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湘看了一眼雲哥寫滿了‘我要搞事’的臉,心下也是無奈。
丘都頭他們都圍著李暢打轉,誰也顧不上雲哥,一時半會兒的,還找不來人先把這貨給弄走,隻好由著他趴在地上,一邊嘔血還一邊發癲。
關齊歎了口氣。
他兒子使勁磨了磨牙,隻覺滿腔複雜的情緒根本不知怎麽發泄,怒目而視:“你現在到是裝起英雄來,也不想想你這些年,讓我們忍了多少回,小時候有人搶我給秀兒編的螞蚱,打起來了人家把我推地溝裏去,你不給我和秀兒出頭,到要給人家賠禮道歉,還把我自己養的雞捉給了人家。”
一邊說,兒子一邊泣不成聲,說得到是支離破碎的。
開始就絮叨關老丈的那食客,和關家以前是一個村的,後來都搬到城裏住,兩家也住得不遠,這會兒聽了關老丈的兒子說的話,也歎氣:“私底下大家夥都說你這廝就是個鱉孫子,沒點本事,把兒子和閨女都給耽誤了……”
也就一句話,看到關老丈這番模樣,他也不好再說什麽。
兒子深吸了口氣:“我一直覺得,你不是我要的爹,要是我爹不是你,那該多好!”
關老丈看著兒子,目光略有些渙散:“是我對不住你,對不住秀兒,秀兒……我閨女死得慘啊!”
他艱難地轉頭看向李暢,目中爆出一團濃烈的惡意。
惡意洶湧而出,關齊整張臉都猙獰扭曲得厲害,周圍好些圍觀的食客一看,不自覺向旁邊退了幾步,低頭的低頭,轉身的轉身,一時有些不敢看。
關老丈的兒子都愣了愣,撲通一聲跪坐在地上,伸手按住車,渾身顫抖,一句話也說不出。
吳奎沉默半晌,低聲道:“敢死營出來的兄弟,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你與這女子有仇,報了就很好,不必再多想。”
“若是你覺得沒報,不要緊,有我們。”
關齊嘶啞地道:“不,已報了!嗬,她沒死也好,死了到是一了百了,便宜她了,讓她活著吧,像鬼一樣活著。”
不知是不是關老丈的恨太濃烈,驚醒了李暢,李暢竟抽搐了下,恢複了些意識,一睜眼就看到自己手臂上被不知名毒藥腐蝕了,根本無法包紮的幾乎要爛到露出骨頭的傷口,頓時拚命掙紮著閉上眼向旁邊躲閃,好像隻要她躲開,這一切就會消失。
她喉嚨仿佛被一團血肉堵住,根本連聲音都發不出,想要尖叫都叫不出口,隻是混亂地說著些誰也聽不懂,不知所謂的東西。
關齊一看她,竟猛地掙紮著坐起身,伸出手死死地扶著車把手,喉嚨裏呼哧呼哧地響。
顧湘從鍋裏盛出一碗湯,親自端著過去喂給關齊喝,笑道:“到了這一步,總要讓您老好好地把想說的話都說出來,畢竟是我的食客。”
在這世上,顧湘的衣食父母是她的食客們。
每一個食客都彌足珍貴。
鮮美的湯汁滾滾流入關齊的喉嚨,他漸漸到覺得身體裏湧出一絲絲的力氣,隻有一絲,卻是讓他舒服了許多:“好啊。”
關齊回頭看了看顧記的招牌,“值了!”
他已經有很長時間食不知味,吃什麽都難受,進食這件事,對他來說已是一件能奪走他生命的事。
可人不吃東西,又怎麽活?
關齊早知道自己活不了,吃進肚子裏的飯食都是催命符。
“我天天來‘顧記’坐著,聞得到吃不到,難受!”
今天他終於可以痛痛快快地吃上一頓。
“有這肉餅,有這湯,黃泉路上,踏實得很。”
關齊身上的戾氣越發濃鬱,對顧湘說話,卻是充滿感激,隻一轉頭看向李暢,目中就流露出濃烈的惡心,厭惡,“我說過,你這樣的人,憑什麽能被流放?你該被千刀萬剮,永世不得超生!”
眾人肅然。
丘都頭等人對視一眼,都低下頭。
雖然關齊現在應該是犯人,可他一點抓人的意思都沒有。
敢死營的人在前,顧廚在後,他怎麽抓?看看李暢那副淒慘的樣子,他也不敢亂伸爪子!
丘都頭對自己的小命珍惜得很,可不打算隨意浪費掉,尤其是還為了個犯了那麽大的事的女人。
尋常百姓不知,丘都頭好歹也算有些人脈,多少收到點風聲,知道這位前任的三公主,犯的事已經大到該株連九族的地步。
若不是她做過陛下養女,陛下對她多少有些情分,恐怕就是流放,禦史台那邊也不能幹休,必要勸諫的。
隻因她這樣的身份,朝中禦史們多少能體悟陛下的心情,才沒揪著不放。
關齊的嗬斥,終於讓李暢清醒了一點,眼淚從腫得完全看不出原貌的眼裏汩汩流出,嘶聲裂肺地吼叫:“該死,你們都該死,父皇會殺了你們,一定會殺了你們!”
她從出生起,就沒像今日這般失態過。
這些年,但凡有人提起三公主,好似都要說一句她的品格像昔年的長榮郡主。
長榮郡主最為人所稱道的,便是真正的寵辱不驚。
現在再看李暢,誰還敢說她像長榮?
誰要敢說一句,恐怕都會擔心大半夜的那位郡主娘娘從底下爬上來和他聊天談心!
關齊看到她這模樣,眼睛一下子亮了,臉上都有了些光:“秀兒,你看看,睜開眼看看,痛快了沒有?舒服了沒有?”
李暢哭聲一止:“你,你個老雜|種,竟敢這樣對我?”
關齊在她的哭喊聲中,平淡地對顧湘和周圍的人道:“就是眼前這個人,曾經的三公主,是她自己在長公主的賞花宴上作詩,請人來斧正,也是她自己說,若是能改個一字半句,讓詩詞更佳,她便重重有賞,我閨女不過替她改了兩個字而已,這位公主麵上賞了我女兒,背地裏卻讓人拿釘板打壞了她的手,胳膊,後背,臉,我閨女被送回我家時,整個人都和血糊的一般。”
他話未說完,周圍的人皆是嘩然。
關齊喘了幾口氣,雖說痛苦了許久,本該已有些麻木,可說到此,依然心痛如刀絞,喃喃道,“我閨女她想活的,她想活著,拚命掙紮著也要活。”
除了風雨聲,顧記門前一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