭桃般豔麗無儔。

大魔魁長劍直指拓跋嗣頭頂,倒立而下。

拓跋嗣回神,慌忙躲開,所幸那大魔魁恍似不敢離開槐樹,一擊不中,便如蝙蝠一般,將腳掛在樹幹上,又折身掠上枝頭。

蕭晗看了看四下,此刻魔音鈴聲響已停,群魔舞卻未完全被打亂。細看之下,似乎那大魔魁腰間也掛著鈴鐺,雖不及魔音鈴聲響巨大,踏著舞步,卻也可接著指揮舞陣。

“皇上,必須製住她才行!”

拓跋嗣頷首,將魔音鈴遞給蕭晗,又抱著她飛身上樹。

隻是大魔魁頗有幾分本領,兩人鬥得不可開交,眼見樹下情勢越來越糟糕,拓跋嗣也無暇他顧。

蜜蜂散去,藍舞陽亦如呂默然一樣身陷眾人圍堵之下,被激怒的眾巫士下手毫不留情,紛紛拔出以獸骨削成的骨劍刺向他,不出片刻,已將他刺倒在地。

槐樹上,蕭晗扶著樹幹看了個正著,不及多想,禦風飛落下來。

清泠泠的鈴聲亂了舞陣的節奏,原本大跳群魔舞的眾巫士動作一滯,麵麵相覷。

蕭晗一身火紅舞衣,步履輕旋,衣帶輕飄,搖鈴作舞。

藍舞陽抬眼,隻見她衣衫豔麗如花,素腰輕折,舞姿嬌柔恍似飛燕蛺蝶,逐風翩舞。

巫舞素來大開大合,這曲《驅邪鎮魔舞》也不例外,動作極其緩慢,舞步還十分沉重,然而這樣毫無美感的舞,卻偏偏被蕭晗跳出了靈氣。

她每踏一步,腳下都會生塵,鈴音也自清冽明快。

眾巫士聽了這鈴聲,紛紛跟隨她的舞步,未跳完的群魔舞登時被鎮魔舞所替代,場麵慢慢恢複了莊重威嚴。

《鎮魔舞》所求乃是天神斬除邪祟,恢複人間太平,而蕭晗的指揮手段顯然比古槐樹上的大巫師要高出許多,一曲巫舞一氣嗬成,跳完之後,還向藍舞陽伸出手,將他從地上拉起來。

藍舞陽怔怔地看著她,湊到她耳邊低聲問道:“你真的是個太監,不是個姑娘?”

蕭晗白了他一眼,不予回答。

古槐樹上的大魔魁眼見大勢已去,幾乎忘了躲避,麵上的巫儺麵具被拓跋嗣摘下來。

麵具之後,竟是另一張麵具!

拓跋嗣猛然怔住,大魔魁情急之下,將一塊絲帕擲到他臉上,遮住他的目光。

拓跋嗣皺眉,將絲帕抓住丟掉,大魔魁趁機一掌把他從槐樹上擊落下去。

蕭晗見狀花容失色,急飛身上前抓住他的手,二人在半空打了一個轉才安穩落地。

大魔魁亦迅速躍入舞陣,眾巫士紛紛閃出一條路,她便遠遁而去,很快消失不見。

舞陣既散,呂默然將寶劍插在地上,強大劍氣將圍堵的眾巫士擊倒在地,石床近在眼前,**是扮演魔君的黑袍巫士。

儀式尚未完,火焰天神仍需手刃邪祟。

不待呂默然召喚,蕭晗拔出匕首閃身上前,直刺入魔君胸膛。

四下煙花飄零,扮演魔君的巫士捂著胸膛間,慢慢跪倒在石**。

忽而驅邪鈴聲又響起,樂調正是火焰天神手刃邪祟之後的凱旋之音,四下盤桓的巫士聞聲紛紛列隊又跳起了收場之舞。

蕭晗站在石**,迎風吹起一片葉笛。

那天平城裏到處都是結隊飛翔覓食的鳥雀,無數草籽花種皆進了飛禽之腹,因未完全成熟的黃泉花種沒有毒性,故而這些負責斬草除根的生靈也不曾中毒而亡。

金泉宮,脫掉一身大魔魁衣物的張雪湖,側頭看著手臂上的傷痕,麵色一寒,幽幽冷笑一聲,咬牙切齒道:“魏冉——”

太廟前,拓跋嗣等人亦是神色凝重,此次祭天酬神,本就是為了安定民心,如果祭典之中火焰天神為邪魔所敗,隻怕百姓之中便會有傳言皇帝將不再受上天庇佑,應當另擇新主,好在最終眾人合力僥幸戰勝。

而蕭晗利用了鳥雀以草籽花種為食的天性,又以巫族秘術引導控製,使得花種被吞,絕了黃泉花再次在大魏盛開的可能,亦算功德圓滿。

很快,平城又恢複了以往的安寧與繁榮。

經過一場廝殺的眾人也暫時鬆懈了片刻,在壽光侯府上聚首,辦了場小小的慶功宴。

拓跋嗣本欲向藍舞陽敬酒,卻被他攔下來,直截了當道:“在下欠侯爺一條命,所以承諾為他做三件事,這是其中一件。還有兩件,隻要侯爺一聲吩咐,在下隨叫隨到,至於皇上想招賢納士就免了,恕在下無此意願!”

此人表麵上看起來狡詐浮誇,不想言語如此直接,拓跋嗣也不生氣,微笑道:“人各有誌,朕自然不會強人所難,這杯酒算是結交,以後要賞要謝,朕也隻算在侯爺身上。”

兩人痛快地將酒飲下,蕭晗好奇藍舞陽的身世,不免多問了幾句,可除卻姓名以外,對於其他的事,對方皆三緘其口,不願透露。

席間的幾人脾性都不大合,好在壽光侯長袖善舞,是以也無人感覺到尷尬無聊,慢慢的也相談甚歡,拓跋嗣還因多喝了幾杯,被侯府的婢女扶去水榭小睡。

蕭晗亦有絲淺淺的醉意,在花廳軟塌上睡了片刻,被呂默然叫醒。

“晗兒,有你姐姐的消息了。”呂默然眸中流露些許溫柔笑意,似有些急不可耐。

蕭晗聽罷自也歡喜不已,立時坐起來道:“我姐姐現在在哪兒,她是如何傳消息給你的?”

“這隻黃鶯!”呂默然將手伸出來,掌中一隻嬌小黃鶯正嚦嚦清啼,“你姐姐也學過禦鳥術,這些年皇宮百鳥亭中養的鳥兒有不少被她訓練過,她臨去之前帶走了這隻黃鶯,約好若有急事會讓黃鶯傳信於我。”簡單解釋了一下,又將信打開來看。

蕭晗逐字逐句看完,詫異道:“我姐姐如今在盛樂宮,她去那裏做什麽?”

呂默然搖頭歎息一聲,“之前她說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堅持獨自離去,還囑咐我讓你安心扮演九千歲,好穩定朝堂局勢,還說可能很快就回來。如今看她這封信的意思,似是遇到了什麽難處。”

“那我們快去找她,”蕭晗焦急地道:“包袱什麽的也不用收拾了,多帶些銀子,需要什麽在路上買就是了。”

說著便要朝外麵跑,被呂默然一把拉住,“你忘了,你現在是九千歲,怎麽可以輕易離京?晗兒,我知道你擔憂姐姐的安危,可是也不能忘了她所托付的事情,她希望你幫她守好朝堂,守好她最在乎的皇上,直至她歸來。盛樂距離平城有六百餘裏,騎快馬兩日便能趕到,不如我先去看看,有什麽事會及時傳信於你,你看可好?”

蕭晗躁動的心慢慢平靜下來,柔聲道:“那你一定要帶姐姐平安回來,我們再一起回去見爹爹。”

呂默然輕撫她的秀發笑道:“會的!”

歡宴已散,小憩片刻後驅車回宮,呂默然卻推辭說這幾日想暫住壽光侯府,好陪陪義父,拓跋嗣自然隨著他。

送走客人,返身回府,呂默然正要提辭行之事,卻見叔孫建一直皺著眉頭長籲短歎,禁不住問道:“義父,何事如此煩憂?”

叔孫建搖著頭緩緩道:“有件事提起來怕會惹你不快,可這許多年我心裏一直壓著,想了許多天,或許應該同你說才是。燁兒,你可還記得你的小妹妹?”

“妹妹?”呂默然眉頭緊皺,茫然道:“我……是有個妹妹麽?”

“你已經忘記了麽?”叔孫建詫異道:“你妹妹小名叫如意,當年出事的時候她才三歲,聽說是被府上的家丁抱出去買風箏玩,後來就再也沒有回來。你家人的屍骨是義父收斂的,其中並沒有你的小妹妹如意,我想她大概是逃過了一劫,隻是我暗中找了十幾年,卻一點消息也沒有。倘若如意真的還活在世上,她便是你唯一的血親了,燁兒,你會想找到她的對不對?”

“如意,我妹妹……”呂默然太陽穴一陣劇痛,禁不住雙手抱頭,大叫了幾聲,腦中跳出一些模糊的片段來。

記得有一年中秋,母親在庭院中盛開的桂花樹下擺起小宴,飄飄灑灑的桂花雨中,有一個穿著鵝黃衣衫,梳著雙環的小女孩兒,追在他後麵索要一隻撥浪鼓,還一邊奶聲奶氣叫著:“哥哥——哥哥給我——”最後追到跑不動了也不曾追上,便氣鼓鼓地站在原地,水汪汪的大眼睛裏包著一包淚,煞是委屈,直到見那索而不得的撥浪鼓遞到麵前,才破涕為笑,又滿園拾花追風地跑著,這下輪到哥哥在後麵追著跑,生怕妹妹一個不小心摔倒在地。

中秋的第二日便是他的生辰,大清早妹妹就拉著娘跑到他房裏來,脆生生叫了一聲哥哥,而後奉上一條銀白色明珠腰帶,“這是我和娘送給你的生日禮物,腰帶是娘做的,不過上麵的明珠可是我親手串上去的哦!”

他眉開眼笑,拿在手裏端詳一陣,仰頭道:“娘,妹妹好聰明,這條腰帶好漂亮,我好喜歡!”

娘微笑著撫摸他的頭,又拍拍女兒的手,“如意,既然是你送給哥哥的生日禮物,不如你就幫哥哥係上好不好?”

“好!”難為她答應的這麽幹脆,可她的身形比凳子高不了多少,根本碰不到哥哥的腰,後來是被母親抱坐在懷裏,完成了這項艱巨的任務。

“如意真厲害,今日哥哥不念書了,帶你去街上看雜耍買糖糕吃好不好?”

“嗯,哥哥背我騎大馬耍花槍,槍頭串著糖糕糕!”

回憶越來越清晰,呂默然的眼中淚水涔涔而落,顫聲道:“我想起來了,我妹妹如意,出事那天她確實不在家,如果她還活著的話,今年應該有十六歲。她在桐花巷開了一家如意麵館,賣我娘以前做給我們吃的陽春麵,裏麵加了一味桂皮,所以味道很特殊。這個秘方娘從來不外傳的,應該隻教過如意,所以她做的麵才和娘做的一模一樣。如意,如意真的還活著!”他突然大叫一聲掉頭朝外麵跑去。

當年師父將他救出呂府以後,他高燒三天三夜,醒來後許多記憶都模糊了,隻知道家人都被屠殺殆盡,卻忘了自己還有一個三歲的小妹妹,或者說是根本不敢去想。如今被義父突然這麽一提,往事瞬間全都湧上心頭。好在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偏偏去了如意麵館,吃了如意做的麵,就這麽和自己的妹妹相逢卻又分別。如今他要去將妹妹找回來,好好地照顧她,愛護她,讓她不再像個孤兒一樣擔驚受怕,被人欺負。

彼時興安街上,金雕玉飾的車馬正自緩慢前行。

一路上拓跋嗣猶在感歎,“原本朕就害怕祭天儀式上會出什麽亂子,還是壽光侯老謀深算,安排了這麽一個秘密外援,著實讓朕有些始料未及。”

蕭晗吃著壽光侯送的蜜瓜,半晌才道:“皇上覺得此次又是誰在背後搗鬼?”

拓跋嗣微哂,“除了張程霖還能有誰?”

“要我說這個張程霖背後能人還真不少,”蕭晗一邊將手擦幹淨,一邊感歎,“就說昨天那個大魔魁,既熟練祭祀的巫舞,又武功高強,怕是也懂不少巫術,這等人還是早些查出底細的好。”

“我又如何不知呢!”拓跋嗣麵露難色,“昨日太廟的守衛泰半都是丞相的人,是以她才逃脫得如此順利,想要追查,怕是難如登天。”

蕭晗眼珠轉了幾轉,“丞相手下雖然有許多能人異士,可皇上有壽光侯,我相信侯爺一定有辦法為君分憂,說不定過兩天他就把人找出來也未可知。”

看著她的明媚笑顏,拓跋嗣不覺心下一寬,跟著笑起來。

“皇上要不要吃蜜瓜,可隻剩下最後一塊了。”

“你自個兒吃吧,朕喜歡葡萄。”

“葡萄剝皮太麻煩,還是蜜瓜好吃。”

“就知道吃……”話音未落,車馬忽然顛簸了一下。

蕭晗一個沒穩住,一頭撞進拓跋嗣懷裏,頭頂正撞上他的下巴,惹他皺眉輕輕呻吟了一下,又反手摸她頭頂揉了幾下,“痛麽?”

不待蕭晗回答,二人在車內已經聽到前方街上一陣**。

“劉護衛,怎麽回事?”蕭晗打開車門,問隨行護駕的劉猛。

劉猛麵色嚴峻,“聽說是丞相的馬車,在回府途中,被一個女子截殺,好像是要刺殺丞相。”

拓跋嗣麵色一沉,“去看看!”

侍衛於是驅車前往,距離數丈遠,便聽到一個年輕女子悲憤的聲音道:“狗賊,十三年前,你害我全家性命,就算今日我不能殺你複仇,死後化作厲鬼也要日日夜夜纏著你,纏到你瘋,纏到你死,纏到你家破人亡斷子絕孫為止!”

張程霖低頭看著被抓的女子的臉,詫異道:“十三年前,殺你全家?你是誰呀,怎麽本相一點都想不起有這回事。”說著朝手下使了個眼色,那女子正要開口報上姓名再大罵幾聲狗賊,忽覺腰間被狠狠一擊,一口鮮血狂噴而出,便沒有力氣再講話。

張程霖陰惻惻一笑,低聲道:“大街之上,你以為本相會任由你敗壞聲譽麽?不管你是誰,帶回相府,自有無數酷刑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何愁你不說真話?”說罷轉身返回馬車上。

相府侍衛扭著那女子的雙手將她強行帶走,她一路掙紮,披散下來的頭發幾乎將臉遮嚴,蕭晗費了好大勁才看清楚,拉著拓跋嗣的衣袖道:“是那個如意麵館的老板娘,皇上,你快救救她!”

“若真放任不管,這丫頭十有八九會沒命!”拓跋嗣眉峰一挑,步下馬車朗聲道:“不知丞相打算如何處置刺客?”

眾人見聖駕也到了,紛紛下拜施禮,張程霖拱手作揖,“皇上,此刁民當街刺殺老臣,依照大魏律令,本該就地正法。可老臣深恐在鬧市懲處犯人,會驚嚇到百姓,故而想先帶回府中,再行處置。”

“朕瞧這刺客年紀輕輕,又是個弱質女流,況且她又口口聲聲說十三年前丞相殺了她全家,這其中莫不是另有隱情?”拓跋嗣幹脆不再與他虛與委蛇,直接將問題關鍵挑明了來說,卻又怕逼急了他,會暗示手下將步如意當街暗殺,遂又笑道:“今日天色已晚,不如丞相先將這女子帶回相府關押,明日再行審問,朕也去聽一聽,全城這麽多老百姓都看著,好歹審出個結果來,再依罪論處。”

蕭晗深恐他對步如意用刑,大聲道:“素聞丞相大人德高望重,愛民如子,這女子雖犯下重罪,應該也不會對她施以重刑,教她生不如死吧!”

她本意是將其一軍,張程霖卻從鼻子裏哼出一口冷氣,“九千歲對這女子如此關心,倒教老夫很是惶恐!”言下之意,這刺客怕是九千歲指使的。

拓跋嗣笑道:“九千歲素來憐香惜玉,自然是有些昏頭,丞相不必多心。朕有些倦了,先行回宮,明日再到府上叨擾。”

語畢即攜著蕭晗上車離去,張程霖也不斜眼瞧他們,倨傲地一施禮,待聖駕離去,即自行上車打道回府。

馬車緩緩駛出鬧市,蕭晗一個勁兒趴在窗子上向後張望,待看不見了步如意的影子,才轉頭對拓跋嗣道:“皇上,步姑娘若真被抓進相府,還會有命在麽?”

拓跋嗣搖頭道:“人落在他的手裏,已經救不回來了。他之所以沒有當街將步姑娘斬殺,多半是心有疑慮,想帶回去審問之後再動手。不過說起來也奇怪,十三年前,張程霖不過是一介區區太常寺少卿,手中並無實權,怎會殺了步姑娘全家?”

蕭晗思慮道:“會不會是他暗中做的這些壞事,別人都不知道?”

“不會,”拓跋嗣搖頭,“這些年我命青鳥衛暗中將他的老底都查了個清楚,沒有任何一條消息說他曾滅過一家姓步的人滿門,隻怕‘步如意’是個假名字,這樣就更加不知道究竟是哪一筆陳年舊賬了。十三年前……”他略沉吟一聲,卻不敢再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