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湘慢吞吞地把茶杯放下,吃了兩口的點心也再吃不下去了,慢吞吞放回盤子裏,小聲問:“多久了?”
“也不很久,就剛才下了一陣小雨那會兒,他們過來動的手腳。”
顧湘眨了眨眼,近乎小心地問:“那雪鷹計算,他們現在可到了浮橋?”
雪鷹想了想:“擔著重物,應該還要再過半刻鍾。”
顧湘站起身就向外走。
正值夜深人靜,萬籟俱寂。
顧湘接了雪鷹遞過來的鬥篷披好,就一頭紮入山風中。
趙瑛揚眉,很自然地走在顧湘身邊,略一抬頭,可惜今日天陰,烏雲閉月,到是不見月光。
否則道邊河水潺潺,綠柳成蔭,偶有夜裏不眠的鳥雀發出細細碎碎的聲響,如此環境中並肩同行,到也愜意。
這讓趙瑛想起他在顧莊時,深夜來尋阿湘的那一日。
那一日,‘顧記’門外也是這樣的山,這樣的水,可惜似乎有雨,並不見明月。
哦,同樣有個討人厭的李某某。
不過,縱然有這些不如意,隻與阿湘在夜色裏走一走山道,看看夜景,也是好的。
趙瑛神清氣爽,多日疲憊一掃而空,認為這山路便是再崎嶇難走一點也是無妨。
顧湘暗歎了聲。
她和李生,還有雪鷹,都煩得心肝疼。
好好的夜晚不能在溫暖的帳子裏好眠,非要出來吃西北風,道邊黑漆漆的河水咆哮著,像隻張著血盆大口擇人而噬的妖怪,天上濃雲翻滾,不見星月,山道荒蕪,野樹野草亂得讓人心裏悶堵。
不多時,遠處便能看到朱褐色的浮橋上那兩盞風雨燈,大風狂吹,燈火也仿佛搖搖欲墜,卻仍是安安穩穩地亮著。
抬頭眺望,顧湘正好看見十幾人抬著個棺槨,一步一趔趄地在浮橋上走。
那棺槨遙遙看去十分大,影影綽綽的看不清顏色,像是帝王木做的,根本不是普通百姓能用的規製。
顧湘不大懂這些,趙瑛卻是一眼就看出來,這豈止是普通百姓不能用,便是王侯也隻敢偷偷用罷了。
真正能用這樣規製的棺槨,不是皇帝,也要太子。
趙瑛心下不悅至極,他忙裏偷閑,難得與阿湘聚一聚,如今他的諸多想法都沒還實現,到讓這幫老鼠給攪合掉。
顧湘登時鬆了口氣,麵上露出隱隱笑意,朝雪鷹使了個眼色。
雪鷹側目,謹慎地盯視趙瑛幾眼。
李生忙道:“雪鷹姐放心,我一定看顧好阿湘。”
雪鷹點點頭。
趙瑛倏然蹙眉,鄭重道:“我會一直同阿湘在一處,不讓她落單,不必擔心。”
雪鷹都抬了一半的腳頓時放下去。
李生連忙道:“我也在,我也在,我家公子不會照顧人,我會,肯定把阿湘照顧好,絕不讓某些心思不正的家夥和阿湘獨處。”
雪鷹這才眯了眯眼,警告地瞪了趙瑛一眼,一晃身,消失在重重夜色間。
趙瑛轉頭看李生,哼了哼:“……你怎那麽多廢話,雪鷹都煩了。”
李生:“……”
顧湘:“噗,咳咳!”
趙瑛一驚,抬頭看了看天色,連忙伸手的薄鬥篷取下,李生嚇了一跳,一把給他抓住。
這麽熱的天,走這麽遠的路還要爬山,這貨再給人家小娘子身上搭個鬥篷,這貨想什麽呢!
便是薄的也不成啊。
顧湘也嚇了一跳,她身上如今從脖子到腳踝,都捂得嚴嚴實實,哪裏還樂意再加衣裳?
要說這時代不好的地方,顧湘能一口氣說出不少條,其中最討厭的絕對是這些衣服。
如今這衣服料子厚的厚,皺的皺,更可怕的是一層複一層,少穿一層都失禮,還很長。
顧湘一開始對這些漂亮衣服還頗感興趣,結果一入夏,頓時就不愛了。
她如今在家,從商城裏買了些棉布,讓秋麗和櫻桃幫著做了些寬吊帶和八分闊腿褲,在家便這般簡簡單單穿。
一開始秋麗她們各種不自在,如今卻也是真香的很。
顧湘抬眸看了看趙瑛,心下不覺有些羨慕,即便是如此徒步跋涉,安國公的臉上仍是幹幹淨淨,不見一點汗,嘴唇略有些清白,身形也單薄,可或許是因為氣場,他這樣的單薄竟也俊得很,有種別樣的風流氣。
轟隆。
顧湘猛地收回視線,目光追到浮橋上。
棺槨碎裂,碎片飛濺,隻聽一聲淒厲的女聲響起,撲通。
上頭棺槨滾落的位置特別之巧,正好就落到顧湘和趙瑛他們麵前的河水中,水花濺起,好像有兩團東西再河麵上浮浮沉沉。
顧湘伸手遮住眼,從指縫裏眺望,就聽河裏一陣陣哭聲,哭得雖說上氣不接下氣,到底是活的。
浮橋上同一時間慘叫聲此起彼伏,哭嚎聲更是驚天動地。
這哭聲慘得讓人懷疑出現了什麽亂七八糟,不幹不淨的東西。
顧湘沒管橋上,走了兩步到河邊,彎下腰伸手去夠那一團綠色的,沾滿水草淤泥的裙子。
她手剛一伸出,就落到趙瑛的手裏,趙瑛牽著她退了兩步,很自然地朝李生頷首。
“髒,咱們不玩啊。”
李生:“……”
好吧,這回算他獻殷勤,獻對了一次。
李生過去把那一團,不,兩團東西提溜起來,輕輕擱在岸邊,其中一團就拚命地掙紮,連撕帶扯,嗷嗷大哭:“我不要給他殉葬,不要,不要,嗚嗚,阿娘救命啊。”
顧湘這回到沒嘲笑山妮子膽小,別說她,就是換成自己也要哭的。
讓一個大活人和一個‘死人’,還是個她故意弄得特別淒慘的‘死人’捆在一起,裝在同一棺槨中一路去埋葬,怎麽可能不害怕?
話雖如此,顧湘還是蹲下身,笑眯眯地道:“小娘子哭什麽?你不是口口聲聲,失去你方大哥你也活不了?現在成全你呢,拿這麽好的棺槨給你二人用,小娘子可是賺得很。”
山妮子:“……哇!”
她連想都不敢想。
連嚇昏過去都不敢,生怕自己一暈,就真要和那麽可怕的人一起被埋在地裏再也出不來。
“我後悔啊,早就後悔的,我以後都聽話,嗚嗚。”
山妮子哭著使勁把臉上糊的淤泥都蹭幹淨,抽抽搭搭地哭著抬頭,第一眼就看到了趙瑛,目光登時直了。