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湘輕輕眨了眨眼,“其實我真不愛管別人的事,除非忍不住。”
一屋子女子都忍不住笑起來。
帳子裏暖意融融。
秋麗瞥了從從容容進門的蕭娘子一眼,心裏多少有點不好意思,也不知自己的話讓人家聽見了幾句,趕緊低下頭去,蕭娘子一笑,伸手拿了鞋底,翻出針線來幫著她納。
做針線這等事,蕭娘子昔年在家時也常做,如今更是嫻熟,做著做著到想起她阿娘手把手地教她怎麽分線,怎麽穿針,怎麽繡花的事來。
那時候,她娘不愛她整日去書房看書,總覺得她一個大閨女,讀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會移了性情,偏又疼她,吃不住她磨,每每都要放她去,放了人卻又開始後悔,就變著法子哄她幹別的,調香啊,插花啊,做女紅之類,阿娘總說自己眼睛不好了,繡得不好看,穿不上針,就能把她拘在身邊坐上半個時辰,一個時辰的。
蕭娘子一邊納鞋底,眼底的淚珠便落下來打濕了手背。
除了想法和她完全不同,彼此無法理解之外,她娘其實待她如珠如玉,是真心疼她的。
就在剛才,知縣送了判書,她讓王大哥陪著去見她娘,跟她娘說了這事,她打算去京城找魏笙去。
她娘愣了半晌,嚎啕大哭,一邊哭一邊捶她,好像她給自己選了條死路。
那會兒,她心裏陡然就升起一股子戾氣,幸好顧小娘子聽見聲響便進了門,見她娘那般,既不惱,也不怒,隻扯著她讓她去燒水,替她阿娘洗了回頭,洗了回澡,換上了衣裳。
李家上下到沒為難她,她兩個舅舅都沒出麵,下人雖說不夠殷勤,卻也客氣。
尤其是看見顧小娘子,李家那群向來蠻橫的下人,簡直像老鼠見了貓似的,恨不得溜牆邊走,那時她心下就好笑,顧家這位小娘子分明是個溫柔性子,待手底下的人都極尊重。
她就從沒見過像顧小娘子這般好性子的貴人。
這幫蠢物!
收拾妥當,顧湘又端了一大碗酒釀圓子過來,讓蕭娘子喂給她娘吃。
李氏其實還沒到四十,三十七歲,放到現代,正是風華正茂,可擱如今,她卻是已經開始自稱老嫗,偏好毫無違和。
兩口酒釀圓子下肚,李氏想嚎也嚎不出來。
那酒釀圓子裏甜味很清淡,可這清淡卻分外勾人,李氏本不是那等注重口腹之欲的人,年紀大了以後更是不如以往,像這類不大好消化的小食,平日裏她是不吃的,也不饞。
此時不知是這小食的緣故,還是她閨女的緣故,竟也品出些滋味,淚水收了收,隻一邊吃,一邊發愣。
顧湘並不同李氏說話,她看了出來,這李氏似乎有點怕生,見到生人就緊張,對她的情緒也是頗見複雜,便隻緩緩地同蕭娘子說話。
兩個人對坐,表情平靜,態度更是輕描淡寫,東一句西一句地扯,大體說得最多的,不過是一路怎麽走輕省。
顧湘就一個勁地詢問,路上要采買些什麽東西。
畢竟京城米貴,居大不易,且蕭娘子要尋魏笙,也不見得一去京城就能找到人,或許要暫住些時日。所謂窮家富路,出門在外,多備些東西是正經。
聽著聽著,她阿娘的心思就偏了,她離開李家時,她阿娘哪裏還顧得上難受?
趕緊收拾了好大一包薄的厚的衣裳,還有好攜帶的壓箱底的珠釵首飾。尤其是聽她閨女張口就是一堆天真話,簡直什麽都不懂,她老人家驚得差點要爆粗口。
“還隻帶銀子便成?你當家裏有金山銀山給你帶的麽?路上走到荒山野嶺,光有銀子沒有糧食,你吃金咽銀便能飽了肚皮?”
蕭娘子笑起來,來者不拒,她給什麽便帶什麽,隻把嫁妝裏頭笨重物件都翻出來賣了,賣回來的現銀托王大哥幫忙,偷偷拿了一百多兩碎銀子,給塞到她娘的衣箱裏頭去。
京城
李府
李大夫人沉著臉盯著手中的信,腦子裏嗡嗡直響,起身衝出房門,直奔書房。
此時李大郎正在書房把玩他剛到手的寶刀,桌上的刀乍看平平無奇,可仔細一看,卻是殺氣內斂,顯然是一把凶兵寶刃。
李大郎正想試刀,大門哐當一聲被推開,臉上就飛來一疊信紙。
他臉色微沉,抬眸見是自家夫人,不禁愣了下,伸手接過信紙一目十行掃了一遍,臉上的表情一點點僵住。
耳邊就聽見夫人的咆哮聲:“你家那個好妹妹,可厲害得緊,比她娘還能耐一百倍!”
“別人家的事,輪得著她來管麽?竟然還當什麽見證,一個寡婦要再嫁,沒有媒妁之言,沒有父母之命,連那個新郎官都不在,就這麽嫁了,她遇見這等事不說躲得遠遠的,偏要往上麵湊,湊上去還要幫著欺負那寡婦的夫家,這都是什麽人!你說說這是什麽人!”
李大郎一時無話。
李大夫人簡直要氣得暈過去:“這是嫌咱李家的名聲還不夠好的?還要給添油加醋?”
一想到那個環姐兒回了家,都得是她這個當家夫人來操持,她現在腦袋就開始一抽一抽的疼。
再想到家裏還有大大小小,兩個親生的,三個庶出的女兒等著出嫁,她就恨不能現在就去跳湖。
“你們非要接那個環姐兒回府,她是李家的血脈,我管不了,可她來了,就別怪我下手狠,若是讓我的女兒學了她身上那一堆的壞毛病,我和你們拚命!”
李大郎歎了口氣,隻能捏著信,含含糊糊地應了聲,心裏也發愁,若真是個不堪教化的,難不成還真能讓她就這麽病歿了?
他也拿不定主意,隻好交代下去,讓手底下的人關注環姐兒的消息。
連夜又書信一封給阿大,要他務必看住了,莫要再出事。
阿大:“……”
雪終於停了。
老狗早早收拾妥當了行囊,雪鷹更是連顧湘的馬車,都重新熏幹過,又熏了香。
馬車裏整個車廂都鋪著厚厚的狐皮,哪怕隻在手裏捧一隻小小的手爐,便也不必再燒多餘的炭。
顧湘從車窗裏向外看,眼見國公爺騎馬到車邊,眉眼間並無焦慮,可見耽誤這點行程,他沒有太在意,目光閃了閃,笑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