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乙怔住,這般一想,心裏也覺得哪裏不對,但是——
王岩小聲咕噥道:“楊哥,楊哥心胸闊達,哪怕遭遇那些事,也, 也從沒有自暴自棄過,本來就天天都鬥誌昂揚,很高興的樣子。”
他瞥了顧湘一眼,哼了聲,“我楊哥又不是個小女人,憂傷……個鬼哦。”
周小乙輕聲道:“我們皇城司裏也有不少人家中都有親人逝去。楊哥這樣的情況,並不算很罕見, 到也不值得奇怪。”
越說,周小乙越猶豫,半晌收了聲。
因為司空見慣,習以為常,所以他們便不再把這些事放在心上。
此時卻有些擔憂起來,周小乙吐出口氣,輕聲道:“按理說不會的,楊哥是個敞亮人。”
整個皇城司,除了上頭那些陛下親選的親信,像李生那般,出身世家大族的公子哥外,底下從察子開始向上爬,或者從禁軍,邊軍中挑選出來的人,誰還沒點傷心事?
就說他周小乙,十年前鬧水災,家裏十一口人,死得隻剩下五口, 周小乙沒了爹,幸虧老娘還算彪悍能頂事,結果八年前又鬧蝗蟲,家裏大哥和小妹餓得受不住,去河裏撈水草吃,掉到河裏淹死了。
周小乙是沒辦法,這才投了軍。
他自小聰明,又講義氣,自小出去找事做,給人扛活,專門就尋那些書院附近之類的地處做事,總算蹭著認了些字,還學了算數,從軍之後又膽大心細,很快脫穎而出,入了禁軍,最後被挑到皇城司,一幹這也有五年光景,日子總算好過了些,老娘也能披上綾羅,戴上些首飾,大妹也尋了個好人家嫁了,出嫁後夫家還算敬重,生了一對雙生子,是正經在夫家立住腳。
周小乙如今已很少想起父親和死去的兄弟們。
若總惦記那些,還讓人怎麽活?
隻是楊哥的病許久治不好,周小乙又想,或許病因真是這個,對症下藥,也是件好事。
他既有此疑心,便也不耽誤,忙高聲道:“阿古,請王大夫和林大夫過來。”
最近這些時日,大夫就住在楊家客房裏,生怕病人一時有個頭疼腦熱的,撐不過去,再一命嗚呼。
周圍都是皇城司的人,哪個老百姓心裏不犯嘀咕?剛一傳話,王大夫正洗頭,也忙就用衣服裹了頭,匆匆趕到。
周小乙一見,自然不肯怠慢,趕緊讓到旁邊屋裏,讓人生了火盆替大夫烤頭發,一邊把顧湘猜測楊哥怕是很長一段時日,情緒都出了問題的事,同大夫說過。
兩個大夫對視一眼,麵上都露出些許猶豫。
林大夫歎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當時診脈,某就懷疑楊將軍這病的起因,怕是情誌不舒,氣鬱失暢,隻諸位皆未看出有何不妥,且我等也不能確定。便沒把此當做主因來嚐試。”
周小乙急聲道:“那現在可否——”
王大夫皺眉搖了搖頭:“其實疏肝解鬱的方子,我們也調配過,還跟諸位反複強調,多開導楊將軍,別讓他憂心煩悶,隻這些法子,顯是沒起到多大的作用。”
他頓了頓,歎氣,“吾等實在無用,學識淺薄,能做的都做了,還是回天乏術。”
屋裏一下子安靜得要命。
王岩如遭霹靂,腦子裏一瞬間閃過無數悲慘的畫麵,心中焦慮非常,不隻是楊哥的病情,他一想到楊哥可能從很久之前開始就承受著難以忍受憂傷和痛苦,心裏就更難過。
眼睛酸澀,眼眶微微發紅,王岩和周小乙都控製不住地想哭,楊哥是何等的英雄人物,怎麽就——
“哈哈哈哈哈!”
穀姌
忽然有人爆出一陣亢奮的笑聲,王岩滿肚子的哀傷一止,隨即大怒:“是誰!!”
周小乙也皺眉:誰他媽的這麽缺心眼,這等時候還這麽笑,笑個屁!做夢娶媳婦呢?
兩個人順著聲音看過去,就看到了楊哥臥房的大門。
“……”
王岩小聲道:“誰進了楊哥的屋子不成?”
周小乙搖搖頭:“不可能。”
自家弟兄裏不會這般犯病。
至於說外人進了楊哥的房間,那就更離譜。
楊哥這家雖然買下來才五年,可經過了六次改造,都是他們皇城司的兄弟們幫忙改造的,十分安全。
而且前些時日他帶了五十個身手好的弟兄來楊家,都守在周圍,外人想進也進不去。
王岩和周小乙一對視,連忙上了石階,扒著窗戶向裏麵看,一眼就看到楊哥坐在**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都笑出來,雙手捧著一本書,微微顫抖,翻頁時差點沒翻過去。
他雙目緊緊盯著書頁,看一會兒就笑一氣,很快,身上就微微見了汗,連臉頰都笑出一團暈紅。
“……”
王岩嘴角抽了抽,回頭看了看顧湘,又問兩位大夫:“我楊哥真……唔,心情不好?”
他本來想說心思鬱結,此時到底稍稍改了下說法。
顧湘也有些意外,連忙也站起身湊過去看,此時這位楊公子身上陰暗氣息仍然很濃厚,但到仿佛開了一條細縫,忽然有風吹過,有光照落,作用似還極微弱,但心上厚厚的屏障,到真變得脆弱了一些,裂開一條縫隙。
“你們這位皇城司的楊將軍,到是有點意思。”
顧湘輕笑。
不過,他這麽容易就快樂起來,哪怕隻是浮於表麵上的那一點快樂,也是件好事。
顧湘若有所思,想了想直接在門外問:“楊公子,您看好菜譜了嗎?是想吃酸筍雞皮湯?還是糟鵝掌?要不然烤鹿肉?或者玉笛誰家聽落梅?還是二十四橋明月夜?”
楊哥倚在床榻之上,隻覺腹中咕嚕嚕地狂叫不止,口水不停地分泌,已是垂涎欲滴。
翻開‘菜譜’仔細看,隻覺得這也好吃,那也誘人,看得是眼花繚亂。
吞了口口水,楊哥長吸了口氣,忍不住又是一笑。
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他甚至都不記得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他已經不知道什麽叫饑飽。
明明小時候能吃一口飽飯,哪怕是沒有肉的,都能開心快活好久。
楊哥想,或許是因著如今日子太好過了,再沒有挨餓的時候,於是這飯也就變得寡淡無味,隻是為了這條命,勉強來吃一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