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終於要回來了。”
好逑閣
‘春蠶’涼亭裏如今已不是乘涼的地處。
圓桌上趴著隻貓,又黑又長的毛,隻有四隻爪子和脖子上是雪白雪白的,毛蓬鬆得很,癱了半桌子。
旁邊便是一隻梅瓶,裏頭插的早梅粉粉嫩嫩的,十分可愛。
亭子裏放著炭盆,四周垂著厚厚的棉布擋風。
這涼亭是三公主吩咐人布置的,說是她那兒的幾隻貓,總不愛在屋裏睡覺,老往亭子裏跑,怕再凍著它,就讓人重新做了布置。
此時貓趴在桌上,長毛半遮了眼,隻露出一條細縫,隱隱露出一點幽光。
趙暢伸手輕柔地揉搓著貓毛,眼睛微微垂下去,一念想到馬上要進京的——妹妹,奇妙的滋味在心裏翻騰了下。
“不知她如今生成了什麽模樣,果真長成那般?”
趙暢唇角勾起一抹笑來。
素心立在涼亭外,猛地打了個寒顫,看周圍幾個小宮女臉色凍得都發青,心下歎了口氣,目光卻收了回來,並不敢落過去。
“阿嚏!”
慧兒陡然打了個噴嚏,頓時嚇得臉色雪白,撲通一聲跪下去,也不敢哭鬧,隻匍匐在地,不停地磕頭。
趙暢很隨意地抬眸,笑了笑:“可別凍著了,你們幾個下去歇了吧,素心,讓小廚房給她們熬一碗薑湯暖暖身。”
素心肅應,擺擺手,就讓幾個小宮女都退了下去。
一時間春蠶亭周圍安安靜靜的,素心眼觀鼻鼻觀心,麵無表情,隻心裏卻和有什麽東西盤踞一般,堵得難受。
公主一向很和氣,輕易不打罵宮人,世人都說公主雖非陛下親女,卻是幾個公主裏最像陛下的一個,性子好,溫柔仁善。
素心平日裏在外頭,掛在嘴邊上的也是公主溫柔和善,是整個宮裏最好的主子。
不多時,宋嬤嬤提著魚湯過來,顯然也聽說了剛才的事,給公主請過安,便忍不住絮叨:“我的好公主,您也太好性了些,慧兒那丫頭,病了還敢到公主麵前伺候,萬一過了病氣給公主,她有幾條命賠?要我說就是不上心,狠該罰她才是。”
趙暢微笑:“她年紀小,又愛俏,自是不愛穿那些個臃腫的衣裳,不算大事。”
宋嬤嬤聞言,心裏更怒:“不知所謂!公主這性子,以後要強硬些,省得這些個宮女太監們,一個個的都不知道在做什麽!”
素心把頭低得更低了些。
這幾年天災連年,陛下和皇後都節儉,自己的份例是年年有減無增,公主也憐外頭百姓貧寒,跟著減了份子。
已經有兩年,公主身邊的小宮女們沒分到過新衣裳,幾個大宮女還好,便是沒新的,舊的也能將就穿,唯獨剛進宮不久的小宮女們,日子卻是越發不好過。
慧兒昨日為公主鑿冰捉魚,濕了衣裳,伺候公主又不敢用炭火熏烤,一時卻是幹不了,隻好換了兩層薄衣。
素心一眼瞧見,想著先拿自己一套還算厚實的衣裳借給她,隻一大早公主便說要賞景,她們一直在一邊服侍,根本就沒去辦這事的時間,她又想和宋嬤嬤說一聲,先讓慧兒請個假,可公主獨愛慧兒折的早梅,宋嬤嬤就支了她去園子裏折花。
一時也不好說請假的事。
果然就出了事。
素心一顆心都仿佛沉到了樂湖裏去。
那小丫頭,怕是回不來了。
素心進宮五年,跟著三公主兩年半,她知道公主在外頭人,或者說不隻是外頭人,連同宮裏好些人眼裏是個什麽樣子。
可她偏又不糊塗。
公主是貴人,高高在上的貴人,下頭的小宮女們在她眼前若要太平,那是一點錯也不能出。
三公主獨愛好逑閣這一角園景,捧了書一讀便是一上午,中午回了屋子,炭燒得稍稍旺了些,她卻是咳嗽了幾聲,嚇得宋氏趕緊去通知皇後娘娘,又請了太醫過來看。
當天晚上,素心就聽說慧兒病得厲害,公主憐她,還特特讓人給她送了藥去,結果沒用,人眼瞅著就不行了。
宋氏遣了兩個小太監把慧兒挪出去,素心沒忍住,去送了她一程。
慧兒到最後到清醒過來,哭著拉著她的手,道她想活,她還有妹妹要照顧,她——不想死。
素心一個字都沒說。
不過兩日,慧兒的名字就在好球閣裏消失了,便是和她同屋住的小宮女們,也隻是感歎了兩句,說她福薄,跟著個好主子,也沒享了福。
“是啊,還是沒福氣。”
素心微微笑起來,“這幾日公主心情不好,你們仔細點,別跑去招公主的眼。”
小宮女們連忙應了。
“咱們公主平日裏最心善,慧兒,哎,公主想必也不好受。”
顧湘一行人終於接近了京城。
離京城越近,官道上車就越發多起來,騎馬的,騎驢的,挑著菜的挑夫,推著車的小販,來來往往的商隊,鏢局的鏢車,偶爾也能見到幾個身上藏著兵刃的江湖人。
不過在官道上走,江湖人多多少少也要把刀啊,劍啊之類的裝飾一番,劍還好,讀書人也愛佩劍,風氣如此,到不怎麽犯忌諱。
但是刀槍之類,不是拿布包好,便是裝在匣子裏背上身,便是名門大派的子弟,平日裏愛喊朝廷官府中人一聲鷹爪,到了京城首善之地,也要學會低調。
顧湘那八輛大車,換成在壽靈,尋常大戶人家連一輛都湊不出來,絕對的大陣仗,擱在如今這官道上,看著前前後後的行人商旅,顧湘到還真感覺自己有點不起眼起來。
這離京城還很有一段距離,秋麗和櫻桃兩個就已經看得簡直不會說話。
平日裏她們給小娘子做得衣裳,做得鞋帽,她們也沒覺得村氣,在壽靈,還很時髦,可如今竟連道邊販飲子的那個小娘子身上的褙子,顏色都是極鮮亮,繡工也好,樣式也說不出的好看。
秋麗倒抽了口冷氣,趕緊鑽到車裏去翻箱倒櫃,翻了半晌,衣服鋪了一車廂,愣是沒翻出件她瞧著能鎮住人的衣裳。
顧湘:“……”
此時車裏熱,顧湘穿了湖藍色的直領對襟的寬袖褙子,裏麵是一件偏石榴色的裏衣,做工頗精細,料子也很好,除了顏色稍稍顯得老些,並無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