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這人聲音雖低,可離得近,周圍的人都聽得清楚。

李暢瞬間轉頭,目光幽深地瞪過去。

說話之人連忙低下頭去,卻是依然憤憤不平,顧湘看了他一眼,深深地歎了一聲。

老狗走上前,小聲道:“是聽說這關狼同兒子的關係不大好,具體的情況也不清楚,似乎是家裏兒子嫌他窩囊,讓人欺負自家兒女也不吱聲。”

若是高門大戶,這等情況幾乎不會發生,隻有老子教訓兒子,嫌棄兒子的,哪裏輪得到兒子嫌棄老子,一個‘不孝’的罪名,就能把人釘死。

尋常百姓家裏卻沒那麽多講究,孝不孝的,全看自己,不孝順的,最多也就是讓人嘀咕幾句,可顯少真有人去管這些個事。

老人家目中幹澀,卻是點點頭:“老朽是個無用之人,這些年裏讓家裏的婆娘,還有兩個孩子都受了委屈。”

“當年在族中,有族老設局謀了我家的地,兒子去和他們理論,差點就要拚命,是我非得息事寧人,廉價把地賣給了人家。”

“我媳婦重病,我拿不出藥錢,好不容易借了點錢還讓人騙了,愣是讓我媳婦連治好的機會都沒得到,就悄無聲息地……沒了。”

“這輩子,我沒給過我兒子,閨女半點好處,隻知道讓他們忍,讓他們讓,告訴他們為人當吃虧,吃虧就是福。”

老人家話音未落,淚水先落。

李暢麵上歎了聲,心裏卻冷笑,吃虧是福?哪裏來的狗屁道理。

一念及此,或許是如今陷入低穀,李暢也難得動了一點好心,輕聲道:“大丈夫生於世,理應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才是,若有人得罪了我們,自是要十倍還之!”

老人家一怔,鄭重點頭,躬身行禮:“謹受教!”

老狗蹙眉,冷哼了聲:“果然是個糊塗蟲。”

顧湘:“……哎!”

老狗心中別扭又難受:“在咱們家門口鬧這麽一出,煩死人!就她犯下的事,隻流放三千裏,官家明顯對她還有情誼,否則,哼哼。”

前幾日老狗從張捕快他們那兒打探完消息,簡直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天底下竟然還有這麽大膽子的人?他自認為膽子不小,沒跟小娘子時,在軍中他就是刺頭,連反了的心思都敢起,可和人家李暢比,他算個屁。

老狗哼唧了幾聲,卻見自家小娘子拿夾子夾起一張厚厚的肉餅,拿牛皮紙包好,竟起身走了過去,伸手遞給了這位老人家,輕輕一笑:“這張肉餅,是拿野豬肉配野菜和蘑菇調的味。”

老人家吸了口氣,微微眯起眼,心裏竟隱隱閃過一絲絲的熟悉感,隻他還沒抓住這點思緒,也實在沒力氣去想,隻抬頭看了看李暢,歎了聲,無比珍惜地伸手從袖子裏取出一隻做工精巧的荷包,荷包的料子到也算不上多好,可針線卻是絕佳,是嶄新的,粉嫩的顏色,十分鮮亮。

拿著荷包,老人家目光溫柔,看起來顯然是喜歡極了。

連那些食客都一時收了聲,總感覺這其中的氛圍,他們這會兒但凡弄出聲響來,便好似擾亂了什麽。

“老朽已經一條半腿都入了土的人,留下這點家當實無用處,這東西不多,卻也是老朽能拿出來的最珍貴的物件,便獻給……公主,隻望公主前路順順利利。”

顧湘站直了身,麵色凝重。

李暢便是如今,也不會在乎尋常百姓口袋裏那三三兩兩的銀錢,隻看著顧湘的表情,她忽然就覺得,哪怕惡心惡心這個女人,她也該要這隻荷包。

“這荷包可真漂亮,像是宮裏的手藝。”

李暢眉眼柔和下來,輕聲道。

“是啊。”

老人家摩挲了下荷包,就走上前把荷包遞了過去:“公主且瞧一瞧,看看裏麵的東西,您喜歡不喜歡。”

李暢眉目舒展,很自然地伸手一接:“既是老丈的心意,我自是喜歡得很……”

荷包的袋子鬆鬆散散的,一到李暢手裏,她還沒用力,荷包一下子就散落看,砰地一聲,一團綠霧爆出,一下子擴散,把李暢整個人都籠了進去。

“啊!”

李暢頓時發出淒厲的叫聲,隨即就感覺皮膚灼痛,眼睛,耳朵,鼻子,都和燒一樣火辣辣的疼。

周圍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老丈一抬手,嗖一聲弩箭飛出。

擦著李暢的肩膀帶出一大片血肉正紮在囚車上。

“啊!”

短促的嘶啞聲音一過,李暢趴在地上氣息奄奄,眼口鼻都腫起來,整張臉脹得厲害,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顧湘打了個呼哨,雪鷹順手把地上的長凳向上一踢了,正中陡然從旁邊茶社三樓落下的雲哥,一下子砸在他肩膀上,他整個人就栽在地上,半晌爬不起身,暗自怒罵了聲,回頭掃了一眼,隱隱聽到樓上窸窸窣窣的聲響過去,顯然,他帶來的那幫兄弟見勢不妙就撤了。

雲哥到也不覺得奇怪,換成他,他也撤。不碰南牆不回頭的,那都是傻子,這世上的傻子又有多少?

他知道自己傻,可有些事——雲哥默默轉頭看向李暢,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好的李暢,在他眼裏竟也是美的。

在這一刻他就更明白,原來,他竟真是變成了傻子。

雲哥躺在地上,看著天上飄飛的雲。

顧湘的目光卻落在那位老人家身上,這會兒丘都頭他們終於回過神,禁軍一幹兵士把老人家圍得水泄不通。

食客們一時卻連看都不敢看他。

這老人耳朵裏,鼻子裏滲出漆黑的血,若說剛才看來隻是有些衰老,此時任誰都知道,他已經是油盡燈枯。

丘都頭等人都嚇了一跳,一時湯不敢喝,連手裏的肉餅都依依不舍地放在桌上,根本不敢吃。

老人身上明顯就帶了毒,看到這樣的場麵,誰還吃得下東西?

所有人都僵住,顯然誰也沒想到,大家好好地看戲,最後戲文會有如此的轉折。

丘都頭身上的冷汗,更是蹭蹭向外冒,可憐兮兮地瞟了眼顧湘。這李暢成了這副模樣,他回去肯定要吃掛落,哎!

早知道他回個屁的京城,在外頭天高皇帝遠,自由自在的又有什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