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湘農場裏進人,肯定要查背景來曆的。
當初老狗就查過趙素素的底細。
劉家人一直說趙素素好吃懶做,除了會吃飯,做什麽錯什麽,不是個好婦人。大李村其他村民也都說趙素素下地幹活老是笨手笨腳的。
這是實話。
可就是這麽個根本不會下地做活的女子,伺候劉老太太終老,在最難的時候,自己不吃不喝,讓女兒跟著受罪,卻也沒餓著老祖母。
當時劉老太太病得下不來床,兒子媳婦都指望不上,那麽多孫子孫女沒有一個肯在床前盡孝,唯有趙素素一人,給她老人家把屎把尿,擦身擦背,一個人在劉家那點地裏忙活,後來送老人家走時,也是趙素素拿出多年的積蓄給老太太置辦了壽衣,置辦了一口薄棺,體體麵麵地送走了人。
這還不算,當年那幫子土匪襲擾大李村,正好找到他們老劉家,是趙素素臨危不懼,連忽悠帶蒙騙,把那群土匪騙走了,保住了劉玉生的性命。
當年劉老太太救了趙素素一回,這些年趙素素在劉家當牛做馬,早就還清了,如今她和劉玉生和離,那肯定要分家產。
本朝其實常有女子提出和離之事,先太後便是和離再嫁的。
官府在這方麵,通常比較偏向女子,家產分配上也傾向女子。
顧湘的聲音很輕,可劉婆子一直盯著她,聽她這般說,整個人都炸了,也顧不得裝死,猛地抬頭惡狠狠地道:“呸,還想和離,還想分家產,做夢!我寧願把這趙氏打死,也不可能讓她和離。”
趙素素目光微凝,顧湘牽著她的衣袖笑道:“這位不懂律法,趙娘子想必是懂的。”
“妻在,以妾為妻,杖責一百,唔,以咱們縣衙衙役的手勁,一不小心,一百杖就能把人給打死吧。趙娘子和離作甚?待我替趙娘子寫一封狀子,正好一會兒王知縣來吃飯,直接呈給他便是,待劉玉生受了那一百杖,萬一不小心死了,豈不省事得多?”
顧湘這話說得極輕鬆。
劉婆子整個人都愣住,眼皮一陣**,從地上一骨碌爬起來連屁股都沒拍,扭頭就跑。
顧湘:“……”
為給她撐麵子趕過來的那七個人,這會兒還在地上倒著哎喲呢。
顧湘笑了笑,回頭看了老狗一眼。
“明白。”
老狗帶著人把這幾人提溜起來拖走,笑道,“放心,咱哥幾個幹這活兒可熟得緊,保證他們再也不敢來鬧事。”
顧湘:“……”
忽然很想知道,老狗他們為什麽這般嫻熟。
“行了,大家都散了吧,一會兒該上班了。今天晚飯給大家嚐嚐我做的魚凍和骨渣丸子,還有韭黃盒子和多味疙瘩湯,別看說起來簡單,都是家常,卻是頗見功夫,隻做一次,吃不上的不管。”
顧湘笑道。
眾人頓時哄笑一聲,興高采烈地議論著各自散去。
金嬸子笑盈盈跟趙素素打了聲招呼,就趕緊去忙活,省得耽誤吃飯。
她還得趕去溫室裏學習,速度慢些真可能就吃不到晚飯了。
和趙素素不同,金嬸子早簽了身契,是正經的農場自己人,如今正在學溫室種菜的技術,老師是兩個火頭營出來的老人,都是老杜一手教出來的學生,年紀不大,很是聰明,顧湘手把手地教了一回,又給他們編了一冊圖文並茂的技術手冊,兩個人便學得差不多。
這兩個本來也是農戶出身,種地種菜都是把好手,雖說不懂溫室種植,可也是一點就通,上手快得很。
顧湘這才輕聲道:“和離的事,你別擔心,咱們大家都會幫你和阿蠻,王知縣也是個明白人。”
趙素素頷首,輕笑起來,遙望三娘子纖細的身形,又看看周圍和善的人,突然就感覺身上輕鬆了許多。
或許大家真得不介意劉家的人來鬧事。
一整個下午,趙素素恨不能把全身的力氣都用出來,各種活計搶著做,不過所有的辛苦都在夜幕降臨時分自然而然地消散掉了。
食堂裏泛起陣陣的香氣。
骨渣丸子每一個都有半個巴掌大,一口咬下去,白得近乎透明的脆骨便露出來,咯吱一聲,香脆可口。
魚凍更是細滑,入口停片刻才會化成一股鮮香的濃湯,湯汁裏夾雜了些小小的肉粒,簡直鮮美極了。
一口骨渣丸子一口噴香的炊餅,再來一口軟糯的不可思議的粳米粥,最後吃一勺魚凍,冬日裏的寒風登時便融化在暖意洋洋的飯食裏,整個食堂都洋溢著說不出的溫馨愜意。
此時顧家大伯顧強,正步履匆匆地從顧老實家出來,正好路過農場後門,聞到裏麵傳來的陣陣香味,腹中頓時咕嚕咕嚕地叫起來,他勒了下褲帶,歎了口氣。
剛才在二弟家,二弟留他吃飯,可他實在沒臉麵,到底還是辭了。
今天一整天,他隻吃了一塊已硬得和石頭差不多的炊餅。
顧強本來沒想來找二弟的,他自小在家就是老大,伺候爹娘,照顧弟弟,從來都是他的活,從沒有想過有一日會求到二弟頭上,和弟弟開口借錢,他也難張嘴。
隻是沒辦法,嶽父被氣病了,偏當初嶽父的養老錢,都拿來給他家四郎讀書用,現在嶽父看病到沒了銀子,大舅子的豆腐賣給了一見仙,偏一見仙扣著貨款,非說要月底才給……他隻好回顧莊一趟,先找二弟周轉一二。
“哎。”
顧強摸了摸兜裏二兩銀錠。又回頭看了眼背後簍子裏的包袱,眼眶微熱,心下歎息。
他知道,這是他弟弟背著弟媳婦,偷偷給他裝的錦衾,還有幾根老參。
這必是三娘孝敬給弟弟,弟弟從自己嘴裏省出來給了他。
“哎!”
當年他二弟沒娶媳婦時,為了供三弟讀書,給二弟娶媳婦,他每日都是從早晨忙到晚上,地裏的活忙完了,又去找別的活幹,縣城也好,別的村子也罷,但凡有賣力氣的差事他都搶著做。
也不知什麽時候起,或許從他和二弟都分別成家,有了自己的兒女,有了自己的小家,他心裏也便有了旁的心思。媳婦和兒子漸漸變得比弟弟,甚至比他爹娘都更要緊。
顧強苦笑,可這點私心,反而害苦了兒子……隻日子還是要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